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的身後既無援軍,現在連糧草都開始吃緊了。
“將軍城中的難民太多了,這樣下去早晚……”身爲副將的雲琦擔憂的說道,她是雲峰的侄女,在軍中已經有十年之久了,大大小小的陣仗也是見過的,但是隻有現在的情形,是她見過最艱難和最危險的時刻。
近一個月中,東鶻的軍隊不但在不斷的進攻,更重要的是有更多的東鶻軍隊再往這裡調集,尚谷外的遠處現在有一條看不到邊的黑線,那裡都是東鶻的軍營帳篷,似乎東鶻是在傾舉國之力在進攻尚谷。
現在東部軍團已經摺損了盡4萬人馬了,剩下的十萬人馬也開始吃緊了,連續的戰鬥讓士兵們疲憊不堪,頻繁的進攻讓人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而且越來越多的受戰火波及而四處逃竄的百姓也涌進了尚谷,這些人中絕大多數是生活在東鶻和御闌之間無人管理的地帶上的流民。
有很多都是受不了徭役,或是奴隸出身爲了找個能安身立命之地的苦命人,當然,也有殺人越貨,犯了王法的土匪強盜之類的亡命徒,但是究根結底這些人都是爲了活命才生活在戰亂時起的邊境上的邊緣人。家園,對於這些人是奢望,所以活一天算一天的人們都聚集在這裡,期望能活下去。
但是這次的戰爭規模是史無前例的,東鶻的軍隊開始清除一切居住在空轄地帶上流民,他們不是自己的國民百姓,所以殺了這些流民對東鶻人來說沒有什麼重要的,而且東鶻素來有劫掠的習俗,在東鶻人看來,搶奪財物和奴隸來充實他們的財富是在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
所以,這些流民只有一個方向可以逃,就是西面的御闌,也許會被抓,甚至被投入大牢,但是最起碼還能活命,生活在這裡的流民骨子裡有着極強的求生的慾望,膽小的同時又有着非一般人所能有的狠辣,只是他們這樣的流民在面對軍隊的屠刀和鐵蹄時,選擇只能是逃跑。
雲峰很瞭解這些生活在無人管理之地上的流民是什麼樣的人,但是五天前她還是不忍心,下了一個自己都知道是愚蠢的命令,開城放這些人進城。
可是就是這個愚蠢的命令卻沒有一人出面阻止過她,因爲所有尚谷的人都見到了五天前的慘劇,都不能再靜坐不動了。
直到現在尚谷要塞外,依然是刺人眼的紅色,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着,無論是駐守的士兵和百姓,還是已經涌入城中的流民,已經開始習慣這種氣味了。在那場屠殺中活下來的流民在現依然有當時的恐懼和絕望,迷惘的神情在尚谷隨處可見,住在街道上的流民拖兒帶女,攜着全家老幼,期望能活命。東鶻——對他們而言就是噩夢,死神的代名詞。
五天前•尚谷
被“清剿”之後活下來的流民,紛紛被東鶻的軍隊押送着,從四處聚攏到了尚谷要塞的外面,被驅趕的人們有近十五萬人之多,他們很清楚自己的下場,被拉到這裡,無非就是東鶻人戰爭時用的慣例。
由他們來做人牆,攻城的時候東鶻人會在後面壓着他們挺進,爲的是減少東鶻軍隊的損失。東鶻人甚至給這起了個名字叫——“推磨”。被抓到的流民都知道這個詞,所以絕望就像是瘟疫一樣,傳染着沒有個人,等待他們的不是死在東鶻人的刀下,就是死在御闌的箭簇中。他們中很多人連哭喊的力氣都沒了,呆滯的目光,顯示了心中的絕望,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在早上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陽光照射在人身上已有積幾分暖意,但是尚谷的守軍東部軍團的士兵的心裡卻是冰冷的。
他們親眼看到了城外的東鶻正準備的新一輪進攻。
黑壓壓的是人,可是不是他們的敵人,那羣衣不蔽體的人,只可能是生活在這裡的流民。
“嗚……”敵方陣營裡牛角號一聲聲的響起。
是“推磨”!東部軍團中的老兵立刻就知道眼前的陣仗是什麼含義。站在城前上指揮的雲峰也心裡一緊,可惡的蠻子,居然來這招!
城下的敵陣中的步兵們已經散開了幾條通道,十幾輛用巨板做成的簡單的擋簇車被退了出來,巨大的木板上包裹着一層厚厚的被浸過水的牛皮,又厚又滑,足以抵擋城牆上射下來的箭簇。列好隊的擋簇車前聚攏的就是不願意向前的流民,但是他們後面是一把把雪亮的馬刀,還有一隻只錚亮的□□。不進則死!
東鶻的步兵方陣中,是一對對扛着雲梯的步兵。笨重的擋簇車的車輪碾過空曠的曠野,發出了吱吱的響聲,逼迫着前方的人牆移動着,很快就進入了弓箭的射程範圍內。
城牆上的副官們都等待着雲峰的命令,一雙雙眼睛都看着她的決定。
陰沉的臉色,所有人都知道將軍的掙扎,雲峰終於開口了。
“射!”
即使多艱難的開了口,但是雲峰的眼睛沒有眨動一下,冷然的看着城下的人羣。
這些人是因她才死的,所以她不能閉上眼睛,不看着慘劇的發生,但是她會記住這些枉死的流民。東鶻!憎恨和憤怒讓這位統帥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動着,眼中一片血紅。
一聲令下,城牆上的數千名的弓箭手立刻把手裡的弓拉滿,放開,數千支利箭立刻從城牆上傾瀉而下!大部分的箭簇被人牆和擋簇車所阻擋,但是依然有少部分的箭簇從無法遮擋的位置射中了東鶻的士兵。無數的人慘叫着倒着地上,有的是被一箭傳身而死,有的是被射中要害而亡,更多的是被射中之後,一時不死的人在曠野中滿地打滾的痛苦哀號。
“繼續!”雲峰的血管暴起,眼睛已經血紅,但是卻堅定的命令道。
“讓他們痛快些!”大聲的命令道,身邊的副官立即跑步下達這命令。
雲峰望着城外的人,聽着痛哭的哀號聲,希望能讓這些人快些解脫,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攥緊的拳頭,指縫間有血滴落下,一旁的雲琦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將軍的自殘,但是卻被凜冽的眼神逼得退了回來,雲峰嚴肅的看着她,沉聲說道:“雲琦,記住一個軍人的職責!看到這些人,你要永遠記住!聽到了沒有!”
“諾!”雲琦繃直了身體,敬了一個軍禮,右手成拳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左胸,似乎把這慘景也釘進了心中一樣。
大概是御闌的箭簇如雨般的傾斜,東鶻居然後撤了,雲峰吐出了憋在心裡的濁氣,但是隨後卻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東鶻人居然有壓着一羣人排在了隊伍的最前面,這幫蠻子瘋了嗎?他們難道不是人嗎?怎麼能……
此情此境讓所有守軍都不能接受,他們是軍人殺敵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們不是劊子手,東鶻的雜碎們,居然不把人當人看嗎?還要拿人當擋箭牌嗎?
雲峰的臉上出現了動搖,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冷酷到再下一次無情的命令的心了,她是見慣了生死的軍人,但是也是有感情的,殺死那些流民是萬般無奈之舉,但是她不是殺人狂。
“雲琦!”聽到將軍的呼喊,雲琦啪的站出了列,站在將軍的面前。
“知道你該怎麼做嗎?”雲峰冷眼看着她最得力的副官,也是她的侄女鄭重的問道。
“諾!”雲琦很清楚將軍的用意,大聲的回答道。
“騎兵準備!弓箭手準備!”雲峰大聲的喝道。
此時,雲琦已轉身下了城牆,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一會弓箭射擊之後,她必須要打開城門,帶着騎兵衝出去,只有這樣才能讓流民的傷亡降到到最低,可是她也沒有把握,外面的流民似乎比剛剛還要多,剛剛目測來看可能會有三萬左右,難道要把這些人都放進城嗎?雲琦心裡也吃不準該如何是好,但是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不能再殺了,他們是軍人,不是禽獸不如的嗜血的殺人狂。
看到信號的雲琦,立即縱馬向着已經打開的城門衝了出去,她一定要擋住東鶻人,至於流民能活多少是多少。
“衝!!”上萬個聲音同時吶喊!
隨即,如同潮水的騎兵涌出三座寬大的城門。
如同狂風下的雲朵一樣滾動起來!無數的馬蹄聲敲打着大地,沉悶的聲音就好像狠狠的砸在人們的心頭一樣。
“進城!快進城!”不知道是誰先喊出了這句話,流民似乎瘋了一般向着尚谷要塞還未關閉的城門衝去。
但是瘋狂了的人羣似乎還沒有忘記給御闌的騎兵讓出一條條通道,自發的躲閃開騎兵的挺進,人人都心裡想着,殺光這些不把他們當人看的畜生!
果然有敵人趁機衝向了城門,分列出城的一部分騎兵也迎了上去,擋住敵人的進攻,城牆上的弓箭手也已經停止射擊,城下一邊混亂,弓箭手只能一個個的瞄準敵人,好在流民過多,蜂擁而至的人羣也擋住了東鶻人的腳步。
雲琦畢竟也有豐富的作戰經驗,眼看衝亂了敵人陣腳,流民也涌進城了,也不戀戰,掉轉馬頭,向着漏過他們騎兵包圍的敵人衝了過去,與身後的敵軍拉開了距離,果然漸漸分開的陣營,讓弓箭手有了用武之地,紛紛拉開強弓,傾盡全力向着敵人的方向射出箭簇,給騎兵喘息的機會。
敵人的騎兵因爲突然起來的變化,直到現在才匆匆趕來,但是此時已經爲時已晚,雲琦帶着騎兵已經列好陣型,護住了城門,陸續的向城中撤退。
“咚!咚!”
巨大的城門關閉了,絞殺了混在人羣中進入了城中的敵軍,雲峰纔鬆下一口起來,實在是太險了!如果不是雲琦很有經驗,在晚上哪怕一會的功夫,尚谷就危已!
隨後城門遭受了猛攻,東鶻人簡直是被氣瘋了,沒有料到御闌在這麼危急的時候,還有心顧及流民的死活,簡直就是在侮辱東鶻的鐵騎!
在攻城無果的形勢下,氣急敗壞的東鶻將軍做出了令人髮指的愚不可及的罪行!
他們居然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屠殺了剩下的流民,一個不留!
屠殺持續到黃昏時分才停止了下來,天邊的霞彩映襯着天地。
紅,一片血紅,紅得那麼鮮豔,卻透着蒼涼和詭異!就像是那近十萬流民的血一樣。
見人就殺,一個不留,屍橫遍野,草木皆紅……彷彿那不是流民,而是與東鶻有切骨之恨的死敵一樣。
東鶻人瘋了!
雲峰看着城下的血河,心裡不只是難過而已,更多的是恐慌,她第一次如此害怕失敗,因爲她敗了的話,她身後的同胞手足也一定會遭受同樣的慘劇。
我絕不能敗!
雲峰此時心中已經不是一個軍人的勝敗榮辱,而是作爲一個人,一個活着的人的堅定不可動搖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