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穆仰天長嘆,冷肅的身形四周縈繞着無可奈何之意,沉聲道:“爹累了,你出去吧!”
花著雨悽然搖頭,快步從帳篷內走了出去。有些觀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但她知道,花穆絕不是置天下百姓於水火而不顧之人。
外面月色正好,一片清明。
不遠處一人揹着月光而立,看不清面貌,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孤立在那裡,身前身後並無一個隨從。
花著雨頓時怔住了,她望着那抹身影緩緩駐足,心絃悄然繃緊。
皇甫無雙來了多久,是否聽到了她和花穆的談話?不過,看距離,他似乎還沒有走過來。
花著雨快步走上前去,無雙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過身緩緩看向她,雙目熠熠生輝。眉目神情,因着背光,顯得混沌而模糊。
“小寶兒,你終於來了,想死我了!”他朝前走了兩步,轉過臉,他長眸微翹,眸中帶笑,那笑如夜蠱惑,如花燦爛,使得穿透沉夜的月光都黯然失色。
花著雨望着皇甫無雙這樣無邪而燦爛的笑意,一顆心反而越發沉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忽然發現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以前,她稱他殿下。後來,她稱她皇上。分別時,他讓她稱他無雙。而如今,這幾個稱呼卻都已不是他!
皇甫無雙似乎看透了花著雨的心思,微笑着說道:“小寶兒,你叫我阿風就好了,想必花將軍已經告訴你我是默國的太子慕風了。”
阿風!
花著雨神色一震,靜靜直視着面色平靜的皇甫無雙,望着他脣邊的笑意,心中一片洶涌。“阿風”這兩個字在她脣舌間流轉一圈,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她已經從花穆口中知悉,默國皇后生下的是一個女嬰,那便是她。那麼,無雙便不是什麼默國太子了。說到底,他也是花穆用來複國的一個棋子,因爲一個皇子比一個公主的號召力要強的多。
這一瞬,花著雨忽然對皇甫無雙無限同情了起來。
“還是……叫你無雙吧!”花著雨輕聲說道。
“也好,這個名字其實我也很喜歡!不管小寶兒叫我什麼我都很喜歡。”皇甫無雙忽然跨前兩步,霎時與花著雨近在咫尺。溫熱的呼氣撲在她臉頰上,讓她感到一片灼燙。
“小寶兒可有想我?”他的聲音從頭頂上低低傳來,雙手已經攥住了花著雨的雙肩。
咫尺之間,他盯着她,眼中的期待像燃燒的火焰。
花著雨後退兩步,掙脫開他的手掌,定定說道:“沒有!從未想過。”說完,她轉身離開。
皇甫無雙望着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連綿軍營之中,眸中的火焰慢慢沉澱下來,最後像冰一般冷徹心扉。
小寶兒這個名字,每一次叫出來,都會令他的心中五味陳雜。因爲這個名字,寄託了他太多的感情。
有委屈,有依賴,有沮喪,有不甘……甚至,還有怨恨!恨她的冷情,恨她的直白,恨她的不愛,這怨恨是那樣的深,深到他見到她,便想要對她霸王硬上弓。
可是不能!
因爲他清楚地知道,他對她不僅僅有恨有怨。還有一種更深的感情,那便是愛。所以,他纔會對她有着徹骨的思念。
這思念見不到她的時候會瘋長。
這一世,他和她之間的感情恐怕早已纏繞的無論如何也解不開了。
“小寶兒,我會拿回屬於我的一切,包括……你!”低沉的聲音像羽毛一般輕緩,語氣卻是堅定的猶如千鈞之重。
……
……
……
花著雨在煙都待了幾日,對於花穆和皇甫無雙的勸說無果。
三日後,幾路叛軍在煙都匯合,花穆和皇甫無雙整軍向距煙都最近的雍城攻去。花著雨並未隨軍前去,而是留在煙都鎮守。
十日後,傳來大捷之報,花穆和皇甫無雙已經率軍攻下雍城,正向寧都進發。隨着這次大捷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消息,那就是姬鳳離已經登基爲帝。
花著雨凝立在煙都的煙雨之中,四月的花雨漫天飛舞,仿若一卷水墨畫,又仿若無聲的韻律,撥動她的心絃。
這些日子,她刻意不去想他,刻意忽略他的消息。但他的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入她的耳中。
姬鳳離登基爲帝。
沒有人比花著雨清楚,這個消息背後代表的意義了。她不會忘記納蘭雪那日的話。他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姬鳳離卻遲遲不肯登基,只因爲一旦登基便要遵守他母后的遺言,封溫婉爲後。
如今,他終於登基,這是不是說明,他終於決意要封溫婉爲後了。
花著雨倚在樹幹上,感覺到天地似乎在一瞬間失衡,眼前的明媚春光,也似籠了一層悽哀的紗。
他曾說過,無論上天入地,他都不會放開她。
他也曾說過,他愛她。
他更說過,要用他的生命來守護她。
可到頭來,一切不過是煙花碎,瞬間的璀璨過後,帶給她的是無盡的虛空和黑暗。
當他知悉,皇甫嫣對她下了冰雲草是出自於溫婉的暗示後,他還要封溫婉爲皇后嗎?
花著雨心中忽然一沉,姬鳳離可否知曉她是前朝公主?恐怕,是已經知曉了吧!是啊,她這樣的身份,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那大火中葬生的親生父親,那血流成河中覆滅的王朝,將是他們之間永遠的溝壑,終生無法填滿。
花著雨縹緲而笑,內心深處,無悲無恨也無怒,只餘慘淡到極處。
一朵落花在風裡飄零,她伸手將花抄在手裡,閉目輕嗅了一下,淡淡的花香撲鼻,胃裡忽然一陣翻騰,她扶住樹幹,抑制不住地嘔吐起來。胃裡翻江倒海,到最後似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口中一片苦澀的味道。
她扶着樹幹撐着身子站起身來,喘息了好久。
爲何吐了呢?
她站在那裡想了想,整個人好似被魘住了一般,驚得臉色煞白。這怎麼可能呢?
“泰,你隨我進來!”花著雨忽冷然說道,衣袂飄飛間轉身進了帳篷。
泰忙跟了進去。花著雨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腕,凝眉道:“泰,你爲我診脈!”
泰手指搭在花著雨腕上片刻,濃眉乍然擰了起來,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花著雨臉上神色平靜,只是另一隻放在膝上的手卻微微顫抖着,泄露了她潛藏的緊張與無措。
“怎麼樣?”花著雨瞧着泰微微變色的臉,顫聲問道。
“將軍大概已經猜出來了吧,是喜脈。”泰低低說道。
“你確定嗎?上一次診脈,你並沒有診出來,而且,我中過冰雲草,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有孕?”花著雨不可置信地問道。
“確實是喜脈沒錯。上一次屬下就說了,冰雲草的藥量很少,對身體並沒有什麼影響。上一次診脈時月份還小,所以從脈象無法診出來。”
花著雨有些怔愣地放下衣袖,笑了笑,道:“知道了,泰你先出去吧!”
泰有些擔憂地看了花著雨一眼,便緩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閉上眼睛,心中一片酸楚,不知是何滋味。
有了孩子,便是喜脈。當日,姬鳳離說,要她有個孩子,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他。爲此,他假意稱病也要接近她。當他誤會是她服食了冰雲草,不願爲他生孩兒時,他那樣失落。如今,她終於有孕,可他卻已經登基爲帝了。
這喜脈與他而言,究竟算不算是喜?與她而言呢?
花著雨一瞬間有些茫然了,伸手撫上依舊平坦的腹部,感受到那裡他們的骨肉在孕育,心又軟得一塌糊塗。
這一次,她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兒!
她站起身來,快步出帳,吩咐平、康、泰道:“備馬,隨我去寧都。”
……
……
……
禹都。
五月初一,攝政王皇甫無襄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號爲太平元年,後宮空置,六宮無妃。自即位以來,他明達政事,諸事親力親爲,深得民心。
靜夜無聲,萬籟俱寂,朦朧的月色籠罩着九重宮闕。勤政殿內依舊是燈火通明,廊下候着大批的宦官,還有大批錦衣衛在負責把守。
銅手如今已經是禁衛軍統領,他接過前方探子帶來的軍報,躬身呈了進去。
姬鳳離身着過肩通袖龍袍坐在龍椅上,自登基以來,他便一直忙着處理政務,批閱奏摺,已經好幾日不眠不休了。自從他終於決意恢復了皇甫無襄的身份,他便知曉,自己早晚有這樣一日。
“陛下,煙都戰報!”銅手沉聲稟告道。
姬鳳離執着硃筆的手頓了一頓,繼續埋頭批着摺子,並未看一眼銅手,只是低聲問道:“怎麼樣?”
銅手愣了一下,才明白姬鳳離是讓他看戰報,慌忙打開了,迅速掃了一眼,低聲稟告道:“陛下,雍城失守,叛軍向寧都進發。”
姬鳳離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嗎?”
銅手愣了一下,方要說沒有了。就聽得外面內侍的聲音傳來,道:“稟陛下,加急軍報!”
“呈上來!”姬鳳離放下手中硃筆,冷聲說道。
銅手忙出去接了軍報呈了上去,姬鳳離接過,眯眼掃了一眼,臉上神色一片冷凝。銅手在一側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姬鳳離的神色,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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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第二更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