絃音一動,擲地有聲,一瞬間,錚錚作響的琴音在帳內響了起來。
蕭胤的紫眸微微一眯,託着下巴的手便不知不覺地放了下來。他擡眸望向眼前的女子,只覺得這個女子的手一搭上琴絃,便瞬間換了一個人一般。
只見她指若蘭花,就那麼撥弄了兩三下,清澈優美的曲子便從她指下流瀉而出。
這架琴是他的部下無意之中得來,獻給他的,據說是南朝的名琴。他看得出這琴確實不同,但是,好在哪裡,卻看不出來。他曾經用手輕輕撥弄,感覺每一根琴絃發出的聲音都差不多,說實話,還不若他們北朝的胡琴演奏的曲子動聽。
而此時,他的想法徹底改觀了。
沒想到這個軍妓,竟然真的會撫琴。
錚錚琴音中,花著雨閉眼,眼前竟浮現出洞房之夜的羞辱,連玉山之巔的嫣紅月色,錦色那悽慘的叫聲,達奇口中噴出的酒氣......她猛然長袖一揮,五指一輪,整個人仿若着了魔一般,而琴曲也好似着了魔一般,早已不再是那首婉轉平和的轉應曲。
琴音,於凌亂之中,含有一絲凜然與滄桑。悽婉如流光飛舞,澎湃如萬馬奔騰。
蕭胤紫眸收縮,眸光反覆盯着花著雨的手,有些難以置信。只覺的這曲子說不出的好聽,卻也讓他說不出的戰慄和傷感。
張錫被琴音衝擊,臉上肌肉忍不住抖了抖,額頭上冒出了汗。他憶起娘子關前那首琴曲,那時覺得好聽,但和這首曲子比起來,卻是差了許多。這女子奏出的曲子,好似有了靈魂一般。
韻律漸漸高亢,不經意地瞬間上揚,撕心裂肺般拔高,隨即卻又細碎地跌落,好似摔成了一地的粉末。一起一伏,音韻落差太大。就如同,這詭異的命運。
只聽得“啪”的一聲,琴絃竟然斷了一根,令人猝不及防。
花著雨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琴絃終究承受不住落差太大的音韻,而她,卻絕不會屈服,再大的風雨,她也一定能夠承受。
鮮血從她的青蔥玉指上滴落,而她,卻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
“這什麼曲子,真是難聽死了!而且,你把殿下的琴弄壞了,該當何罪!”達奇嚷道。
花著雨從怔愣中甦醒,她靜靜一笑,果然還是做了一回公明儀。不管彈得如何,他們也是聽不出來。只是,她把琴絃弄斷了,這可如何是好?怎麼一碰到琴,她便失態了?
她擡眸,看向那個冷血無情的男人---蕭胤。
出乎意料的,蕭胤並沒有惱怒,一臉興味地望着花著雨,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花著雨只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她淡淡答道:“流雲。”
“流雲,從今夜起,你不用再做軍妓,就做本殿下的專屬琴妓。去吧,迴雪,你帶她下去吧。”他揮手吩咐侍立在一側的侍女。
“謝殿下!”花著雨施禮謝恩。
無論如何,今夜總算是有驚無險。而蕭胤的意外開恩,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琴妓?!
還是逃不過一個妓字!
花著雨被那個侍女帶到了一個紅色帳篷中,這是一個一人居的小帳篷,應該是上等軍妓的帳篷。
侍女回身對花著雨道:“日後你就住在這裡,隨時等候殿下的召見。一應日用的物品這裡都齊全,若有什麼事,便來找我。我叫回雪,記得,下次撫琴,可要小心些,這一次殿下開恩,並不說明下一次也開恩。”
迴雪冷冷說道,她身着一身高領胡服,頭上梳着北朝的髮髻。模樣生得不錯,只是面上神色極是清冷。顯然,對於花著雨這樣的妓子很是瞧不起的。
“好的!”花著雨淡淡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說道。
這一夜,花著雨總算是睡了一個好覺,不用再擔憂夜半有人敲門來召寢。
翌日一早醒來,卻看到整個連營的軍士都在收拾營帳,營中的氣氛冷肅而凝重。
花著雨從蕭胤的侍女迴雪口中得知,大軍要向南行進了。應是昨夜,蕭胤和將領們已經商議好對策,打算一戰了。迴雪還說,軍妓不讓隨行,打算開戰了,自然不會帶軍妓去。不過,蕭胤卻點了她隨軍。
如若能和那些軍妓一起留下來,或許她可以伺機逃走。若是隨軍,逃跑的機會就沒那麼大了,不過,倒是可以見爹爹一眼,或許可以想辦法讓爹爹知曉,她還活着。
初春的太陽,高高掛在天邊,如發着光的白鐵,雖然明媚、耀眼,卻冷冷的沒有溫度。
三萬精兵排成整齊的隊伍,綿延無邊。北朝的王旗在疾風中獵獵招展,盔甲和利刃在日光裡折射着寒烈的冷光。
當先一匹馬上,端坐着北朝太子---蕭胤。
森冷的黑鐵盔甲,襯托的他整個人愈加冷冽。玄色大氅在身後逆風飛舞,金線繡成的蛟龍閃閃發光,好似騰空**飛。他的肩頭上,傲然聳立着一隻黑色羽毛白色利爪的海東青,一雙鷹目和他的主人一樣犀利,一樣冷。
海東青,據說是“鷹中之王”,傳說十萬只鷹纔出一隻海東青,是北朝的圖騰。花著雨原以爲,這種鳥是傳說中的鳥,卻不想,竟然真的有。
而蕭胤胯下的那匹黑馬,竟然便是那夜花著雨看中的那匹黑馬,白日裡看來,更加神駿了。
怪不得,原來是蕭胤的馬。
一聲令下,大軍開拔,馬蹄聲震撼大地。
花著雨照例被兜在一個布袋中,不過這次倒是讓她露着上半身,袋口的繩子捆在騎馬的男子腰帶上,她就半趴伏半站立的隨着馬兒跑了起來。
大約是怕她自己騎馬太慢,追不上隊伍,而這行軍之中,自然不會爲她這麼一個琴妓準備馬車的。
這些其實都可以忍受,難以忍受的是那個男人竟然是那個可惡的達奇右尉。
一路上,不斷地有長長的乾燥的蒿草打在身上,很疼,像鞭子抽一樣。這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怕打在臉上。
這一路,對花著雨而言,無疑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