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從上午開始零零星星的飄落,到了下午已是滿天飛舞。
徐增壽一向是喜歡下雪的,然而今天的雪,卻下得讓他心焦。
站在府中的迴廊上,看着漫天飄散的雪花,徐增壽在想着前一天進山的朱隸和沈潔,是在回來的路上,還是在哪個廟宇借宿?
但願他們能到廟宇裡借宿。
他怎麼也猜不到,此時的朱隸和沈潔,正在森林中玩捉迷藏。當然不是在真的捉迷藏,他們迷路了。
“小南。”
“姐姐。”徐增壽回過頭,見披了一件淺灰色大氅的燕王妃款款走來,忙露出一絲微笑迎了過去。
“小四和沈姑娘還沒有回來?”
“沒有。”
“沈姑娘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看到太子病重,一定要到廟中祈福,希望菩薩能被他們所感動,保佑太子早日康復,也保佑他們安全回來。”燕王妃虔誠地雙手合十,暗暗祈禱。
“姐姐不必擔心,如果他們今晚不回來,明天一早我就進山找他們,一定能把他們平安帶回來。”
“小南也不要擔心,小四跟着王爺從軍這麼多年,什麼惡劣的天氣都遇到過,不會出事的。”
姐弟倆個正互相安慰着,朱能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
“末將見過王妃!見過左都督!”
“朱將軍不必多禮,快起來!”燕王妃在朱能未跪下之前已伸手攔住。
“老四和沈姑娘還沒有回來?”
徐增壽臉色一暗,搖了搖頭。
“老四進山,怎麼也不叫上我老朱,雪下得這樣大,我進山找找。”
“等等!”徐增壽叫住朱能,“天快黑了,你上哪裡去找他們,在府裡住一夜吧,明天一早我們進山。”
王妃也勸道:“小四和沈姑娘不會有事的,朱將軍不要擔心。”口中這樣勸慰,其實王妃的心中非常着急,南京的冬天只要一下雪,溫度降得很快,在外面過夜很危險。
輾轉反側地等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未亮,徐增壽和朱能就帶着十多個人進了山。
紫金山廟宇衆多,徐增壽和朱能帶着人一個廟宇一個廟宇地找,找了十多個廟宇,不是說沒有看到,就是說沒有注意到,臨近年關,上香的人雖然不多,但一些大的廟宇還是有不少香客,朱隸和沈潔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被知客僧忽略也是很正常的事。
眼見天要黑了,還是沒有找到朱隸和沈潔,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頭一天晚上一定沒有在任何一間廟宇內借宿。
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着徐增壽和朱能。兩人一聲不吭地帶着人又找了幾個廟宇,還是沒有。
手下的人看着天已經黑了,兩個頭兒還沒有回去的意思,雖然着急,卻也不敢說話。
終於,一個平時跟徐增壽關係比較好的百戶走近二人,試探着說道:“兩位爺,也許他們已經下山了,不巧跟我們錯過。”
徐增壽猶豫半晌,知道再不下山,夜裡溫度下降會使下山的路很難走,望向朱能,見朱能也沒有反對,只好點點頭。
衆人暗暗長出口氣,忙簇擁着徐增壽、朱能一起下山。
方拐進大道,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忽然叫了起來。
徐增壽和朱能忙趕到前面,見一個大樹下,朱隸懷抱着沈潔,一動不動,雪已經在他們的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層。
一瞬間,徐增壽竟然沒有勇氣上前去看,他害怕是一個他無法接受的結果。
關鍵時刻還是朱能冷靜,拍馬上前一看是朱隸和沈潔,立刻翻身下馬,同時下達了一串命令:
“取毛毯來!”
“收集些雪!”
“把馬圍成一圈!”
這些都是朱能跟着燕王攻打乃兒不花時學會的,那一次也是大風雪。
“他們怎麼樣?”徐增壽終於能說出話來。
“老四沒事,就是暈過去了。沈姑娘情況差一些,體溫太低。”朱能說着脫下沈潔的鞋,潔白小巧的腳此時凍得紅得發烏,跟冰一樣涼。
“你幹什麼?”徐增壽愕然問道。
“用雪給她搓搓腳,不然腳會凍壞的。”朱能捧了一大捧雪,放在沈潔的腳上,然後稍微用力地揉搓着。
“用雪搓?”徐增壽看着很奇怪。
“老四教我的,我們去打蒙古人的時候也遇到了風雪,有些軍士凍傷了,老四就教大家用這個方法,結果都好了。先生也說這個辦法好。老軍士說,以前不知道這樣做,結果凍傷的地方流膿總是不好,有些人因此而死了。”朱能口中說着,手裡沒停,沒多久,沈潔的腳已恢復淡淡的紅色,溫度逐漸正常。
“我來。”徐增壽拉起朱能,自己蹲下開始搓沈潔的另一隻腳。
朱能轉向大家,一臉嚴肅:“你們聽着,事有輕重緩急,今天我和徐爺不這樣做,沈姑娘就會有生命危險,但沈姑娘到底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今天之事誰也不許再提,如果有人說起讓我聽到了……”朱能一雙牛眼閃着凌厲的光掃向衆人,雖然沒有說出怎麼處理,但大家心中俱是一寒,齊刷刷說道:“朱爺放心,我們什麼也沒看到。”
“嗯,朱將軍怎麼樣了?”
“回朱爺,朱將軍睡着了。”
“我們回去。”
徐增壽脫下自己的大氅,將沈潔裹了起來。
朱隸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的小破屋,那是自己多年的積蓄買的房子,雖然不大,屋子還很亂,卻很溫馨,一切都是按自己的心意佈置的,液晶電視掛在臥室的牆上,筆記本扔在牀頭,屋子是地熱,冬天很暖和,對,就象現在這樣,很暖和。
“少爺,少爺?”朱隸睜開眼睛,卻是小芸焦急的目光。看着小芸笑了一下,回想剛剛的情形,原來只是一場夢,自己還在明朝,哎,還真想自己的小破屋了。
剛想再伸個懶腰,忽然翻身坐了起來:“沈潔呢?”
“少爺你別擔心,沈姑娘在隔壁,御醫已經看過了,是感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過些天就會好的。”小芸連忙解釋道。
御醫?是了,中山王府的人請醫生,自然請的是御醫。不過朱隸沒想到,御醫雖然是王府請的,卻是太子吩咐的。
朱隸穿鞋下地:“我去看看她,對了,誰把我們弄回來的?”
“徐家的四爺和朱能將軍。”
推開隔壁的門,索菲亞正坐在沈潔的牀前。看到朱隸進來,站了起來。
朱隸指指沈潔,摸摸自己的額頭。
索菲亞搖搖頭,做了個睡覺的手勢。
朱隸走到沈潔的牀前,見沈潔睡的很沉,臉上神色安然,已不見美麗卻可怕的紅暈。
其實朱隸最擔心的是怕沈潔染上結核,他卻忘了,沈潔輕易是不會染上這種病的,因爲二十一世紀的小孩子,都接種過結核疫苗。
“小四,小……”徐增壽推門進來,見沈潔仍睡着,忙閉上了嘴。
朱隸一拉徐增壽,兩人出了房間。
“怎樣?沒事了吧。”一出門,徐增壽一拳打在朱隸的肩胛骨,嘿嘿笑着。
“還說,不早點來,等着給我收屍啊。”朱隸當仁不讓地還了一拳。
等在朱隸房間的朱能,見兩人打鬧着進來,插嘴說道:“老四你太沒良心了,徐爺爲了找你,大雪天在山上整整轉了一天,跑了近二十個寺廟,你們到底去那裡了?”
朱隸想起當初跟徐增壽提出要進山時,徐增壽勸他天氣寒冷,要進山遊玩等開了春再去,朱隸靈機一動,藉口沈潔見到太子抱病,一定要到紫金山廟宇裡去爲太子祈福。
沒想到這臨時的藉口,造成了這樣大的反響。
朱隸當然不能說他們根本沒去廟裡,只好傻傻地一笑,避過朱能的問題,轉頭問徐增壽:“你們怎麼找到我們的。”
“天黑了還找不到你們,只好往回走,正巧看見你們靠在大樹下不省人事,當時把我們嚇壞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徐增壽關心地問。
朱隸端起小芸送上的茶,喝了一口,不好意思地說:“迷路了,在森林裡繞了一整天,靠。”
“還好找到你們,御醫說,你們兩個要是在山中凍一夜,估計神仙也救不回來。”朱能想到的御醫的話,還心有餘悸。
朱隸看着徐增壽,心中甚爲感動,自己與他相識不久,卻得他如此的關心。
“謝謝四哥!”
徐增壽微微一笑:“你們初來咋到,南京的氣候你們不熟悉,下雪後氣溫會降得很低,在外面過夜非常危險,你是我弟弟,我不惦記你惦記誰。其實惦記你的不止我一個人,姐姐燕王妃更惦記你,你一會去看看她吧。”
“是,四哥。”
燕王妃的住處在後花園,沿着下人掃出的小道,朱隸呼吸着雪後清新凜冽的空氣,心情十分舒暢,穿越到六百年前的明朝,竟然還能遇到這麼多關心自己的人,順帶還降服了一個小博士,真是運氣不錯,想起跟沈潔雪中那一夜,朱隸不由得又有些心潮澎湃。
通報進去,燕王妃正在等他,三小姐徐妙錦也在。
“小四,身體好了嗎?,聽他們說你昏迷着被擡了回來,嚇死本宮了。”看到朱隸,燕王妃起身走向前去,上上下下細心打量着,似乎少跟頭髮都能被她檢查出來。
朱隸跪下道:“讓王妃擔心了,末將罪該萬死。”唉,古人說話真是虛僞,動不動罪該萬死,真讓他萬死,肯定不幹了。
“快起來,自己家人不用那麼多禮節。別忘了我是你的姐姐。”燕王妃伸手扶起朱隸。
“你和沈姑娘如此誠心誠意地爲太子祈福,菩薩一定會被你們感動的。皇上知道你們爲太子祈福,差點被凍死,也很感動呢,說要召見你。”
朱隸一愣,皇上怎麼知道了,朱元璋喜怒無常,我可不想去見他。
看着朱隸滿臉疑惑,一旁的徐妙錦解釋道:“今天早朝,皇上見四哥不在,問大哥爲什麼連着兩個早朝不見四哥?大哥回皇上四哥去找你們,清早纔回,此時正忙着你們請御醫,皇上問怎麼回事,大哥就照實說了,大哥說皇上當時很感動,半天沒說話。”
朱隸暗歎:爲了太子沒錯,卻不是去祈福,祈福雖然沒有用,可我們這一趟也是白跑了。看得出皇上真的很喜歡太子,無奈白髮人真要送黑髮人了。
朱隸沒想到,他和沈潔進山爲太子祈福的事,已驚動了朝野,太子特意吩咐太醫院的紀御醫爲朱隸和沈潔看病。
那些趨之若鶩的官員,一邊埋怨自己爲什麼沒有早些想到進山爲太子祈福,一方面都在打點行囊,準備立刻進山。
“沈姑娘怎麼樣了?”燕王妃和藹地問。
“她也沒事了,再休息幾天,就能過來親自道謝。”
“不必謝本宮,救他的是小南,本宮看小南對沈姑娘很有好感,不知道沈姑娘可許配人家?”王妃說得慢慢悠悠的,朱隸卻聽得頭皮發麻,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