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再次佔了京師,爲籌措軍餉,又開始敲詐富戶,主要的名目叫做“買罪”。
京師作爲滿清首都都快一年了,城中百姓官吏,皆盡剃髮,留頭不留髮,此中百姓,多是因爲保命才剃髮的。
既已剃髮,便有投敵之罪,李自成下旨,按財產多寡收取“買罪”銀子,有給不起銀子者,便以通敵賣國的罪名逮捕下獄,用刑逼迫,至死方休。京師一片恐怖氣氛。在百姓心裡,竟比滿清統治的日子還要難過。
大將劉宗敏專門做了夾棍,每問一句“拿不拿銀子”,便讓人多使一分力,被夾得骨頭斷裂者不計其數。那具自創的刑具,被人稱爲“閻王棍”,比閻王索命還要殘暴。
作爲大順皇帝最得力的干將之一,劉宗敏在京師繁華之地過得是滋滋有味。他佔了一所庭院,每日的工作便是催軍餉,對各大戶用刑。又找來前朝御膳房的廚師,每日做山珍海味十桌。
用膳之時,劉宗敏坐在上側,奴婢們擡着做好的膳食,一桌桌從他面前經過,每桌都不盡相同,好在神州飲食文化繁榮,菜系繁多,花了心思和銀子,總是能做出新花樣來。劉宗敏一桌桌看下去,看到合心的飯菜,才用手指一指,選中一桌。
每日晚間,用的女人也是夜夜更換。好在京師人口愈百萬,足夠劉宗敏糟蹋的。時戶部統計京城城市人口三十餘萬,郊區五十餘萬,當然每個時期總有黑戶,算起來愈百萬不爲過也。
城郊李家有個未出閣的閨女,豔麗聞名左右,提親者甚衆,劉宗敏聽說之後,派出爪牙逼迫李家納銀十萬兩“買罪”,李家沒有這麼多銀子,族長便被抓到牢中“比較”。
“比較”是明朝的一種催糧手段。地方官收稅時,如果某鄉村有人欠稅拖稅,地方官爲了不激起鄉民反抗,一般不會直接派衙役下去抓人,而是招來那個地方的里長,用刑,一般是打一頓,稱爲“比較”。比較完里長,還沒有交清,便比較族長。自上而下,比較完了都拖欠稅款的話,才命令里長去抓拖欠最多的稅戶。
李家族長被劉宗敏的人抓到獄中,比較完之後,四肢骨頭碎裂。大順官吏又衝進李家,搶了家產,然後把那個頗有豔名的小姐抓進了劉宗敏府中。
小姐對大順軍恨之入骨,不肯就範,劉宗敏便命人綁在長凳上。你小姐被人仰綁在長凳上,動彈不得,劉宗敏撕下她的衣物,見其胸口小腹上有大塊紅紫胎記,劉宗敏胃口大失。玩過無數女人,劉宗敏的口味也在不斷上升,見其影響視覺,不願浪費精貴的彈藥,便將那小姐賞賜給部下。
那小姐光着身子被綁在長凳上,就這樣擡到劉宗敏的親兵贏中,諸人輪番姦淫,至死方休。
因爲這件事,劉宗敏又將用膳的方法用在了女人上面,一次抓幾十個百姓女子,名人脫光了綁在長凳上,劉宗敏上前挑選,選中者侍寢,未中者賞給軍士。此舉一處,京師城外的尼姑庵很快就爆滿,劉宗敏又命人到庵中抓年輕美貌的尼姑,並言光頭還可換換口味。
大順宰相牛金星聞罷劉宗敏的幹法,多次在李自成面前彈劾之,李自成想着劉宗敏是沙場猛將,靡下又多有死士,駁回了牛金星的彈劾。
紫禁城大殿之上,牛金星當衆指着劉宗敏的鼻子罵道:“驕奢淫逸,迫害百姓,將我大順置於何地?”
劉宗敏暴怒,跳起來回罵道:“老子替皇上懲治這些貪官漢奸,籌措軍餉,大家都說老子做得好,獨獨你牛金星看誰都不順眼……”
牛金星大怒:“在皇上面前,你敢自稱老子!”
李自成臉色一變,吼道:“都住口!你們一個爲相,一個爲將,不思如藺相如廉頗之和,反而當衆互罵,成何體統?”
劉宗敏爲大順軍籌措了大量軍款,李自成雖然呵斥之,但並未過多追究。
散朝之後,劉宗敏問幕僚道:“今兒皇上在大殿上說什麼藺相如廉頗,這兩個人是我們大順的官兒麼?”
幕僚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候,李自成得到稟報:李定國大軍已到河間府,派出使臣已經到了京師。時劉宗敏田見秀,還有丞相牛金星剛走到外廷,聽到消息,又回過身去見李自成。
李自成正在看李定國發來的議和信,見三個大員回來,便將信傳視諸位。劉宗敏不識字,便問道:“那廝在信上說了什麼?”
牛金星“哼”了一聲,不予理睬。田見秀本來也和牛金星對不上眼,但更看不慣劉宗敏,也是沉默不語。
李自成道:“李定國要我們讓出京師,退居山西,聯手對付南京。”
劉宗敏聽罷馬上說道:“誰佔了就是誰的,憑啥我們要去山西,讓他們來享福?”
牛金星白了一眼劉宗敏,說道:“李定國擁立朱由榔爲帝,自諭明朝正統,他是依照前議,纔有此要求。”
這個前議是指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欲與明朝議和時提出的條件:“闖人馬強衆,議割西北一帶分國王並犒賞軍百萬,退守河南……闖既受封,願爲朝廷內遏羣寇,尤能以勁兵助剿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
如今李定國提起這件事,就是想和李自成聯合對抗趙謙,並言趙謙篡位之心路人皆知,今擁立正統,以正朝綱。
滿清主力在衛輝府被趙謙軍大破,殘部退出關外自保。現在關內,就剩三方最強的勢力,一是南京趙謙,二是北京李自成,三是山東李定國。而這三方中,趙謙軍錢糧地盤充足,兵強馬壯,無疑是最強的一方。李定國便欲聯合李自成對付趙謙,這其實是雙方都有利的事,讓李自成到山西,便是欲與之形成崎角之勢,共同對付趙謙軍。
不然李定國在山東,將面對趙謙軍的全部壓力,李自成在後邊看好戲,當然不行。所以李定國纔要求李自成讓出京師,同時也讓朱由榔坐在皇宮裡當個名正言順的皇帝,以便號召天下。
牛金星將此中關係進言李自成,說道:“今趙謙乃是我大順最大的威脅,與李定國結盟,我方便有四十餘萬人馬,尚可與趙謙軍一戰,不然,如何能立足於世?”
劉宗敏卻不知這些彎彎繞繞,總之是不願意離開京師,原因很簡單,山西那些地方,哪有京師來得富庶安逸?
牛金星怒火中燒,私下揚言要找人弄死劉宗敏這個奸臣。當衆破口大罵:“劉宗敏誤國,今大順前途,毀於此人之手!”
李自成還在猶豫,這京師的龍椅上坐着,纔像個皇帝的樣子,他自然是不願意讓的,只是牛金星等人的建議很有道理,只有和李定國聯手,先打敗最強大的對手,然後再與李定國決一雌雄,這樣纔有機會。
劉宗敏情知可能又要離開樂土,更加變本加厲,恨不得要將幾輩子沒享受過的東西,都玩個遍。時有京師商賈被逼納銀“買罪”,交了兩萬兩,但劉宗敏要的是五萬,實在拿不出來這麼多銀子,便被劉宗敏捉了全家。
劉宗敏當着那商人的面,姦淫其妻,並調笑曰:肉縫兒太闊,沒有意思。命人將其妻牙齒敲落,綁於柱子之上,劉宗敏手握長物,捅入其妻口中,那婦人疼痛幾次昏厥,淚流滿面,口中劇痛,羞恥難耐,血淚齊流。
商人全家被“比較”之後,皆盡傷殘。劉宗敏迫害無數百姓,漸入魔境。
那商人難以嚥下如此恥辱噩運,變賣所有家產,僱傭了死士,夜襲劉宗敏。但不幸被劉宗敏侍衛所破,皆盡殺死。
劉宗敏不知道是誰在幕後主使,聽聞了牛金星要殺自己的傳言,帶着甲士上門問罪。牛金星破口大罵,劉宗敏被罵之後怒火難抑,一幫武夫衝將上去,將牛金星一頓毆打。
事罷,牛金星吐血不治而死。李自成最重要的謀士,最有見識的宰相就這樣窩囊地死了。
李自成聽罷大怒,命人拿了劉宗敏下獄。京師的腥風血雨,李自成自然早有耳聞,實際上劉宗敏敢這麼幹,也是李自成縱容的原因。大順軍需要軍餉,手下的人跟着李自成這麼久,不分點銀子是不行的。
現在劉宗敏竟把牛金星毆打致死,李自成一方面痛失人才,心痛不已,一方面也在心裡盤算,正好以此抓住劉宗敏的罪名,殺之以快人心。
在京師搶劫那麼多人,自然無數的人恨之入骨,李自成將劉宗敏作爲替罪羊,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反抗。
不幾日,宮裡傳來消息,將劉宗敏凌遲處死。
劉宗敏行刑那天,萬人空巷,京師官民都趕去了刑場,衆人爭相購買從劉宗敏身上的割下來的肉,一塊肉竟然拍到了十幾兩的高價(摺合人民幣一萬餘元),得肉者一手提酒壺,吃得滿嘴是血,大呼快意。
劉宗敏被割得血肉模糊,見着衆人搶購自己的肉的瘋狂景象,猶自大笑:“老子也算是賺了!”
事後,有劉宗敏死黨者,暗裡派人跟蹤食肉者的地方,由於吃過肉的人太多難以統計,劉宗敏黨羽明殺暗殺,死者成千上萬。李自成趁機又剿滅了劉宗敏部下各將領,皆滿門抄斬,家產充公。那些大將府上的奴婢許多是臨時搶來的,都被誅連。
大順軍入京不出幾月,京師如遭瘟疫,人口降了十萬計。
搶劫榨乾之後,大順軍依照前宰相牛金星的建議,與李定國議和,退出京師,退守山西,與李定國成左右之勢。
弘光二年秋,李定國在京師正式擁立朱由榔爲帝,年號永曆,以明年爲永曆元年。
消息傳到南京,趙謙等人想看二李相爭的好戲是看不成了,開始準備北伐事宜。
時有錦衣衛千戶告訴高啓潛,宮裡可能有細作。高啓潛大驚,問道:“可有憑據?”
千戶道:“在宮門外查到內外聯繫的據點,抓住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當場自殺身亡,另一個是敬事房的太監。”
高啓潛命人秘密將那個太監帶來,用刑拷問,太監吃痛不過,高升討饒,“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高啓潛問道:“同黨還有哪些?”
太監哭道:“奴婢與上峰都是單線聯繫,實在不知。”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給我往死裡打!”
太監被打得血肉模糊,但還是說不出同黨,高啓潛心道,這奴婢說的恐怕是實話。情報組織,爲了安全保密,很多就是單線聯繫。
高啓潛情知不妙,在宮裡這些小動作,說不定已經被趙謙知道了。眼下北伐在即,趙謙定然會傾巢調出兵力爭奪天下,這偌大的京城武備空虛,趙謙肯定會在此之前就清理隱患。
看來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了,高啓潛準備趁早溜之。
李定國擁立的朱由榔,是個不錯的人選,高啓潛有大量南京方面的情報,投靠李定國肯定能被接受。高啓潛早就想到了這一步棋。
高啓潛便招來心腹數人,秘密準備逃跑事宜。走之前,高啓潛見了長平公主朱徽娖。
宮門口的奴婢太監都被屏退,現在高啓潛懷疑宮女太監中有細作,不敢輕易相信。
高啓潛伏拜在朱徽娖面前,說道:“奴婢今日來,是有大事告知殿下。”
朱徽娖驚道:“何事?”
高啓潛沉聲道:“錦衣衛有密報,趙謙欲謀朝篡位,殿下不可不防。”
之前高啓潛也多次暗示朱徽娖趙謙欲自立的意思,卻從未像今天這樣說得直接,朱徽娖聽罷吃了一驚,指着高啓潛道:“休得信口胡說。”
朱徽娖指着高啓潛的手指在顫抖。
“殿下……”高啓潛哭道,“趙謙手下私自逾制製作龍袍,千真萬確!請殿下想想,現在我大明軍政大權集於趙謙一身,其靡下謀士將領,多欲封王封侯,有朝一日將龍袍加於趙謙之身,還能脫下來就完了嗎?”
朱徽娖臉色蒼白。高啓潛說的很有道理,這種事根本就不需要證據。歷史上就曾經有過先例,趙匡胤奪周權,其靡下將領將龍袍批在他的身上,就建立了宋朝。
歷史驚人的巧合,趙匡胤姓趙,趙謙也姓趙,難不準又要重演一次。
高啓潛說完便告退而出,收拾了細軟,帶着心腹數人便急衝衝地出城,宮門城門無人阻擋,司禮監掌印出城當然沒人敢阻攔。雖然現在的司禮監和崇禎以前的司禮監沒法比,不過名號在那裡,一般人也惹不得的。
幾個人策馬狂奔,一直出了中都,前面就是徐州,徐州眼下已是李定國的地盤,高啓潛長噓了一口氣,終於要逃脫昇天了。
狂奔了一天一夜,已是人困馬乏,正巧路邊有家客棧,高啓潛手下道:“高公,咱們進去給馬喂些草料,不然恐支持不下。”
高啓潛道:“還是堅持一下,到了徐州再說。”
手下笑道:“我們快馬而來,趙謙的人就是傳消息,也不會這麼快能傳到這裡來。”
高啓潛聽罷覺得有道理。他們一路狂奔,就算八百里加急急報通緝他們,也沒這麼快到這裡。這個時候,人雖然能咬牙堅持下去,就怕馬匹遭受不住倒下了,卻是個麻煩事。
幾人便走進客棧,高啓潛手下一個化妝爲平民的太監將一錠銀子當地放到桌子上,囔道:“把咱們的馬喂好了。”
“好勒,幾位爺,要吃點什麼?”小二嫺熟地將褡褳甩到肩膀上,滿臉堆笑地走了過來。
高啓潛對屬下做了個眼色,手下道:“把馬餵了,東西咱們就不吃了。”
小二熱情地說道:“客官是要趕着上路麼?要不吃兩個咱們小店的包子,充飢又省事。”
高啓潛手下不耐煩道:“羅嗦什麼,沒聽見爺的話……”
那手下突然腦子發暈,面前小二的笑臉變得模糊,高啓潛也感覺到了異樣,情知不妙,搖搖晃晃的眼前便一片白霧。
暈倒之前,高啓潛聽到小二的聲音道:“這老的做包子不行,肉太粗,直接扔枯井裡……”
一會兒,店後簾內就走出幾個男女人等,將高啓潛幾人拖了進去,便開始搜索他們身上的財物。
小二什麼都沒要,只將高啓潛拇指上的玉戒指摘了下來。衆人都在收刮高啓潛等人時,那小二走到後院,找到一個掃地的婦人,將戒指遞給她,低聲道:“速報上峰,前月叫咱們注意的人已經做了包子。”
高啓潛死得確實很冤,但是他如果知道趙謙在一個月前指示就佈置好了羅網,就算沒進這個店,在前面也會遇到阻攔,高啓潛就不會覺得冤了。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砰!”地一聲悶響,被剝了個精光的高啓潛被人扔進了深深的枯井,那裡面陪伴他的,只有許多肉已做了包子的人骨。
事到最後,都只剩寂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