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殿閣中穿出來的曖昧聲音,熙華的臉色頓時又陰暗了幾分,都說皇宮是天下最金碧輝煌卻又是隱藏着人世間最骯髒、卑劣的地方,可是當她自己親眼見到此種齷齪之事,心裡的怒火被點燃了,身爲皇帝,卻面對着自己家後院的骯髒之事,讓她這個皇帝怎麼能保得住自己的尊嚴和顏面!
“把那個骯髒的東西給我扔出來!”熙華聲音低吼的喝道。
暗衛當機立斷,行動迅猛,只是人影一晃,就把閣內的人都丟了出來。
鄭鉉本來是一名平常的內侍,十幾歲的時候入了宮,因爲爲人乖滑,又善於阿諛奉承,再加之入宮已有二十多年的資歷,五年前被提到現在的位子上,雖然管的是宮裡最冷清的冷宮,但是這裡也是最好混的地方,這裡沒有各宮的主子,有的只是待罪受貶的罪人,皇宮的規矩更是給這裡月月不少的月利錢,上無天皇老子管,下有可以盡心服侍的宮人內侍,鄭鉉在冷宮的五年中過得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土皇帝”的生活。
可是苦煞了其他的人,被嚴重剋扣了宮中撥來的錢財的冷宮日子過得更加的淒涼,待罪之身的人自然只能是忍耐再忍耐的活命而已,但是更遭殃的是那些在冷宮中當差的內侍們。
他們的頂頭上司有一個讓他們人人懼怕又沒人敢說的惡癖,就是褻玩年輕樣貌清秀的男孩,凡被管事看上眼的都逃不過的,曾經有一個性子烈的投了井,沒了之後上面的也只是問了一聲,卻被鄭管事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敷衍了過去,從此在沒有人敢吭一聲,默默的忍受,苟且的活着,這就是他們的命,宮裡的人名不值錢,那天人沒了,也不會有誰記得的。
今天鄭管事又起了性子,帶着人近了冷宮中最好的殿閣,其他人都噤若寒蟬的低頭裝作看不見,心裡默默的爲那個倒黴的小內侍嘆氣,年長些的內侍有人低聲的嘆道:“那還只是個孩子……”
果然管事今天玩瘋了,聲響時不時的從裡面傳出來,所有人都裝聾作啞的做着自己的分內的事,只是人人臉上都有着難掩的羞色,耳根通紅,低頭不語。
正在殿裡聲音激烈異常的時候,人人都沒想到的情形出現了,一羣黑衣蒙面的人闖了進來,內侍中眼尖的立時發現,這羣人中最後面進來的幾人裡有身在冷宮多年的大皇子和他身邊的侍從清玉。
爲首的人是名女子,星眸如水,鬢髮輕動,貴氣十足,可是穿的卻不是宮中衣物,攏了攏藍底百繡暗花紋的斗篷,鳳眸中火光在聽到殿裡傳出的聲響時更盛了幾分,低沉着嗓音下了命令,那些把他們制住的黑衣人就依照那人的命令,果真是結結實實的把鄭管事給扔了出來。
正瘋的興起的鄭鉉被突然無聲無息的闖入的黑衣人,一把抓住脖領,猛地就被大力的丟出了殿外,摔在地上全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似的疼了起來,向來跋扈的他,猛地坐起身來就開罵道:“他奶奶的,那個不想活的,想摔死你爺爺我的!”
呼聲還未落,他就又被人左右開弓的甩了幾個嘴巴,登時口裡鮮血直流,不要說是罵人,怕是連說話都困難了。被打的有了幾分清醒的鄭鉉,此時纔看清楚,打他的人是什麼人。
黑衣!鳳紋!
完了!完了!!鄭鉉又看清長身立在一旁,冷冷睨着他的人之後,心裡涼到了底。
皇上!居然是皇上!
話已經吐不清楚的鄭鉉頓時萎頓在地上,猛地向着皇上磕起了頭,頭搗如搗蒜,額頭上血跡斑斑。
熙華繃着嘴角,表情僵硬,此時又有人趕來了,熙華看到來人冷冷的一笑,讓跪在地上的人冷汗直流,覺得命不久矣。
“陛下,請您息怒!”李鳴岐用最快的速度從宮裡趕了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裡已經明瞭了七八分,當下就跪在地上,躬身請罪,希望聖上能開恩,心中也恨極了鄭鉉。
她早就清楚這傢伙的所做作爲,但是宮裡的勢力頗多,這鄭鉉又乖滑異常,沒有真憑實據,就是她這個總管也沒有法子治他,只是這個混蛋偏偏被皇上給逮了個正着,當今的聖上可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陛下的脾氣秉性,她再清楚不過了,這廝是不能留的,自己也得被累,皇上可是眼睛裡摻不得一粒沙子。
“李大人,你說此事該怎麼辦纔好?”熙華看也沒看李鳴岐問道。
熙華心裡明白,李鳴岐不可能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李鳴岐在宮中多年,更是母皇的心腹,在危機的時候也冒死救過母皇,對皇室是忠心不二,但是這人心機太過反受其累,這個叫鄭鉉的傢伙橫行宮中多年,李鳴岐都沒有將其處理掉,想必這其中有些玄機纔是。可是現在,她不想管什麼宮中勢力之類的事情,她是御闌國的皇帝,當今的聖上!後宮中發生這般無恥悖倫的醜事,不管是誰都得死!!
“依律當亂棍杖斃!”擅長揣測上意的李大人安能聽不出熙華話中之意,躬身俯首的回稟道。
聽到李鳴岐的話,鄭鉉激動萬分,話語不清的大聲哭喊着,似要說什麼,李鳴岐則全然當其爲無物,低着頭都等着聖上的決斷。熙華略略鎖眉,暗衛立即封了鄭鉉的啞穴,熙華轉過身說:“其他人帶上。”頓了一下,轉而再言,“雪景甚美,潔白無物,絕不能污了朕的皇宮,李大人,記得連渣子也別給朕留下!”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身體一顫,那清風般的嗓音卻吐露着最嚴酷的刑罰。
“皇兄,請隨朕來。”熙華微仰頷頦,朱脣含笑,似乎不是剛剛判人生死之人,一派溫和。
這樣子不禁讓御闌弘心中一驚,也讓跪着不敢起身的李鳴岐心中一駭,額頭滲出涔涔冷汗,陛下這樣子好不駭人!
返回鳳和宮的熙華,進了內殿更衣,獨留御闌弘坐在前殿品茶。
“主子,陛下好嚇人。”清玉幾不可聞的喃呢道,眼睛更是四處亂看,打量着動靜。
“禍從口出。少說話。”御闌弘僵直着身體坐在椅子上,如坐鍼氈,但是身爲皇子的他還上能把持得住,其實他也被剛剛的事情嚇得不清,他的這個妹妹,不,皇上喜怒難言,當真是天意難測。不由得出言呵斥清玉,以防惹禍上身。
熙華換好衣裝,穩了穩自己惱怒的情緒,思量着她大皇兄的事情,依照剛剛回稟的消息,熙華已經知道了,清玉口中的小主子是何人了。
沒想到啊,四姐,你居然還有一個兒子。
熙華掃了一眼手上卷軸,上面記錄着此子出生的生辰八字,其生父是麗貴人——在被寵幸之後,以不尊禮法的名目貶居冷宮,還偏偏在那裡產下了皇子,這個皇室血脈從一出生就成了一個沒名沒分的主兒。麗貴人也是個沒福分的人,生下孩子沒多久居然沒了。(依照宮規,貶謫之人所出亦不受封,除非皇恩另賜,否則也是待罪之身。)
久等了一陣的大皇子,終於看到皇上從內殿裡步了出來,躬身行大禮,請安。
“皇兄請起。”熙華虛手攙扶,示意對方坐下,方便說話。
“皇兄,爲什麼會帶着別人的孩子?”熙華打量了一番,已經過了嫁人年歲的兄長問道。
也許沒料到熙華一開口就會問自己這般問題,御闌弘訝異了一下,微微頷首低目,淡淡的言道:“其命,吾命。”
御闌弘曾經是天之驕子,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兒,“皇城之亂”那年,他已滿十四,正是花樣年華,本來可以得到一個人世間最好的姻緣,但是偏偏那一年改變了他的一生。父親自縊,姐姐自盡,瞬時之間,天翻地覆,他成了罪人,被一封旨意貶謫冷宮,永不見天日。
隨後,新帝登基,據聽說皇帝愛極皇后,可是皇后顯得極爲冷淡,再後來又有流言說,皇帝找了一位與皇后樣貌神態均極其相似的人,寵愛一時,封爲貴人,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位麗貴人榮寵不再,也來了冷宮,更難想象的是那時麗貴人已經身懷有孕。不久,那位心高氣傲的麗貴人,在一派世態炎涼中生下了一位皇子,只是那孩子一出生就是待罪之身。麗貴人鬱結於胸,終日以淚洗面,不久就去了。
那個沒娘疼愛,又失了父愛的沒名分的皇子,因爲終日啼哭不停,不知招了多少人厭煩,被丟在牀榻上,只給些吃食,平時無人問津,直到有一日,他再也看不過去了,推開門,抱走了孩子,一個同他命運同樣坎坷的皇子。
御闌弘還清楚的記得,那日拿走孩子的時候,他身邊自小服侍他的清玉,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那時他就是這樣回答的,“其命,吾命!”
熙華聽後靜默了片刻,御闌弘也不言語,他已經是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剩下的只有自己尚還存留的驕傲和性命一條,他不在乎還會怎麼樣。
“皇兄和那孩子迴流瓊苑吧。”
熙華心裡對於這位兄長有着些許歉疚,想到當年自盡的二皇女臨死之前,曾求過她能救淑妃一命,可是淑妃自縊,現下,能給這位皇兄一些補償,也算是沒有背棄當年二皇女的請求。
御闌弘心思恍惚的重新回到了流瓊苑,直到清玉興奮的拉着他說:“陛下,把主子的東西都換新的了,只留下了主子最愛的那張琴。”
御闌弘聞聲看去,窗格倚欄的案几邊,白玉攢花香爐徐徐散着清新雅緻的香氣,案几之上安放着他這麼多年唯一帶在身邊的心愛之物——琴。
“陛下,雖然有些嚇人,但是心底終究是好的,主子您終於熬出來了。聽說,一會小主子就回來了,太醫們已經給小主子開了藥方,正有人熬着藥呢。”清玉喋喋不休的一邊的說着,一邊興高采烈的擺弄着物品。
御闌弘則坐在一旁,口裡唸叨着,“熬出來了,熬出來了……”心裡卻驚疑不定,怎麼也猜不透陛下究竟是怎麼想的。
回想到,他不自覺的問出疑惑的時候,那位天下的至尊,卻輕輕一笑,回了他一句,“因爲我們都姓御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