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光舒緩的午後,品一杯香茗,聞一曲絃音,當是很愜意很悠然的一件事。。然而,若是在戰場上,乍然聽到琴音,無疑是令人感到詭異的。
而此時,在塞北娘子關。北朝的騎兵將南朝的娘子關團團包圍,北朝軍士正擂鼓叫陣,好不囂張猖狂。
忽然,一曲悠揚的琴音響起,縹緲好似從天邊傳來。
這是一曲古調,夾雜在鏗鏘的戰鼓聲中,竟是分外清曼婉轉,低徊纏綿,很是撩動人心。
叫囂的北軍忽地靜了靜,停止了擂鼓,擡首望去,只見娘子關城樓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抹嫣紅的身影。在戰場之上,軍士們見得最多的紅色除了血還是血,還不曾見過紅色的羅裳。
這突兀出現的紅裳女子,讓北軍們心頭一震,都想起了一個人。
南朝新近在西疆大勝西涼軍,皆依仗鎮守西疆的平西侯花穆將軍。據說花穆將軍麾下有一員名將,名叫贏疏邪,他武藝高強,計謀無雙。南朝之所以大敗西涼,他功不可沒。
傳聞贏疏邪是一個孤兒,本無名無姓,他自取姓爲贏,爲得便是每一戰都要贏。果然,從他從軍到現在,從未輸過。短短兩年,便由無名軍卒,做到了西疆令人聞名喪膽的少將軍,西涼軍送他外號,銀面修羅。
傳聞他臉上常年戴着一副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容,是以關於他的容貌,流言甚多。有人說他生的比女子還要絕美,花穆將軍爲了不讓那一副妖顏亂了軍心,是以命他以面具覆面。也有人說他生的太過醜陋,不得不以面具遮掩。
聽到琴聲,北軍們之所以聯想到他,便是因爲,他身邊有一個紅裳女子追隨,每一次出戰,那女子必爲他撫琴一首。
如今,這琴聲和紅裳驚現娘子關,莫不是贏疏邪從西疆來到了塞北?
北軍無不心驚,卻也有幾分好奇。
琴音婉轉,再婉轉,纏綿,再纏綿,聽的人熏熏然微醉。
北軍的首領張錫凝視着城樓上那一抹紅,脣邊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他伸手從背後取出弓箭,拉弓搭箭,弓弦響處,箭如流星,帶着森寒的殺氣直取城樓上的紅裳女子。
上千名北軍都在等着那接下來的慘叫聲,因爲他們首領的箭術一向精準,從未失手過。他若是想射敵人的額頭,必定不會射到下巴。而這一次,他射的是咽喉,那個彈琴的女子必死無疑。
不過預料中的慘叫並沒有傳來,只見城樓上一道白光閃過,那支箭不知被什麼東西擊中,偏了方向,射在了城垛上。
過了一瞬,一名軍士遙遙指着關門道:“大家看!”
只見娘子關的關門正緩緩打開,一對重甲的騎兵從關內奔涌而出。爲首的一個軍士舉着一面旗幟,上繡一個大大的“贏”字。
隨後只見一騎白馬從城內飛馳而出,馬上端坐一員小將,一襲銀甲白袍,頭戴盔帽,腰間挎着一把天涯明月刀,馬鞍邊懸掛一杆銀槍。夕陽燦爛的餘暉照耀在他身上,槍尖在日光下閃閃發光,伴着馬蹄聲在地面劃出一道銀光,轉瞬便到了陣前。及至到了距離北軍三十步遠的地方,他猛然勒住戰馬,戰馬一聲長嘶,凝立在陣前。
馬上白袍小將凝望北軍,半張冶豔的銀色面具覆面,只露出清澈的眸,優美的脣,還有精緻到絕美的下頜,以及脣邊那緩緩漾開的疏懶的笑意。
北軍首領張錫有些怔愣,不是不驚豔的,因爲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閱歷裡,還從不曾見過如此風華的少年,雖看不到他的面目,然,他周身散發出的那天生一種遺世而獨立的風姿,卻令人一眼難忘。
他悠然坐在馬上,挺拔的身姿猶如三月煙雨裡綻放的一樹清麗夜櫻,面具下那烏黑眸瞳晶亮如墨畫,閃耀着令人失魂的瀲灩波光。
望着衆人呆愣的目光,他勾脣一笑,抱拳道:“張將軍,疏邪前來領教將軍的槍法。”淡淡的嗓音,透過塞北冷硬的風,飄飛而來,清澈猶如山間不沾染塵埃的清泉。
城樓上的琴聲就在白袍小將的笑容裡陡然拔高,調子一轉,銀屏傾,鐵馬出,聲若海之寬廣,波瀾壯闊,氣象萬千。
張錫乍然回過神,道了一聲得罪了,執起手中的長槍,催馬上去,兩人戰在一起。
這顯然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決鬥,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不過才交手兩招,張錫便暗暗心驚,他知道,不出十招,自己必敗無疑。不過,也不知爲何,對方似乎並未急於取勝,每一次槍尖險些就要刺中他了,卻又不動聲色地偏開。看在旁人眼裡,似乎是他躲得快,對方出手慢。可是,他心裡明白,若是贏疏邪真的不濟,不會算的這麼準,每一次都慢那麼半拍,偏那麼一毫。
張錫勉強支撐着,和贏疏邪來回戰了五十多招,額頭上漸漸出了汗。槍影閃爍中,他隱約看到那銀甲白袍的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嘲弄、似狂傲、似不屑......帶着難以言喻的魔力,仿若一切皆在他的掌控。
張錫的心抖了抖,他們北朝現今還沒有南侵的實力,這次挑戰,本是打算逼着娘子關守備要些過冬的糧草錢物。以往每次都會得手,因爲娘子關守備是個怕死之輩,每次還不曾打,便會將糧草錢物乖乖送了過來。原本也想着搜刮的差不多了,打算換一個城池。卻未料到,最後一次,碰到了贏疏邪。
明明他在西疆大勝,現如今應該回京受賞的,卻爲何要出現在此地?他想不明白,只能說,自己夠倒黴。現下自己就如同一隻被貓戲弄的老鼠,遲早要命喪於此?他不甘心,拼了命,再次躲過對方的槍尖後,在兩馬錯身的一瞬間,忽然抽出寶劍,狠狠刺了過去。
這一劍,他其實沒有抱着任何刺中的希望,卻未曾想到,竟然刺中了。
那白衣銀甲的將軍捂着胸口,瀲灩生波的俊目閃耀着一抹複雜的令他猜不透的神情,仿若痛到了極致,又仿若不是。鮮血順着他修長的手指從胸口淌出,染紅了他雪白的戰袍。
城樓上的琴聲陡然聲如裂帛,直催人心,悽楚如巴山之夜雨,令人心中無端生出淒涼孤寂之感。忽而一聲崩裂,似乎是琴絃斷裂,琴音再也不聞。
張錫心中一驚,有些不敢置信,一時間忘了追趕,眼睜睜看着南軍將贏疏邪救了回去。雖重創了主帥,張錫卻領着自己的兵馬急急撤了回去。奔馳了很久,見無人追來,他才勒住繮繩,回首看了看,南軍早已退回到關內。
只有巍峨的娘子關城樓在夕陽中巋然聳立,透着蒼涼而寂寞的壯美。城樓之上,漠漠蒼穹好似被落日燒着了,變幻着紅黃交替的顏色,令人目眩神迷。
“將軍,你明明刺傷了他們的守將,我們爲何還要逃,爲何不趁機抓了那個贏疏邪,勒索些財物?”一個軍士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知道什麼?!”張錫冷冷說道。
他不相信那一劍真的刺中了贏疏邪,那一劍他本可以躲過的,應該躲過的,一定能躲過的。
可是,第二日,關內的探子傳來消息,說是贏疏邪夜裡因傷勢過重,殤逝。
據說,南朝皇帝原本是要封賞贏疏邪爲平西將軍的,還打算賜婚,將三公主嫁於他的。原本可以平步青雲,榮華富貴,誰料到,他在回京前,繞了一段路,途經塞北,卻不想命喪在此。
真是應了民間一句話:有命吃苦,無命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