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木屋,瘦馬。清晨的陽光將樹蔭灑在地上,斑駁一片。趙謙一瘸一拐地上了馬,雖然傷勢還未好完全,精神頭卻很好。
這幾天他能走動了,白天仍然一直歪在屋子裡,做出一副無法行動的模樣。石頭又去狼牙坳了,離這裡有幾十裡地,去來得一整天,是逃跑的絕佳時機,也許還是最後的機會。
“我們還是一起走吧……”趙謙在馬上回頭說,秋娘站在門口爲他送別,趙謙心有不忍,覺得她有些可憐。
瘦馬老得不行,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秋娘說趙謙有腿傷未愈,步行太慢,可能被追上。
“大人到了黃陵,記得派人來接秋娘。”秋娘輕輕咬着下脣說。
趙謙不敢看她,只看着別處“嗯”了一聲,點點頭。
“駕!”趙謙抽了一下馬屁股,策馬而去,回頭看秋娘時,她的身影越來越小,呆呆地望着這邊,腳步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幾步。
馬蹄踏着清晨的露珠,在晨光中偶爾一閃閃的,讓人心裡涼涼的。
也許在某個瞬間,趙謙真的打算派人來接秋娘。但是一到黃陵時,當守備對過印信公文,急報縣衙時,趙謙又找到了做官的感覺。秋娘對他來說是個累贅,況且那個山村的具體位置不明,尚在賊人控制區域之內,要接她出來也非易事。
“趙大人?長安指揮同知趙謙趙大人?”縣令忽地從藤椅上跳了起來,“你沒有看錯?”
軍士道:“那人衣衫襤褸,卑職等差點將其趕走,但是印信等物卻是真的,卑職又看他身上的靴子衣物,皆是官物,這纔不敢大意,速報堂尊。”
旁邊的師爺道:“堂尊,前月趙大人率軍在城東伏擊高迎祥,亂軍之中失散,張遊擊派人多方尋找未得,如此算來,此人自稱趙大人,確有可能。且誰人冒充官員,那是死罪,不大可能,堂尊……”
黃陵縣令在這偏僻之地任職已有六載,此地民貧土瘠,油水很少,幾乎沒有什麼東西孝敬上峰,苦不堪言,縣令上頭沒人,一直屈身在此,毫無辦法。
趙謙率軍路過黃陵時,縣令與他因公事有過一面之緣,縣令急忙親自便衣到城頭去看城門下那人,確認之後,縣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縣令緊張又興奮地踱了幾步,說道:“立即召集縣裡大小官吏,厚禮相迎!”
師爺道:“還可以讓城中百姓夾道相迎。”
“好,快去辦!”
趙謙餓得蹲在地上等消息,突然城門大開,城中敲鑼打鼓,前頭一行官員笑臉迎出,後面還有大批百姓蜂擁而出,縣衙公告,凡是參加這次活動的百姓,發麥糧二十斤。
“下官黃陵縣令,率同僚恭迎趙大人。大人英勇慷慨之事,雖五歲孩童也盡熟知,城中百姓,仰慕之至,大人光臨蔽處,我等榮幸之至。”
“黃陵百姓古道熱忱,趙某多謝鄉親們的厚愛……”趙謙看了一眼前面那些人,心道不是有什麼“簞食相迎”之說麼?怎麼不帶點食物出來,老子都快被餓死了。
對於黃陵縣令的熱情,趙謙吃飽了之後回想起來,心有疑惑。上月在黃陵見過他,沒見他這麼熱情,怎麼落魄歸來,反倒親熱得像一家人似的?
與縣裡衆官員閒談時,趙謙才知道張岱捉了高迎祥,這樣看來,自己敗兵折將違抗軍令,反倒是有大功了,怪不得縣令刻意奉承,想要燒炕熱竈。
石頭幾次到狼牙坳試探狗子,確信自己只要交出趙謙,並未有通敵之嫌,遂告知了狗子,二人帶了十幾個鄉勇回到石頭家中。石頭推開柴房的門,卻未見道趙謙,抓住秋娘問道:“那當官的去哪裡了?”
秋娘見着十幾個漢子,早嚇得簌簌發抖,只顧搖頭,說不出話來。
“連馬也不見了!”石頭滿眼通紅,心下大怒。
“石頭,咋回事?”癩頭狗子一臉不快地說。
石頭在馬廄裡尋了一圈,憤憤地說:“狗子哥,咱真的抓住了一個做官的人,早上還在這裡,您瞧,這個木碗就是他吃飯用的……”
要是在以前,石頭是看不起狗子的,但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如今他石頭也得稱狗子一聲哥。
“石頭,你我二人是什麼交情?我狗子還信不過你?不過這人哪去了?”
石頭衝到秋娘面前,“啪”地扇了她一耳光:“吃裡扒外的死婆娘!說!那姓趙的走了多久了?”
秋娘捂住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狗子哥,今兒早上那姓趙的還在,一定是向南邊逃了,現在去追不定能追上。”
狗子冷冷道:“你不是說馬也不在了?咱們兩條腿還能跑過四條腿?石頭,你看我帶了這麼些兄弟過來,如果是別人,那可是謊報軍情的……之罪……”
“這……”石頭頭大,心下害怕,“咱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等事啊。”
狗子瞟了一通石頭家中,廚房裡有幾塊燻肉,中間那屋還有一個竹編糧囤,然後將目光移到了秋娘白嫩的臉蛋上,眼睛裡閃出一絲淫光,但隨即又隱藏了起來。
“石頭兄弟,你過來,我有話給你說。”狗子拉了一把石頭。
狗子身邊聚集的一批“鄉勇”大多都是些青皮光棍,義軍駐紮未走之時,行爲規矩號稱護民鄉勇,義軍一走,此地無官,這些“鄉勇”便行劫掠欺壓之事。
狗子帶來的十幾個青皮見罷石頭殷實的家境和美妻,早已垂涎三尺,見當頭的狗子將石頭拉到了僻靜之處,大夥回顧四周,幾無人煙,事情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心中甚喜,不住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秋娘,看得秋娘心中發涼。
“石頭哥……”秋娘見衆青皮手握刀柄木棍,並非善類,忍不住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聲。
石頭回頭罵了一聲,沒有管她。
狗子低聲道:“石頭兄弟,你我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不是做哥的唬你,你這事兒相當嚴重,如果被旁人知曉了,都謊報軍情,做哥的還怎麼在狼牙坳這地兒混?你說是也不是?”
石頭感覺狗子不是要將事情做絕,急忙點頭道:“那狗子哥說,改怎麼辦纔好?”
“做哥的自然不會說出去,只是那幫兄弟跟我的時間還不長,就不好說了……這樣,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看你家中還有些吃食,不如分與他們,事情應該好辦得多。”
石頭聽罷心疼萬分,想了半天,終於咬牙道:“沒有遇到是遇到了,我答應便是。”
狗子得意地輕笑了一下,又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事兒吧,別怪做哥的沒提醒你,秋娘放走了那官兒,你想過她爲甚要冒死放走他?定是二人有姦情,才能幹出這等事來,這種水性楊花的娘們,當初你將她贖出來作甚?做哥的真爲你不值!”
石頭恨恨地罵道:“孃的,老子不打死這婆娘!”
“兄弟,你不知情,情有可原。秋娘那可是通敵大罪,就交給做哥的按義軍規矩處置吧。”
石頭驚道:“不能!狗子哥,能不能網開一面?我一定好好教訓她一頓,絕不手軟!”
狗子變臉道:“如此大罪,我狗子怎麼敢徇私?兄弟,做哥的幫你,你也得爲哥想想不是?”
石頭聽罷,看了看周圍這羣人豺狼一般的眼神,心中一寒,急忙退到秋娘旁邊,“老子的女人,誰也不準動她!”
狗子冷笑道:“哼!老子給你面子,敬酒不吃吃罰酒!”
衆青皮聽罷操起武器,圍了上來。石頭手無長物,只得拾起腳邊的一根木棍,將秋娘拉到身後。那根木棍正是趙謙用過的那根。
“給我上!”
兩個青皮提棍衝了上去,石頭瞪圓了雙目,舉起木棍,當頭給了前面那傢伙一棒,那青皮被打得頭破血流,滾在地上抱頭慘叫。另一個一棒掃了過來,被石頭一把抓住,向懷裡一帶,那青皮一個踉蹌,胸口馬上又捱了一腳,哇呀一聲摔了出去。
狗子這邊另外兩個大漢早已按耐不住,“刷”地抽出鋼刀,一個大漢擡手便將刀揮了過來,石頭急忙用棍格擋,“啪”地一聲,棍斷爲兩截,石頭急忙偏頭躲過,臉上被刀鋒帶出一道口子,頓時鮮血直流,石頭不敢遲疑,將手中的短棍“呼”地招呼了過去,“砰”地一聲打了個實在。
說是遲那是快,石頭拉住秋娘的手衝進屋中,反手將門撇住,用身體抵在門上,外面立即“平平砰砰”響個不停。
“秋娘,這些白眼狼,你不能落在他們手上!”石頭情急之下便要用手去掐秋娘的脖子,秋娘大驚,連退數步。
外面猶自撞個不停,木門搖搖欲墜,石頭不敢離開房門,只喊道:“秋娘,聽我的,快過來!”
“石頭哥,我不想死……”秋娘大哭。
“遲早都是死,何苦白遭凌辱?”
“我……我怕……”
石頭急忙四顧,見到案上的打火石,喊道:“快將打火石扔過來!”
“石頭哥,你要做什麼?”
“把房子點燃!”
“不要,不要!”
石頭盯住那打火石,深吸了口氣,便奔了過去,一把抓住打火石,急忙用擊打火石,他的手在顫抖,怎麼也點不然引火紙。
這時,“砰”地一聲巨響,房門坍塌,幾個人飛快地衝了進來。
“譁!”引火紙終於點燃,石頭抓起案上的油燈倒在牀上,正要將點燃的引火紙丟上去,突然背心一涼,一柄鋼刀飛了過來,插在石頭的背心,石頭雙眼突出,手上的引火紙輕輕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