營救

營救

巨大的山洞裡燭光暗淡,一小羣人安靜地散坐在各處,殷適捧着一盞茶奉到父親面前,殷老爺接過茶,望着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微微一笑:“阿適,從前你娘總唸叨着想回老宅來住,好守着你近些,現在可算如了她的願。”

殷適勉強笑了一下,又奉茶給母親,殷夫人嘆了口氣,道:“只是想不到會這樣,咱們家……”

殷商拿一件披風給殷夫人加在身上,雖在盛夏,山洞中卻頗陰涼。殷澤也靠過來,默默坐在父母身邊。

殷適心中難過,小聲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了大家。”

殷家舉家出逃,是因爲收養韓國公遺子嘉止之事泄露,以當朝皇帝的行事來看,一定會對牽連到的人施以重罰,說不定被扣個有心謀逆的虛妄罪名,革職抄家、充軍流放都還是輕的!當然他們並不知道嘉止的真實身份,仍然以爲他真的就是韓國公遺子,阿莘想這事不好解釋,乾脆也就沒說。

殷老爺道:“是爹做事不周,幹你什麼事?”

殷適剛想說話,阿莘向他遞個眼色,殷適只好打住了話頭,悶悶地道:“要不是那次我帶嘉止下山,也不會引出這些事。”

殷老爺嘆道:“凡事皆有天命,怪不得任何人。”轉頭看看身邊景物,又道:“當年你曾祖曾有遺訓,殷家老宅切不可荒廢,還說百年之內,殷家會有大難,到時可回老宅暫避,現在看來,竟是一絲不錯。”

那日殷適和阿莘去通知殷老爺嘉止出事,勸他攜家人逃走,殷老爺毫不遲疑,立即遣散全部家僕,只帶了妻子、三個兒子和阿莘悄悄離家,另有幾名服侍殷家數十年的老僕人誓死相隨,也一起帶了出來。除了一些金銀細軟,諾大家宅中一切都捨棄了。

現在聽殷老爺這話,竟是對此事早有準備。

阿莘讚道:“太老爺果然神算。”她幼時便是同嘉止偶然發現了殷老太爺的密室,這纔開始參道修行,此次大家回到殷家老宅,知道若皇帝真下旨抓捕,老宅肯定也不能逃過一劫,沒想到在殷老爺卻在殷老太爺的密室中找出了一條秘道,直通到山腹之中一個巨大的山洞,洞的另一頭通向深山,實在是一個避難的絕佳場所,於是殷家衆人連同祁先生夫婦,帶了充足的食物飲水進洞,同時把老宅中重要的東西也都搬了進來,然後封住秘道,安心等待這場劫難過去。

殷澤好奇地問:“爹,您怎麼知道這條密道?”

“你祖父臨終時告訴我的,這個秘密一代一代傳下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就有了這條秘道,我也沒想到會有用得上它的一天。”說罷又嘆了口氣,數代人在京城的經營毀於一旦,他的心中,也不是沒有惋惜。

殷夫人勸道:“好歹全家人平安,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祁先生也在旁勸慰,殷老爺道:“是,我也想開了,只是擔心嘉止,不知他現在怎樣。”

殷適心中憂憤,拉了阿莘道:“我這便回去救他,阿莘姐姐,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阿莘看了看殷老爺,道:“這件事很有風險,咱們一定要小心從事。”

殷夫人拉住殷適,欲言又止,不住垂淚,殷老爺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道:“你們去吧,盡力相救嘉止,但一定要小心謹慎。”他見過兒子的法術,對他還有幾分信心,只沒想到其中還牽涉到碧雲觀以及護國法師明光大師,殷適這時當然也不會說。

殷夫人終於哭出聲來,殷適抱住她安慰半晌,狠一狠心輕輕推開她,拉了阿莘便跑出去,殷老爺扶住欲追的夫人,嘆道:“讓他們去吧。”

殷夫人哭道:“已經摺了一個在裡頭,這兩個孩子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我……”

殷老爺安慰道:“阿適已經長大了,知道分寸,阿莘也不是莽撞的人,再說還有阿適的師父,那位道長的本事,咱們都見過的。”

殷夫人這才定下神來,她並不知道嘉止實際是狐妖寄身,也不知道這裡面還牽扯到碧雲觀,所以滿心期盼着那位楓川道士的神奇法術能夠順利幫嘉止脫身,心裡的擔憂減輕了一點。

殷適和阿莘來到碧雲觀外,遠遠地窺探,兩人靜坐施法,卻探不到觀內任何消息,整個碧雲觀被強大的法力圍護,根本無法愈越。

殷適又燃起信香,還是得不到師父的消息,懊惱得直咬牙,阿莘道:“現在還有一條途徑可以探知嘉止的消息。”

殷適腦子一轉,便明白了:“寧德!”

“對,他是明光法師的弟子,身份又尊貴,只要他肯幫忙,說不定咱們能混進去。”

殷適略猶豫了一下,便下了決心:“好,咱們這就去找他。”

寧德靠在水榭邊的涼榻上,懶洋洋地啜着冰鎮梅子湯,不時瞟一眼殷適和阿莘,看殷適臉上的怒氣越來越重,終於在他爆發的前一瞬開了口。

“我爲什麼要幫你?”

“你!”殷適氣結,但轉念一想,確實寧德也沒有非幫自己不可的理由,更何況嘉止還不是人,而捉嘉止的又是寧德的師父。

“咱們是朋友!”殷適大聲道,這是他想出來的唯一理由了,雖然最近跟寧德鬧得很不愉快,但畢竟兩人是從小到大的交情,他的事,寧德應該幫個忙的。

寧德道:“哼,現在想起我是朋友來了?是誰老看我不順眼,給我擺臉色、吃閉門羹來着?”

殷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忍着氣道:“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有難,你總不能袖手旁觀。”

“你有什麼難?父皇那裡我已經說過好話了,過兩天他氣消了,自然就不會再追究殷伯伯的罪,連謝太傅他也饒過了。”

殷適有點意外,喜道:“真的?”

“那當然,我跟父皇說嘉止是狐狸精附身,迷惑了殷家和謝太傅,所以罪在他而不在別人,父皇是明理的人,當然不會怪罪無辜。”

殷適沒想到他是用這個理由給自己一家脫罪,頓時又惱怒起來,質問道:“那你這樣豈不是害了嘉止?”

“咦,它本來就是狐狸精,難道你希望我害你全家而保全那個狐狸精麼?”

“你!”殷適氣得火冒三丈,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家人和嘉止,哪一邊他都捨不得,可眼下卻如何能夠兩全?

寧德憤憤地道:“我說怎麼你不肯理我呢,原來是被那個狐狸精給迷住了,我師父說它有千年的道行,尤其擅長媚術,最是j□j不過。”

殷適怒道:“住口!不許你污衊嘉止!”

寧德冷笑道:“瞧你這樣子,被它迷得暈頭轉向的,現在還不肯醒悟,難道真爲了那妖怪把全家都害死了,纔會後悔麼?”

殷適喝道:“你胡說!嘉止不是妖怪!”

“那你倒說說,它是什麼?”

殷適語滯,嘉止是狐妖,他現在已經相信了,阿莘姐姐不會騙他,若干的跡象也表明嘉止確實是經常陪自己玩耍的那隻狐狸,但一想到多年來兩人相親相愛一同長大,心裡滿滿的都是愛戀,那種感情早已深入心靈,即使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卻又怎能割捨得下?

沉思片刻,殷適痛苦地道:“我一定要救嘉止,你不肯幫忙的話,我和阿莘姐姐自己想辦法。”

寧德不屑道:“想什麼辦法?憑你們兩個的法力,根本不可能破除我師父的禁制,到時被捉住或者打得魂飛魄散,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阿莘一直靜靜聽着,這時問道:“嘉止現在怎樣了?”

寧德對她倒不像對殷適那般刻薄,答道:“被關在乾坤爐裡,還沒有處置。”

殷適聽嘉止還沒有性命之憂,稍微放下點心來,又急忙問:“乾坤爐是什麼東西?爲什麼要把他關在那裡?”

寧德笑道:“千年狐妖何等難得,我師父要把它煉化制丹,吸取它的靈力。”

殷適騰地跳了起來,掉頭就往外衝,阿莘一把拉住他,喝道:“你去哪裡?”

殷適含淚道:“我要去找那個明光老道!他敢用我的嘉止煉丹,我跟他拼了!”

阿莘怒道:“你拼命便有用麼?就你現在的能力,還不是以卵擊石!”

殷適氣得渾身哆嗦,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雖然明知道不敵,還是不肯死心,叫道:“救不了嘉止,我就和他死在一處!”

寧德還是頭一次見殷適這樣瘋狂,也被嚇住了,不敢再刺激他,半晌才道:“不過就是隻狐狸,用個借屍還魂的把戲騙了你們這麼多年,如今終於落入法網,幹麼還要救它?”

殷適惡狠狠地瞪他道:“人有好壞,妖也有好壞,嘉止從來沒有害過一個人,還幫阿莘姐姐給很多人治過病,就算他是狐狸,我也還是喜歡他,我一定要救他,我不能沒有他!”

寧德怒道:“你真是鬼迷心竅,爲了一隻狐狸連命都不要了!”

殷適不再理他,用力想掙脫阿莘的手,阿莘緊緊拽住他,喝道:“冷靜!你這樣衝去不會有任何作用的!你想跟嘉止死在一起,可你想過你父母嗎?他們怎麼辦?嘉止呢?他還盼着有人救他,你死在他跟前,他會怎麼想?”

殷適停住了掙扎,心如刀絞,緊緊咬住了牙齒,臉色慘白。

阿莘又對寧德道:“嘉止雖是狐妖,但素來與世無爭,從未傷害任何人,你師父便是本着替天行道的法則,也不該輕易置他於死地。”

寧德不服氣,雖然明光大師要用嘉止煉丹確實有些私心在內,但嘉止明明是妖,混跡人間這麼多年,還盜用了別人的身體,實在罪有不赦。他理直氣壯地爲師父辯解,阿莘道:“嘉止雖然使用了韓國公幼子的身體,但他確實沒有傷害過別人,天道寬仁,不應對他處以極刑。”

寧德惱道:“它根本就是狐媚妖孽,阿適被它迷得不知天高地厚,連我太子哥哥也被迷得失了心魂,現在還重病在牀,這卻怎麼說?”

殷適怒道:“那是你太子哥哥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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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迷得太子縱慾過度,幾乎精盡人亡,這種無恥妖狐,還值得你念念不忘麼?”

殷適心頭大震,忽然又清醒過來,喝道:“你胡說!太子強搶嘉止進宮,又對他百般刁難,他自己j□j傷身,怎麼能怪嘉止?”

阿莘插口道:“寧德,這裡面的是非,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你哥哥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們清楚。”

寧德一時無語,阿莘又道:“迷惑太子固然是嘉止的不對,但事出有因,太子本身也有責任,不能說因爲嘉止是妖,罪過就都推在他的身上,對不對?現在嘉止命在旦夕,修道之人有好生之德,你難道真能見死不救?”

寧德道:“我師父道行高深,他的決定不會錯的。再說……就算我想幫忙,也幫不上,我怎麼敢忤逆師父?”

阿莘聽他口氣略有鬆動,微笑道:“我就知道你心裡自有公平判斷,寧德不是不講理的人。”

寧德面有慚色,低頭不語,阿莘又道:“我們也知道你的爲難,不用你去救嘉止,只要你去求明光大師暫時不要煉化嘉止,等我們找到阿適的師父,這件事說不定還有轉機。”

寧德默默想了一會兒,道:“阿適的師父法力能高過我師父麼?”語氣中滿是不信。

阿莘嘆了口氣,明光大師法力高強,楓川與他最多不過伯仲之間,如果兩人鬥法,勝負難測,更何況是爲了救嘉止,楓川肯不肯答應還很難說,這次他突然不告而別,莫非就是不想捲進這場是非裡來?

阿莘覺得摸不透楓川道人的想法,嘉止是狐狸的事還是嘉止親自跟她說的,殷老太爺修道的秘室也是嘉止設法帶她發現的,這些年她修道一帆風順,法力進步頗快,都是嘉止暗中引導扶助的結果,而以楓川道人的法力,肯定也早知道嘉止的真身,但他一直沒有做法除去嘉止,甚至也沒有驅逐他,除了以練功修道爲名限制殷適與他見面以外,沒有表露出任何爲難嘉止的意思,這到底是因爲什麼?

寧德看看殷適,又看看阿莘,臉色變幻不定,終於一咬牙道:“要我救那隻狐狸也可以,不過我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