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之後, 你我的母子關係就要斷了。”
陳玉清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着自己兒子。眉眼之間,恍惚有見到那個已然逝去多年的。只是那人顯得更柔弱,更平靜祥和, 不似兒子眉宇之間的驕傲和堅毅。她的兒子果然同一般的男子截然不同!
“知道。母親。”陳彥皓不自然的回道。
同母親這樣親近的說話, 在他的記憶裡好像還是第一次。記憶中, 不論是什麼時候, 母親都是帶着疏離, 遠遠不可及的嚴肅模樣。即便他是她的兒子,也絲毫不能改變什麼。
陳彥皓自然知道熙華的意圖。斷了南國同他唯一的紐帶,爲的不是別的, 就是要南國的人斷了妄念,也斷了御闌的反對聲音。他們的婚姻中夾雜着太多的東西, 權利和野心是皇族婚姻中永不缺少的旋律。更何況他即將成爲有史以來第一位御闌迎娶的外族皇后。讓人垂涎的後位背後有多少雙眼睛緊緊的注視着, 坐在那裡的人必須不能被任何人或勢利所左右。
只是他聽到這消息的時候, 心裡還是一陣陣的難過。不知道母親是何感受。
“彥皓,你自己要小心。”
三天前, 南國的八王爺終於得償所願登基大寶,成爲南國新的主宰。
在陳玉清的一生中,權利始終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親情和愛情都不會佔據這位帝王過多的心神,正如所有的君王一樣,天下才是讓她注目的地方。可是, 對於兒子, 身爲母親的陳玉清心中還是有着愧疚和遺憾的。
皇子訝異的擡頭望向了自己的母親, 從來冷漠威嚴的人居然會說出這樣體貼的話, 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可是, 母親臉上的那絲苦笑,讓陳彥皓回過神來, 再度頷首,心裡有莫名的顫抖。
這算什麼?遲來的親情嗎?還是……
皇子的心神一顫,不,不會是另有心思的,陳彥皓心裡的猜測,讓他自己覺得深深的刺痛。咬了咬嘴脣,暗想,就把這當作母親少有的情感吧。最起碼,這樣顯得暖心的記憶,他還是想珍惜的。
陳玉清心中苦澀,怎能看不出兒子眼中的猶豫和猜疑。這孩子見慣了陰謀詭計,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應該的。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剛剛說的是真心話。
真是可悲呀。生活在權利中的人都不能逃脫的魔咒,永遠都不要輕信任何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心中略有感傷的南國皇帝擺了擺手,皇子有些遲疑的緩緩退了幾步,行了大禮,轉身離去了。
“不想讓那孩子活在權利中,可惜,可惜,終究還是……”負手而立的南國皇帝,高大的身影的夜色中略顯得有些孤單。
身後卻傳來了,打破沉寂的話音,“沒想到你還念及幾分情意,真不像王爺的作風!”
不屑的口吻,讓陳玉清收斂了感傷的思緒,轉過身,臉上掛着一貫的威嚴,看着那永遠都只穿着青衫,眼裡總帶着難言的冷淡和高傲的人。
“你也準備好了吧。”陳玉清並沒有因爲對方的不屑感到憤怒。
這人會屈服跟隨她,皆因已香消玉損的那人。現在,此人只有一件事還掛在心上,那就是陳彥皓,比她更像母親似的,裴煊一直默默的守護着那孩子,遵守着當年的誓言。癡心如此的人,陳玉清這一輩子只見過一人就是他。
現在那孩子要遠嫁御闌,裴煊自然會舍了南國跟隨北上的。陳玉清自己也不清楚,她與裴煊之間誰恨誰多些,本事情敵的她們,卻都因爲那人糾葛了這些年,其中的芥蒂已經分都分不開了。
“哼!”裴煊對於眼前的人永遠都恨極,但是她卻不能動她一絲一毫,因爲那人的心給了這個薄情寡義的傢伙,而且那孩子怎麼說也是同她血脈相連的至親。
“王爺,有話直說吧。我欠你的事,只剩一件了!你快說,也好互不相欠!”裴煊今夜到來的原因,就是爲了結了當年的誓約。
果然陳玉清沉默了許久,裴煊則在一旁靜靜的等着她最後的命令。
“最後一件,我希望你守好彥皓!他是蘭唯一的愛子!”
背對裴煊的陳玉清終於開了口。這是這話,讓身後的人訝異非常,瞪大了眼睛盯了她許久,才壓着嗓音,言道:“這是自然的!”
陳玉清自覺身後一陣風過,不用回頭也知道南國的第一劍客已經離去了。徒留她一人孤立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深陷在過去多年的往事中,心緒難平了很久很久。
容城之中張燈結綵,到處都透着紅意。南國同御闌終於聯姻了,打了多時的戰事也停了,容城本應該歡天喜地,可是卻在一派喜氣之下,暗藏着壓抑和哀傷,暗地裡痛罵朝廷無用的大有人在,怒罵御闌入侵霸佔的也有,但是終究還是敵不過,只得認命,容城成爲了御闌的疆土。
好在御闌沒有過多的逼迫欺壓生活在這裡的南國百姓。也不知道前幾日在城門樓邊上貼的榜文寫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中立地帶呀?經過護榜的解釋,就是說御闌的皇帝把這裡化成同南國接壤的城池,指派官員管理,但是若經戰事則可以不戰,要是御闌沒法守住容城,容城可自行決定是否還歸附御闌。御闌絕不會派兵進攻的。
最後每一人都明白了,容城以後可以不打仗了!他們不用擔驚受怕什麼時候再被進攻破城了!
雖然不知道御闌爲什麼要這樣做,會不會依照榜文上說的做,但是普通的百姓漸漸的開始轉變了態度,畢竟能不打仗安生得過日子纔是他們最關心的。人心浮動的容城漸漸平穩了下來,絕大多數人開始了正常的生活。倒也呈出一派萬物復甦,欣欣向榮之象。
南國負責皇子送親的官員的職責自然落在了容城的鎮北郡王的頭上。這位郡王怒氣沖天的本想上奏朝廷推了此事。但是卻被新近登基的皇帝一紙聖旨,壓得在也說不出什麼了。只得認命的等着和親的皇子的到來。
御闌負責和親諸項事宜的不是別人,正是鎮北郡王恨極的御闌主帥,大皇女御闌熙凌。
這兩人本事敵手,現下卻不得不面對面的商討迎親的儀式,車馬隨縱,儀仗步輦,等等瑣碎的各種事情。正應了那句俗話,擡頭不見,低頭見。兩人都是摁着火氣硬着頭皮,大眼瞪小眼外帶咬牙切齒的“商議”着。
終於這種難過的讓人憋得要發狂的日子要結束了。
今天,鎮北郡王陳祥德臉上的冰冷少了幾分。御闌的大皇女也冷然的氣息減了幾分。兩人俱穿着正是官服,領着兩國在此地的各官員分列兩隊,旌旗搖曳,紅羅地毯鋪了滿地,噴香暈染,迎接聖駕也不過此。
很快就見到了被前後均有鎧甲護身的整齊衛隊護衛的送親隊伍。車馬人員停穩妥當之後,御闌熙凌同陳祥德兩人上前一步,面對着大紅的馬車中,紅幔緯紗,依稀可見端坐其中的人影。拱手躬身,齊聲道:“見過殿下!皇子萬安!”
“兩位辛勞!本宮深表謝意。”
陳彥皓見過北鎮郡王,但是還是第一次見到御闌的大皇女。只是出於禮節,他不能再拋頭露面,只能隔着紗簾,頗不真切的打量着這位皇女。心中暗想,果然是威武有餘。
寒暄了幾句,其餘衆臣紛紛列隊行禮,見過皇子。隨後,車馬啓程,前往太和宮中。
“你們都下去吧。”陳彥皓換下沉重的禮服,被人服侍的梳洗了一番,打算先休息一下,路上一路爲了不耽誤行程時日,走的急了些,連他都覺得有些乏了。
容城因地處南方,已經是春色盎然了。枝頭上的新生綠意,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裡暖陽陽的。
皇子披了件外衣,倚在雕欄窗邊,看着外面的春意,慵懶的有些睡意。可是身後,有人的氣息出現。
“殿下。”
“師傅!你怎麼來了?”陳彥皓轉過頭,見到自己的恩師,有些吃驚。師傅可是很少纔會現身。
“有些事情。要告訴你。”裴煊把剛收到的消息,轉告給了皇子。隨後就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果然如此。”皇子眉頭微鎖,暗暗嘆氣。
再次看了一遍手裡的信札。
母親果然是神殿刺殺一事的幕後之人。只是,當真只是爲了皇位而已嗎。那時候他也在神殿,他同熙華的事情,是不是母親早就心知肚明瞭。可是爲什麼直至他離京的時候,母親也沒有頭任何口風。反覆思量了很久,皇子也沒有想出任何頭緒來。只是他太瞭解母親的野心,母親的霸業中覺容不得任何阻礙。
“你怎麼在嘆氣?”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皇子大驚。
猛地回身,卻見到他沒料到會此時出現的人。
“熙華……”陳彥皓遲疑的喚出,“你怎會來了……”
“我等不下去了。”熙華笑呵呵的伸手環住皇子,抱着他,輕聲說道,“那幫人弄了那麼多規矩,也不知道我多着急!”
皇子欣然一笑,自然瞭解這人的脾氣。反手抱住熙華,只是兩人都沒瞧見,對方臉上的那絲憂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