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嫣依然一身素白錦緞棉裙,頭上雲鬟如霧,斜插一隻白色玉釧,在雪白衣衫的映照下發出淡淡的光暈。她本生的嬌羞盈盈,楚楚動人,此時一身素服更是令人我見尤憐。
只是,她卻柳眉倒豎,雙目紅腫,滿臉怒色,一張臉蒼白到無一絲血色,薄脣抿成一條細線目光中隱有寒意逼人,與她平時的嬌憨羞怯完全不同。
皇甫無雙側臥在牀榻上,以手支着下頜,冷冷眯眼道:“嫣兒,你來做什麼?”
皇甫嫣瞪着紅腫的眼睛狠狠的說:“來這裡看看別人是如何勾引人,又是如何害人的!”
一字一句,字字如刀,直指花著雨。不過,此時的她又如何在意這區區的怒罵。
皇甫無雙不悅的顰眉,目光瞬間如刀鋒銳:“嫣兒,出去。你看看你是什麼樣子?姬鳳離是你什麼人,用得着你給他穿孝服。”
“我就是喜歡,皇兄你不能再和這個妖孽鬼混,這種妖孽就是要早早斬首,不然會禍國殃民的!”皇甫嫣冷笑一聲上前,眼神如炬死死黏在花著雨身上。
“放肆!”皇甫無雙的聲音冷冽傳來。
空氣似乎在這一瞬停滯了起來,花著雨偏頭,只見皇甫無雙週身有凜冽寒氣滲出,透骨深涼,似是怒極。
皇甫嫣似是被皇甫無雙這兩個字震攝,以是愣在當場,臉色更加蒼白如雪,怔怔不能自抑。
“皇兄·····你·····就護着他吧。”皇甫嫣捂着臉轉身奔了出去。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靜靜地瞧着窗外滿樹的落雪,心頭一陣一陣的發冷。聽到身後皇甫無雙的腳步聲,花著雨淡淡地說道:“皇上,這樣的結果,你很滿意吧?”
“小寶兒,你在說什麼?”皇甫無雙無賴的笑道。
花著雨驀然回身,凝視着皇甫無雙的眼睛,慢慢說道“你是故意要我去監斬姬鳳離的,你故意要我成爲衆矢之的,這是爲什麼?”
皇甫無雙聞言,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瞪圓一雙烏眸,充滿幽怨的看着她,“小寶兒,你看出來了?其實,朕沒別的意思,朕只是不想你離開朕。朕要你和所有人都決裂,只呆在朕的身邊,做朕一輩子的太監總管。”
做他一輩子的太監總管?!
花著雨合上眼一言不發,只覺心中一片煩亂,隔了一會兒,沒聽見他有什麼動靜,她回身望去,只見他靜靜側臥在牀榻上,託着腮,兩隻漆黑靈動的眼睛定定的看住她,那模樣說不出的純真無邪,乖巧可人。
望着這樣的皇甫無雙,總是讓人忍不住的心軟。可是,花著雨的心中卻是明白的很這個少年可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般簡單。恐怕他的手段,絕對是比她想象的還要高。花著雨睫毛揚了揚,窗外,外面的雪雖然已停了,淡冷風透過窗扉,還是極其凜冽的,她倚窗而立,心頭忽升起一股悲涼纏繞不絕。
“小寶兒·····”皇甫無雙的聲音拉的很長,慢慢問道。
“嗯?”花著雨凝了凝眉,依然負手朝窗外望去。
“答應我好不好?”皇甫無雙的聲音從身後悠悠傳來。
“答應什麼?”花著雨淡淡問道。
“做我一輩子的太監總管。”皇甫無雙劍眉輕揚,目光牢牢盯住花著雨在窗畔卓然而立的身影。好似透過她的聲影,看穿她的五臟六腑。
花著雨抿脣不語。
“好不好?”皇甫無雙繼續問道,語氣低沉,帶着一絲呢喃,倒像是祈求了。
“皇上讓奴才做什麼奴才就做什麼。”花著雨沉靜無波的說道。
“你什麼時候這麼聽我的話了。”無雙從牀榻上起身,踱到她身邊,緩緩問道。
花著雨透過半開的窗菲,凝視着窗外的景物,日光灑落下來,照應在九重宮闕的屋檐上,皚皚白雪折射出粼粼波光。
院子裡有小太監在清掃積雪,一株老梅綻開了花苞,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絲毫不同。只不過,看景的人,心境有了不同,於是,這風景,便好似也沾染了濃濃的哀傷。
可是,這哀傷,卻是這目前玩玩要不得的。
花著雨凝眉閉目,微顫的羽睫掩住一汪空洞,再睜開時,她的眉目間流轉這清雅的韻致,目光靜逸而清澈,閃耀這一絲鑑定,就像一塊玉石,經歷了遠道上風沙的磨礪。磨去玉石上暗淡的瑕疵,顯出了原本的光澤與堅固。
她擄了一下鬢邊滑下來的碎髮,凝眸,回首,嘴角輕扯,綻開一抹柔兒瀲灩的笑容,“皇上,奴才何時不聽皇上的話了,奴才這就去梳理,陪皇上去勤政殿。”
“好!那你是答應朕了!”皇甫無雙忽閃着濃密的長睫,倚在門框一側,看着花著雨梳洗。
收拾罷,花著雨隨着皇甫無雙走了出去。
宮中,到處都還殘留着新年的氣氛廊下到處都是紅燈籠,只不過蒙了一層薄雪,帶了一點淒涼的韻味。一路走來,花著雨感覺到一面走來的小宮女和小太監看她的目光似乎和往日不同了。她心中明白,昨日她在邢臺上被姬鳳離一吻,恐怕比姬鳳離要被凌遲還要震撼。
這一次,全禹都的百姓,都抓住她斷袖的把柄了。如今,她再和皇甫無雙一起,加上以前妖孽惑主的謠言,恐怕十個人有九個人認爲她和皇甫無雙不清白。
世人謗她欺她輕她,從來她都不屑一笑置之。此時,又何懼流言蜚語。
皇甫無雙並未到勤政殿,而是帶着花著雨一路到了御花園。
雪霽除晴,後花園內梅花綻放,還未曾入院,便聞到一股清香,似夢一般縈繞。越近越沁人心脾。院內積雪還未曾打掃,積得厚厚的,只有伶仃幾排腳印,可見來此賞梅的人並不多。只有她和皇甫無雙,兩人的暖靴踩在積雪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片梅林,一樹樹的梅花開的肆意濃烈,花瓣上點綴這點點積雪,晶瑩剔透,傲骨清香。
依稀積得,北征回朝的那一日,他白衣輕裘,從虹橋上踏馬而歸,身後一大片梅林,開的雲蒸霞蔚,肆意狂傲,襯得他的身影俊美如天神,而如今寒梅勝放,而那個白衣輕裘的身影卻再也不會出現。
立於花影之間,看白樹梅花,競相開放,風掃瘦枝,白雪映紅朵添香,心中越加淒涼。
一塊古拙石山側,一樹紅梅臨水曲斜開的極其俏麗。
皇甫無雙緩步走了過去,舉手輕輕折了最豔的一枝,送到花著雨手中,花著雨臉色微微一凝,伸手緩緩接過無雙似乎來了興致。圍繞着那一樹紅梅,摘了不下十枝,朵朵嬌豔枝枝疏斜。
“小寶兒,一會兒回去插到花瓶中,一定會滿屋生香。”皇甫無雙摺下最後一枝紅梅,笑吟吟的說道。
“遵命,一會兒小寶兒就把花插到勤政殿的花瓶中!”花著雨淡淡地說道。
皇甫無雙凝了凝道“小寶兒,朕是讓你插得到你的屋中。”
花著雨何嘗不知,只是她不想接受這嬌豔的紅梅罷了。
“皇上,這花如此疏狂孤傲,該放在皇上的屋內。”花著雨淡淡地說道。
皇甫無雙回首一瞬不瞬的凝視着花著雨,墨瞳中那深不可測的黑,似一潭清泉,照見了花著雨,照見了她身後的清傲的梅花。
“疏狂孤傲,略帶一點邪氣!”他的目光突然柔和,“朕覺得和你很配。”
花著雨心頭一僵。
戰場上的她,確實是這樣的,這也是贏疏邪這個名字的由來。可是,她在深宮中科沒露半點狂氣,皇甫無雙卻說和她像,莫非,他也知道她是贏疏邪?
這一局棋,花著雨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清楚了。然而,就算看不清楚,就算她只是一個過河便被放棄小卒,終有一日,她這個小卒也要將軍。
“既然皇上這麼認爲,小寶兒就收下了。”花著雨勾脣淺笑道,湊近花枝,只覺一股冰清玉潔的香氣,沁人心脾。
“皇上。”吉祥踩着落雪走了過來。
“什麼事。”皇甫無雙臉色一凝,神色肅穆的道。
“幾個大臣有本要奏,聚在勤政殿。”吉祥沉聲回稟到。
皇甫無雙冷哼了一聲,凝了凝眉道“這幫老匹夫,朕歇一歇都不行。”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落雪,率先走了出去。
吉祥和花著雨尾隨在後,沿着小道,一路走了出去。方出御花園,便看到一個綠衣小宮女匆匆跑了過來,大冷的天,跑得氣喘噓噓,額頭上冒了汗。
“皇上,奴婢可找到皇上了!”小宮女跑到皇甫無雙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說道。
“什麼事,起來回話!”皇甫無雙沉聲問道。
小宮女站起身來,喘息着說道:“稟皇上,奴婢是棲鳳宮的翠珠,溫小姐今早起來,就有些咳嗽,好像是病了。”
“去傳太醫了嗎?”皇甫無雙沉聲問道。
翠珠搖了搖頭,“還沒有!”
皇甫無雙回首對花著雨道:“小寶兒,朕先去勤政殿,你派人去傳太醫,一會兒朕再過去。哦……”回身看了看她手中的紅梅道,“小寶兒,把這花拿去先賞給婉兒吧,就說是朕賞的!”
花著雨點了點頭,皇甫無雙便急匆匆去了。
花著雨派了一個小太監去請太醫,自己則隨着翠珠到了棲鳳宮。棲鳳宮的院落內依然是落雪遍佈,溫婉喜歡在落雪上翩舞,大約是刻意不讓人打掃的。
花著雨隨着翠珠到了正廳,翠珠進到後堂去回稟,她便凝立在廳內等候。棲鳳宮隨侍如雲,那一日,她隨皇甫無雙來時,極其熱鬧。今日這裡卻清靜了不少,便是來回走動的小宮女,也都是斂氣屏息,小心翼翼的,似乎是生怕驚擾了病中的溫婉。
溫婉竟然病了,她也會病?
花著雨忍不住苦笑,早晨那一碗薑湯的勢力已過,她也感覺到額頭又有些頭昏腦脹。但,她知悉,自己此時,想病都不能,一定要抗過去。
內堂門口的珠簾發出一陣“叮咚”聲,接着環佩泠泠,溫婉被一個小宮女攙扶着,從內堂走了出來。一襲湖色宮裙,亭亭曳地,雲鬢鬆挽,幾許慵懶幾許憔悴,看樣子確實是病了。
她看到站在廳內的花著雨,用眉一凝,慢慢地甩開了攙扶着她手臂的小宮女,快步向前走了過來。一直走到距花著雨三步遠處,方站定。
“皇上有賞賜!”花著雨緩緩說道。
溫婉及一衆小宮女慌忙跪下聽賜。
“溫姑娘,皇上知悉你病重,極是焦急,但因有朝事暫時脫不開身,這是皇上親手摘的紅梅,賜給溫姑娘!”花著雨緩緩說道,命身後的小太監將紅梅遞了過去。早有小宮女伸手接過,捧到溫婉面前。
溫婉接過來,掃了一眼,便宜命小宮女插到桌案上的瓶子之中。
“你們都退下吧,我和寶公公有話說。”溫婉直直凝視着花著雨,淡淡吩咐道。
棲鳳宮的宮女頓時都退了個乾乾淨淨,只餘花著雨和溫婉對面而立。廳內的空氣一點一點凝滯起來,氣氛一瞬間繃緊。
溫婉的脣抿得越來越緊,秀眉慢慢地凝起見,忽然一言不發地揚手,朝着花著雨的臉頰扇了過來。
這一掌,她似乎傾注了全身的力氣,揮得極狠,極猛。
花著雨冷冷看着這一掌朝着她閃來,脣角忽然一勾,綻出一朵清豔的笑意。在溫婉的手掌觸到她臉頰前,她猛然伸手,一把抓住溫婉的手腕。絕美的鳳眸中閃過一絲冷冷的鋒銳,整個人剎那間如同出鞘利刃一般寒冽。
她逼視着溫婉的黑眸,冷冷一笑,忽然伸指,點在溫婉肩頭的穴道上。這個穴道,不會傷人性命,也不會痛,但是,點上卻是極是極是難受。她在軍營中,抓了俘虜,問話時,他們就常用這一招。
頃刻間,溫婉全身聳動,似乎難以忍耐。
花著雨在身後的太師椅上慢慢落座,冷冷瞧着她的窘態。
“你……你……你這個妖孽,我不會饒過你!”溫婉目光一冷,直直逼視着花著雨,“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你……”溫婉冷冷地一字一句道,難得的是,她倒是理智的很,並沒有去叫宮女過來,知悉自己的窘態不能被人看到。
花著雨從椅子上慢慢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溫婉面前,一字一句說道:“我也同樣不會饒過你
!這是對你的一個警告,日後,不要試圖玩什麼把戲!”言罷,她伸指,解開了她身上的穴道,轉身離去。
溫婉跌倒在地面上,全身的力氣好似被抽乾了一般,剛纔那一瞬間,全身難受的很。
“皇上駕到!”吉祥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在外面隨侍的宮女太監頓時跪了一地。
房門一開,皇甫無雙邁着大步走了進來,花著雨忙躬身施禮,退到一側。
皇甫無雙見到眼前狀況,臉色一凝道:“婉兒,你怎麼坐地上?”
溫婉拍了拍衣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皇甫無雙慌忙過去,將她攙扶了起來。
“皇上,婉兒剛纔剛纔被寶公公欺負了。”溫婉淚眼朦朧地說道。
“小寶兒如何欺負你了,說一說,騰爲你出氣!”皇甫無雙聞言,掃了一眼花著雨,柔聲對溫婉道。
“他……”溫婉一時語塞,她身上既沒有傷,也沒有痛,說出來恐怕皇甫無雙是不會相信的,遂凝眉緩緩道,“婉兒開玩笑呢,皇上還能當真,寶公公怎麼會欺負婉兒呢。婉兒本來頭昏腦脹,剛纔皇上賞賜了紅梅,婉兒喜歡的緊,就出來想把插到瓶子裡好,誰知道,腿忽然一軟,跌倒在地上了。不過,寶公公現在是一品宦官,他要真欺負婉兒,婉兒也沒有辦法。”
皇甫無雙聞言,揚眉笑道:“婉兒連小寶兒一個太監也羨慕?那婉兒好生養病,等你病好了,騰封你皇貴妃如何?到那時,你也是一品。”
“皇上是說真的?”溫婉柔聲問道,“那婉兒盼着病快快好起來,這一次出宮感染風寒了,原本覺得,和姬購離認識一場,最後去送送他,誰知道,竟會感染風寒。”
皇甫無雙一把將溫婉橫抱起來,快步到了內堂,將她放在牀榻上,低聲道:“婉兒好生養病。”回身問在廳內侍立在花著雨,“太醫來過了嗎?”
花著雨正要回答,就聽得門外有小太監回稟道:“稟皇上,葉太醫到!”
“讓他進來!”皇甫無雙沉聲說道。
房門打開,一個小太監領着一個老御醫走了進來。
他看上去年紀不小了,背有些躬,臉上遍佈着皺紋,眼睛微微眯着,好似不能見光一樣。
花著雨有些吃驚,皇宮裡竟然還有這麼老的太醫,這個太醫想必是醫術極高了,不然恐怕早就該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