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五死了，埋葬在曲河岸邊的一座小山頭上，墳頭向着曲河。韓小五埋葬在這裡，這是他的願望。鄭家商鋪的年輕人，他們都說，死了，就要埋葬在曲河岸邊。他們從小奔走在這條河道上，對她已有了濃厚了的感情，他們要陪伴着曲河，看着曲河水漲水落，看着曲河靜靜流淌，看着湛藍的天空與美麗的白雲，他們要永遠在一起，爲鄭家河運保駕護航。
這個時候，曲河河水已經減弱，河面沒有春夏天的寬闊，豬婆湖顯出坑坑窪窪，高處長滿了野草，枯萎的野草在寒風裡瑟縮。曲河對面，青山靜立，山坡上，殘留着片片白雪。雪後的天空無比明淨，陽光暖融融的，豬婆湖面泛起銀白色的波浪，遠近沒有一個人，幾見只海鷗靜靜的在白雲之下盤旋，它們安靜的飛着，一忽而飛到遠方，一忽而又飛了回來，好似正在尋找它失去的夥伴。
韓小六坐在哥哥的墳頭，墳頭擺着簡單的祭品，一隻魚，一瓶老酒。韓小六臉上滿布憂傷，他顯得非常憔悴，他蹲着，抽着煙。韓小六對着哥哥的墳頭說：“哥哥，你爲什麼這就離我而去，我離不開你呀！你從小讓着我，呵護着我。母親病逝，你只七歲，我只五歲，父親去逝的時候，你只九歲，我只七歲。兄弟倆相依爲命，沿街乞討，不知受到多少人的辱罵與呵斥。哥呀，你寧可挨餓受凍，也要讓我吃得飽一些，穿得曖一些，不是你，早就沒有韓小六了。”韓小六聲音哽咽了，他流出了眼淚，“哥呀，後輩子，我仍要做你的弟弟，好好聽你的話，好好報答你......日本人把你打與那樣，我的心都碎了，我真恨不得與日本鬼子拼了命，不是三少爺阻止了我，這個時候，可能我們兄弟倆葬在一起了......哥哥，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會報，我要親手殺了板田，殺了渡邊，殺了何爲這班漢奸！我今天在你墳頭髮誓，我不親手殺死他們，誓不爲人......哥哥呀，你安心的去吧！你殺了日本人，爲我們河口鎮人出了氣，爲中國人出了氣，河口鎮的人都說你是個血性漢子，說你是個英雄，你沒有白死，死得值......”
韓小六正哽咽的訴說着，突然發覺一個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韓小六扭頭一看，是鄭國忠。韓小六馬上站了起來，他擦了擦眼淚，對鄭國忠說：“三少爺，你來了。”
“在家裡悶得慌，出來透透氣。”鄭國忠說，他拍了拍韓小六的肩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仇一定要報，我們鄭家人都不是孬種。日本人殘殺我們的兄弟，強*們的女人，他們要爲此要負出學生代價，血債一定要用血來還！讓他們等着吧！”
韓小六聽了，他哭出聲來，他邊哭邊對鄭國忠說：“三少爺，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我當時實在是控制不住了。”
鄭國忠臉色嚴峻，目光充滿了憤怒。韓小六把鄭國忠扶到石塊上坐下，反勸道：“三少爺，你別難過！我一定聽你的！”
“唉！”鄭國忠嘆了口氣，接着說，“怎麼不難過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有你們這些好兄弟在一起，我真爲我們鄭家感到幸運。你們兄弟倆都是好樣的！我佩服你哥哥，他是鐵打的漢子，在日本人嚴刑拷打時，沒有吐露一個字，表現出了中國人的骨氣！我今天來，是爲你哥哥上柱香，以表我對你哥哥的敬意，你哥哥地下有知，就請他保佑我們鄭家人平安度過難關！保佑我們河口鎮百姓平安度過雄關！”
鄭國忠跪在墳頭，斟了滿滿的三杯酒，對着墳頭說：“韓小五兄弟，你爲正義而死，死得其所。你雖死了，你英容尚存，我們鄭家人永遠不會忘記你，河口鎮百姓永遠不會忘記你！兄弟，這三杯酒，我敬你，你地下有靈，就保佑中國人早日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
鄭國忠把酒灑在墳頭上，上了柱香。
鄭國忠與韓小六一回到鄭家商鋪，就聽到廳堂內響起臭罵聲，發泄聲。大家見鄭國忠回來了，爭先恐後的對鄭國忠傾訴：“三少爺，我受不了這個窩囊氣！”
“三少爺，我們去當兵吧！”
“像這樣蹲在風流鎮裡受日本鬼子的欺負，還不如到戰場與他們拼個痛快。”
“這些日本人，太殘忍了！三少爺，跟他們拼了！”
“我們一個人可以對付他們幾個，我們死了，狗日本也要幾十人給我們陪葬！”
鄭國忠聽了，他沉着面孔，一聲不響。鄭國忠坐在一把藤椅上，掏出了一支菸，抽了一口，滿臉嚴肅的掃了一眼大家，接着站了起來，一聲不響的往客房走去。
鄭國忠靠坐在沙發上，微閉着眼睛，他在思考着目前鄭家商鋪的處境。
三原俊一所導演的那場體檢，無疑是在尋找着什麼人，肯定是誰行刺日本人受了傷，日本人懷疑行刺的人是河口鎮人，三原俊一纔想出這個奇妙辦法。讓大家把衣服脫處精光，讓受傷的部位暴露在外，日本人好當場抓獲。從體檢的情形來看，日本人懷疑的重點是鄭家商鋪的人。鄭國忠看到，當鄭家商鋪的人脫衣服的時候，扳田一雙警覺的眼睛緊盯着他們，扳田身邊的幾個日本軍官好似如臨大敵。這個三原俊一，採取愚弄鎮民的手段，到時候，他一定會露出猙獰面目。看起來，這塊是非之地不能長留，等明年春天，一定得把商鋪的老弱病殘轉移到鄭家堡，留守幾個年輕人，一旦發生變化，好立即轉移。
鄭國忠正想着，一個人在外面叫道：“國忠兄在家裡嗎？國忠兄弟在家裡嗎？”
是阿四的聲音。阿四被一個跑堂的帶了進來。
阿四看了看在場的人，當看到韓小六，見他一雙憤怒的眼睛瞪着他。阿四吞吞吐吐的說：“小六，我可是爲你哥哥好呀！你別怪我，你別怪我！”
阿四說着，見韓小六向他走來，他嚇得往後便退。韓小六走到阿四的前面，抓住他的衣領：“是你殺死了我哥哥！是你殺死了我哥哥！”
阿四解釋說：“不是的，不是我！是日本人殺死了你哥哥，是日本人！你懂嗎？”
韓小六把阿四往後用力一推，阿四哪能受得住韓小六這一用力，他退了幾步，蹲坐在地上。阿四坐在地上委屈的說：“小六，你真是個大傻子，是個大傻子呀！日本人能放你哥哥一條生路嗎？他是要讓你哥哥生不如死，要讓你哥哥胡亂招供出一批人來。”
韓小六哪能聽他的，又要上前教訓他，鄭國忠已經從客房內走了出來，他拉住了韓小六。鄭國忠把地上的阿四拉了起來，道歉道：“對不起，阿四兄！我們鄭家人就是魯莽，請阿四兄不要見怪！”
阿四拍了拍屁股的泥土，對韓小六怒道：“真是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
鄭國忠說：“我理解阿四兄當時的心情，你是讓韓小五少受皮肉之苦。”
“這纔對嗎！”阿四補充說，“我們都是一家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說。按我當時的心情，比你們還要憤怒，我真想把子彈打在日本人的身上。國忠兄，我還是沒有做到，我是擔心他們又會怪罪你們鄭家人！”阿四拍了拍胸脯，“我怕什麼，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還怕日本人把我父母的墳墓挖開，把老人家挖出來鞭屍不成！而你們鄭家呢？這麼多人，有老有少，那就不划算了。”阿四說起來真有一套，他又走到蹲坐在地上的韓小六的面前，解釋道，“我今天到鄭家商鋪，就是想當面說明，我爲什麼會向你哥哥開槍。我開那一槍，你看到了吧，板田不是又打了我很幾個巴掌嗎？板田這狗入的，老子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小六兄，請你能諒解，我不是與你哥哥過不去，不是與你們鄭家人過不去！”他對鄭國忠說，“國忠兄，我走了！我今天來，就是想把這事說明。”
“等一下。”鄭國忠說，他對江小杰道，“去店面拿幾個銀元來！”
“這怎麼好意思呢。”阿四嘻嘻笑了兩聲，“只要你們鄭家人不怪罪我，我就謝天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