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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裡不多的幾個人都被折騰了起來,殷適房裡燈火通明,祁媽媽和阿莘一人一個抱着哭哭啼啼的殷適和嘉止,憤怒地瞪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右矢,其實他纔是被嚇得最慘的一個,鞋子跑丟了一隻,披頭散髮,面無人色,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右矢你做噩夢了麼?”祁先生不高興地問。
“做夢也別嚇到孩子啊。”祁媽媽心疼地親吻嘉止的小臉兒,都嚇白了呢,小小的身體不停地發抖。
“右矢你倒是說話呀,到底怎麼了?”維莘不耐煩地問:“別告訴我說你半夜出去見鬼了!”
“是,是有鬼呀!”右矢結結巴巴地道:“他……他……”他指着嘉止,卻說不下去。
“他怎麼啦?”維莘看看嘉止哭得哽咽,小身體一抽一抽的,心裡就難受不已,又瞪了右矢一眼。
“狐狸精!”右矢一急,終於叫了出來:“他是狐狸精!”
祁先生和祁媽媽對視一眼,終於也生氣了,冷然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
殷適止住了哭,瞪着大眼睛問右矢:“你做夢了吧,嘉止怎麼會是狐狸精?”
嘉止抽抽噎噎地問:“狐狸精?”祁媽媽見他還不理解這話的意思,忙拍了拍他的背,溫柔地道:“別聽他胡說,什麼狐狸精,我們嘉止可不是。”
“是!就是!他就是狐狸精!我親眼看到的!”右矢見大家都不相信,更加着急,爬起來指着屋外院子裡的石桌,叫道:“剛纔,我親眼看到嘉止坐在桌子上,然後打了一個滾,變成一隻狐狸,還……還衝着我笑呢!”沒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隻嘉止變成的狐狸斜斜挑起眼睛,衝他笑了一笑,至於狐狸怎麼會笑,他一時哪裡想得明白。
祁先生氣得笑了起來:“右矢!你聽故事聽多了吧,哪裡有什麼狐狸精!”
殷適跳下牀去看院中,漆黑的院子裡空蕩蕩的,星光下石桌石凳上一片清輝,空空如也,他不信地道:“哪有什麼狐狸,你肯定是做夢了。”
右矢急道:“不是,我真的看見了,他……”他指着嘉止,急切地想要指證他是狐狸,可現在的嘉止明明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白白的臉蛋兒,烏黑的頭髮,秀氣溫軟的小身體,乖乖地依偎在祁媽媽懷裡,怎麼……怎麼看也不像是妖怪啊!
右矢現在連自己也不相信嘉止是狐狸了,可剛纔……明明看到就是嘉止變成了狐狸啊……還有在花園裡頭那個穿白衣服的小人兒……
他實在糊塗了,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擡起自己的手咬了一下,又敲敲自己的腦袋,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態。
看他這樣,大家越發覺得他是做了噩夢說胡話,不再把他的話當真,祁先生道:“右矢,你跟我去吧,今晚睡在我那邊,阿莘,你睡外間看着他們,今晚受了驚嚇,可別也做噩夢。”
右矢傻呆呆地跟着祁先生出去,心裡還在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難道真是我做夢?不可能啊……狐狸精……
走過院中的時候,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石桌,夜晚的霧氣在桌面上均勻地敷了一層薄薄的露珠,細細密密,沒有半點被擦抹過的痕跡……他打了個寒戰,緊跑幾步追上祁先生,牽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趨,祁先生見他怕得厲害,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心道:真是個孩子,做夢嚇成這樣。嗯,也難怪,這大宅多年半荒廢着,小孩子膽小,夢到些妖狐鬼怪也不希奇,本來這山裡村夫愚婦們也經常有傳說這種故事的。
祁媽媽和阿莘費了一番功夫,才把殷適和嘉止安撫得再次睡着,阿莘被留下來睡在外間看孩子,她老大不高興地去搬了自己的被褥過來,又翻來覆去睡不着,時不時疑神疑鬼地東張西望,然而直到窗紙泛白,後院的公雞開始打鳴,始終沒有任何異常,她憤憤地決定要去罵右矢一通出氣,然後睏乏地睡着了。
右矢直睡到中午才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發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己是睡在祁先生所住小院的廂房裡,想起昨晚的事,他心有餘悸,好在外面陽光燦爛,屋子裡也一片通亮,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知道鬼啊妖怪啊都是不敢白天出動的,於是放心地出了門,在院子裡伸個懶腰,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馬上回去殷適身邊。
說實話,他對那個嘉止……還是有點怕啊,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狐狸精。
不遠處就是廚房,右矢心想還是先去找點吃的填飽肚子再說,他走近廚房,不知爲什麼心裡有點發虛,小心翼翼地溜着牆邊貼過去,矮下身子,悄悄探頭一望——
還好,屋裡是祁媽媽在切菜,右矢鬆了一口氣,剛想站直身子進去,卻見祁媽媽一轉身,去看另一邊竈上燉的湯,還用勺子舀出一點來嚐嚐,本來這也沒什麼,可是……可是……她離開了切菜的案板,那菜刀卻還在有節奏地切着菜!
嚓、嚓、嚓,鋒利的菜刀不緊不慢地提起、切下,就像掌握在一隻看不見的手裡一樣,右矢全身的寒毛都站了起來,把拳頭緊緊塞進嘴裡纔沒有尖叫出聲,祁媽媽嚐了嚐湯,滿意地點點頭,輕輕一揮手,湯勺飛了起來,從擺在案子上的調料罐裡取了點鹽放進鍋裡,攪一攪,又依次取了紹酒、香油等放進鍋裡,最後她一揮手,堆在案板上的青菜飛了起來,像一小片綠雲飄進湯鍋,剎那間清香四溢,祁媽媽微笑着把鍋端了下來,將湯倒入湯盆,用托盤端着出了廚房,向飯廳走去。
右矢早嚇得癱軟在地,蜷縮成小小一團,躲在廚房門口的花叢邊,等祁媽媽走遠了,他才緩過一口氣,連滾帶爬地逃回祁先生的小院,衝進自己的房間,猛地把門關上,上了插,再用身體用力頂住,屋裡靜悄悄的,只聽到他自己咚咚的激烈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才平穩下來,想到剛纔的所見,幾乎不能相信!
祁媽媽!一直慈愛溫和的祁媽媽,她……竟然……難道她纔是狐狸精?右矢打了個冷戰,不知道該怎麼辦。
突然外面傳來走路的聲音,右矢像驚弓之鳥般跳了起來,撲到牀上,一想不對,又一頭鑽進牀底,想想還是不妥,爬出來打開櫃子,便想往裡鑽,卻聽到外面維莘的聲音道:“右矢,你在屋裡麼?”
右矢聽到是她,心忽悠一下從嗓子眼兒掉回肚子裡,他還生怕是祁媽媽來找他哩,那樣的話……
不過,祁媽媽是……嗯,不管是什麼吧,她這個樣子……右矢一想到那自動切菜的菜刀和會飛的湯勺,就又打了個哆嗦,心想,祁媽媽原來不是人,那……那阿莘呢?
阿莘不耐煩地用力拍門,叫道:“右矢?右矢?”
右矢哆哆嗦嗦地站在櫃邊,拿不定主意給不給她開門,妖怪的女兒……會是妖怪麼?
阿莘推了推門,見插着,生氣地道:“右矢你出不出來吃飯?”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回答,阿莘惱了,頓足離開。右矢聽她走遠,這才放鬆下來,腿一軟,依着櫃子滑坐在地上,連害怕都沒了力氣,眼淚忽喇喇地往下淌。
過不多時外面又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右矢卻熟,正是殷適。不等殷適拍門,右矢已經打開門衝出來,一把抱住了他,哽咽着叫:“少爺!少爺!”雖然殷適個頭還不到他胸口,但右矢已經把他當做救命的稻草了。
殷適嚇了一跳,停了一下才想起推開他,奇怪地問:“你怎麼了?阿莘姐姐說你就在屋裡,可是不答她的話,也不開門。”他好奇地看了看右矢哭得通紅的眼睛,問道:“誰欺負你了?你想你媽媽了麼?”
右矢聽到他關心的問話,眼圈又紅了,哽咽道:“我……我……”怎麼說呢?說他剛纔又見了鬼?不到一天的時間,連見兩回鬼,這也……太離奇了吧?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殷適卻拉了他手向外走,笑嘻嘻地道:“我知道啦,你昨晚做夢嚇到了,不好意思見我們吧?其實沒事啊,誰沒有膽小的時候呢?我也做夢嚇哭過呢,快別想了,趕緊去吃飯,祁媽媽做了蘑菇湯,可好吃了。”
右矢一聽到祁媽媽,嚇得止住了腳步,任殷適怎麼拉他都拉不動,殷適奇怪地回過頭,仰臉兒看他,發現他臉色白裡透青,眼神詭異,不由得嚇了一跳。
“祁……祁媽媽……”右矢結結巴巴地不知該怎麼說,要不要告訴少爺祁媽媽是妖怪呢?他會不會信呢?從前祁媽媽一直對他們很好很好的,現在……
突然右矢想起一個問題,忙道:“你說祁媽媽做了蘑菇湯?”
“是啊。” 殷適不明所以地回答:“我昨天跟嘉止去採的蘑菇,很好吃呢。”
原來不是青菜湯……右矢鬆了一口氣,心頭疑雲更甚:那剛纔祁媽媽做的青菜湯呢?殷適不知道他想什麼,拉了他又走,道:“大家都在等你呢,祁先生叫我來找你,他怕你昨天沒睡好,今天都不叫我和嘉止來吵你呢,讓你睡到自己醒。”
右矢心裡暖洋洋的,還是祁先生好啊,不過……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不是……那個……
邁進飯廳,祁先生一家三口和嘉止都在,阿莘正在喂嘉止喝湯,果然是乳白色的蘑菇湯,祁媽媽笑眯眯地招手道:“右矢快來吃飯,我特意做了你愛吃的臘肉炒苦瓜。”她憐惜地望着右矢,可憐的孩子,昨晚嚇壞了,畢竟纔是十來歲的孩子,才比殷適和嘉止大不了多少。
右矢心驚膽戰地慢慢湊過去,看了看嘉止,又看看祁媽媽,最後拖了椅子坐在祁先生身邊,輕輕伸手摸到筷子,卻半天不敢伸手去夾菜。
祁先生與祁媽媽對視一眼,決定什麼也不說,用若無其事的態度來安撫這個受驚的孩子,祁媽媽給他盛了飯,殷適早跳到嘉止旁邊的椅子上,張大了嘴巴要阿莘姐姐也喂他喝湯,阿莘一手端湯,一手拿着小勺,左喂一勺右喂一勺,覺得有趣,格格笑了起來,殷適也笑,跟嘉止擠來擠去,打打鬧鬧,最後還是祁先生髮話,才讓他們安靜下來乖乖自己吃飯,廳裡氣氛安詳,大家吃着可口的家常便飯,隨意說幾句話,一頓飯吃得平淡而幸福。
右矢低着頭扒飯,骨溜溜的眼珠子看來看去,祁媽媽微胖的臉上掛着一貫慈和的神情,陽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影子,怎麼看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嗯,跟從前實在沒什麼區別,可是右矢就是覺得她不一般,不由得用極度敬畏的眼神看她,祁媽媽給他夾菜的時候,他連大氣都不敢喘,那模樣,簡直是畢恭畢敬了,祁先生詫異地看着他,不知這孩子怎麼突然間這麼恭順有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