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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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下來,右矢一眼一眼地望着天,唉聲嘆氣。

殷適和嘉止寫完了祁先生留的課業,早跑出去玩了,阿莘跟祁媽媽在收集桂花,準備做桂花酒和桂花醬,每年中秋祁先生家都會做香醇的桂花酒送給殷府,殷適的母親非常喜歡。

天就要黑了呀,今晚……在哪裡睡呢?昨晚被嘉止嚇到了,雖然今天一天看他都很正常,右矢還是不敢回去跟他們睡在一屋。本來以爲在祁先生這裡是安全的,可是……右矢仔細再打量祁媽媽,還是看不出一點異樣,不過他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大宅裡空屋很多,但右矢畢竟還是個半大孩子,不敢一個人住,何況連續見了兩次“鬼”,天知道如果他一個人住的話會出現什麼問題!

吃過晚飯,右矢服侍殷適和嘉止洗澡上牀,然後溜到祁先生書房裡,幫忙整理書冊、添燈油、抹桌子,直到祁先生準備去休息,他還是不肯走。

祁先生嘆了口氣,只好吩咐維莘再去殷適房裡陪伴,自己帶了右矢回房。然而右矢抵死不肯再去廂房睡,非要跟祁先生在一起,打地鋪都不要緊,就是不離開他。祁先生又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祁媽媽笑着安慰右矢,自己收拾東西去睡廂房,讓右矢跟祁先生一起睡。

一夜無話,次日上午右矢很勤快地幫祁先生收拾書房,打掃院子,直忙到晌午,才走到花園裡去透口氣,心想要不要跟殷適少爺請求,以後轉而服侍祁先生呢?或者要求回殷家去,換別人來服侍他……

邊想邊走,一擡頭看到涼亭裡祁先生正靠坐在竹椅上曬太陽,閉着眼睛,胸口合着一本書,顯是看書看累了,半躺着休息。右矢不敢打擾他,悄悄走到一邊去看荷池裡的金魚,還在想着去留的問題,發了一會呆,一扭頭,覺得自己眼花,急忙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竹椅上躺着一隻毛茸茸的棕色狐狸,大大的尾巴還甩來甩去的,拂走打轉兒的小蒼蠅。

右矢很想尖叫,卻張大了嘴發不出聲音。好半晌,他麻木地轉身向回走,心裡默默唸叨:假的!假的,我眼花了,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一過月洞門,迎面碰上祁先生,溫和地問他:“今天好些了麼?”

右矢急忙回頭,涼亭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連那把竹椅也不見了!

“右矢,你怎麼了?”祁先生見他面色有異,關切地詢問,右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殷家老爺來的時候正是八月初十,他來看望祁先生,送上今年的秋禮,並順便接殷適回去過節,一轉眼這孩子在老宅住了都三個多月了,簡直樂不思蜀,家裡幾次想接他回去都不肯。殷適的母親想念他得緊,殷老爺只好親自出馬,來捉小兒子回去探家。

祁先生和殷老爺坐在客廳寒喧,祁媽媽和維莘都在旁陪同,殷家素來敬重門客,特別是殷老爺喜歡祁先生的才學,還想請他住到府裡去教導三位小公子的課業呢,只不過祁先生很喜歡這山裡的清靜悠閒,一時沒有答應。

等殷適和嘉止玩耍回來,滿身泥土地邁進門檻時,太陽已經西斜了。殷老爺驚訝地望着數月不見的兒子,不敢相信這個黑黝黝小泥人兒就是自己的寶貝小三。

“阿適!”

“爹!哇——,真的是你呀,想死我了!”殷適眼睛閃閃發亮,猛衝過去,連躥帶蹦地爬到父親身上,摟住他狠親了幾口,眼淚汪汪地道:“爹,你怎麼不來看我!我想你想得都快瘋了!還有娘,嗚嗚嗚……”

殷老爺手忙腳亂地給他擦淚,在他小臉兒上親了幾下,滿懷愧疚地道歉,說爹爹很忙,一直沒抽出空來看你……猛然間省悟過來,板起了臉道:“什麼想我!你真的想我跟你娘麼?怎麼每次派人來接你都不肯回去?”

殷適剛纔一時激動,早忘了是自己不願回家,現在想起來,吐了吐舌頭,嘿嘿地笑,賴在爹爹身上撒嬌,只說自己再玩幾天就回去,當然,這個“幾天”,可是沒準日子的。

殷老爺跟小兒子嘻笑玩鬧,眼睛卻注意着跟殷適一起進屋的小孩,心下納罕,祁先生已經寫信跟他說過嘉止的來歷,右矢回去也添油加醋地跟他說過嘉止是狐狸精,妖怪之事殷老爺是不信的,但來歷不明的孩子卻讓他有點不放心,藉着探望祁先生的機會,親自來看看。

祁先生微笑着招手,讓嘉止到跟前來,拉了他手對殷老爺道:“東翁,這便是嘉止了,別看他跟小公子年歲相仿,可是學業上頭卻出色不少。”

殷老爺放下殷適,拉了嘉止細細問話,嘉止神態自若,對答如流,學識還在其次,最難得的是他小小年紀,氣度高華,布衣而顯清貴,與一般小兒迥異。

殷適在一邊看着,見父親露出讚賞的神情,得意地道:“我的嘉止最棒了!”嘉止向他一笑,如明珠生暈,令人愛憐。

殷老爺誇獎嘉止幾句,又問:“你是誰家的孩子,從哪裡來呀?”

嘉止臉色一變,緊緊抿住了嘴,一言不發,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殷適忙道:“爹爹你不要問,嘉止一想這個問題就會暈倒!”

果然他話音還沒落,嘉止眼睛翻白,暈倒在地,祁媽媽急忙過來抱起他,含淚道:“不知這孩子受過什麼刺激,把從前的事全忘了,一想就頭疼,疼得會暈過去,好幾天才能緩過來。”

殷適撲在嘉止身上大哭,殷老爺只好不停地安慰他,又帶他陪祁媽媽一起送嘉止回房,安置在牀上睡好。

祁先生輕輕地道:“東翁,這孩子的身世有蹊蹺,但我想了不少辦法,都套不出他的話,先是他說不記得了,再後來只要一想這件事就會暈倒,讓人沒法再問。”

殷老爺望望牀上昏迷的嘉止和牀邊哭哭啼啼的兒子,半晌問道:“你覺得呢?”

祁先生明白他的意思,示意他回前廳敘話,詳細描述了嘉止這段時間的表現和日常言行,道:“我觀察了好幾次,覺得他昏倒並不是假裝,似是腦中受過強烈刺激,導致他一想到從前的事就會痛苦,以致暈倒,他的脈搏氣息都會變化,這麼小的孩子,假裝不來的。”

殷老爺點點頭,又問:“那你想沒想過他可能的來歷?”

祁先生沉吟良久,才道:“深山消息閉塞,我數日前才聽說京裡出了事。”

殷老爺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祁先生道:“嘉止來的時候是順水飄到柳樹灣,應該是在上游河裡出的事,那時……”他沒有繼續說,殷老爺卻又點了點頭。

“這孩子身上並沒有任何記認的東西,衣服料子卻都是最好的,神情舉止也是不凡,在下大膽揣測……”

殷老爺點了點頭,止住了他的話,兩個人默默相對,好半晌,殷老爺才道:“你救他的時候有旁人看到麼?”

“沒有。”祁先生道:“剛開始我不知道厲害,還在鎮上託人留意,看有沒有人來尋他,還好一直沒有消息。這裡交通不便,離京城雖然不遠,卻基本上互不相關,待過得一段時日,可能人們就會忘了。”

殷老爺嘆了口氣,又細想嘉止的相貌,良久,搖了搖頭,道:“我才一見他便覺得有些面善,只因爲聽說當時是沒有人逃脫的,所以一時沒往上面想,現在看來,竟然真的是上天垂憐了。”

祁先生點了點頭,也嘆口氣。

兩人各自想了一會心事,殷老爺道:“如雲,這件事既然出了,咱們也躲不過,好在外頭都不知道,嘉止這孩子也算命不該絕,你好生看着他,不許他離開這裡,平時也少上村子裡去,人多嘴雜,他這樣的相貌,可扎眼得很。”

祁先生應了,又道:“三公子卻和他交好,這幾天我想方設法都拆分不開他們,實在讓人頭痛。”

殷老爺想了想道:“其實嘉止是個好孩子,這一眼就看得出來,阿適跟他交往,也不是什麼壞事。”

祁先生有些擔心地道:“可他……”

“算了,那件事,你我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孩子是完全無辜的,假如這是上天憐憫,給他父親留下一條血脈,咱們說不得也得擔這一點干係,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長大,也不枉了我跟他父親相交一場。”

祁先生嘆道:“東翁果然高義,不如咱們尋個機會將他遠遠送走,您看怎樣?”

殷老爺考慮了一會兒,道:“現在外面風聲正緊,一動倒不如一靜,這裡荒僻,等閒無人到來,比外面倒還安全些。”

“只是……”

殷老爺知道他的擔憂,微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又道:“其實天道循環,公理自在人間,說不定哪天,沉冤便會昭雪,壞事也就變成了好事。你只記住我的話,不許他跟外人來往便罷了。”

祁先生稱是,這件事便擱過了不提。

次日殷老爺帶殷適回家,殷適本是執意要帶上嘉止的,怎奈他昨天暈倒還未醒來,殷適哭鬧着不肯走,被強行抱上馬車,回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