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大軍在一處林子邊紮營生火,衆軍士用完飯,都早早回帳篷去歇息。連日的行軍,就是鐵打的身體,也都疲累了。
花著雨待帳篷內的軍士們睡熟了後, 自己才從帳篷內悄悄走出來。
今晚紮營的地方,臨着一處小溪。那些軍士們早在飯後到溪水之中洗漱了一番。花著雨自然不能去洗,而此時,夜深人靜,溪水中再無人。她便趁着夜色,沿着溪水向上遊而去。
夜空中,一彎初生的新月與漫天星光交相閃爍,照的天地間一片朦朧。花著雨避過營中巡邏的軍士,沿着溪邊緩緩走着。走了好久都沒有出營盤,二十萬大軍的營盤,那是很大的。無奈,花著雨只好穿着衣衫下水,潺潺的溪水極是清澈,她鑽到水裡,在水中將身上的衣衫褪下來。她用清澈的溪水洗滌了身上趕路多日來的污濁,望着湛黑的天空,呼了一口氣。在水中將溼
淋淋的軍服洗滌乾淨了,才從水中鈷了出來。
一身軍服.溼答答地滴着水, 多日裡縈繞在身上汗餿味終於消失了。她棒起放在岸邊的乾衣服,打算到隱蔽處的山坳裡,將身上的溼軍服換下來。
她沿着竹板橋,到了小溪的另一邊,遙遠的山裡,傳來不知名夜鳥的“
嗚哇”嗚叫聲。花著雨躲列一個山坳裡,將身上的溼軍服換了下來, 剛剛換上乾衣,就聽得前方有輕不可聞的人聲傳了過來。
花著雨心中一驚,腰肢一擰,飄身躲到一棵大樹上。坐在大村枚椏上,她迅速擡手將溼淋淋的墨發撓起,透過老樹枝椏的空隙,遙望着前方的幾道人影。那些人,說話的口音很奇忙,她在北朝呆過,識得那是北朝的口音。
如今,他們紮營的地方已經到了北疆,再行不到一日路程,就快要到肅州了,說不定明日便能和北軍兩軍對壘了。
莫非,這幾個人是北朝派來的探子?
此念方起,就聽得身側的林子裡,一隊人影朝着這邊衝了過來。爲首兩人身婆矯健,如騰龍出水,不會兒便縱躍而至。寂靜之中, 只聽得長劍嗡鳴聲,一瞬間,森森劍光已經將那三個北朝探子捲入到光影之中。
這三個探子武功不弱,只是,這兩個襲擊他們的人並非巡邏的一般兵卒,武功甚好,三人粹不及防,沒過一會兒,便被擊倒兩個,還有一個被生擒留了話口。
淡淡月色下, 花著雨眯哏瞧見兩個檎住北朝探子的人,兩人皆是身着南朝軍服,再看模樣,竟然是武試上見過的唐玉和南宮絕。
兩人現在在軍中是校尉的官銜,憑他們的武功,絕不止做個校尉。那三個探子今日倒黴,竟遇上了他們兩個巡夜, 雖然這三個探子也不是泛泛之輩,但還是敗在了兩人手下。
兩人將那個揮子交給了兵卒手中押着,忽然縱身躍起,竟是齊齊朝着花著雨棲身的樹上衝了過來。
花著雨心中大驚,沒料到兩人這麼快便發現發躲在樹上的她,他們恐怕是將她也當做了北朝的探子。她忙起身從樹杈上跳了下來,“兩位慢動手!”
唐玉和南宮絕聽見她的話,動作絲毫不減,尤其是南宮絕,長劍竟是直直朝着花著雨胸前刺了過來。
花著雨閃身避過, “我不是探子,你們別抓錯人了。”其實,以她多年打仗的經驗,知悉很難打消兩人對她的懷疑。
“是不是探子,等見了將軍再說! 乖乖地跟我們走!”南宮絕冷冷說道。
“那好。”花著雨再躲過南宮絕一式凌厲的劍招,“請校尉大人住手,我隨你們去就是了!”-
南宮絕收劍在手,命令兵卒們將花著雨一起押了過去。
大將軍王煜的帥帳中燈燭明亮,南宮絕將花著雨和那個探子一起押到了帥帳中。王煜見押了兩個敵軍探子過來,便命人分頭去審。審的結果是,那個北朝探子果然是來這邊和南朝軍隊中的探子接頭的。
花著雨沒想到,只不過出來洗了一個澡,便成了北朝的探子。那王煜也不含糊,殺伐決斷,很是雷厲風行,揮手就命令兵卒們押了花著雨就要斬立決。
花著雨凝眉, “王將軍,我想見相爺一面。”她不想從軍中逃走,也不想死,只有見姬鳳離一面。姬鳳離是大軍的監軍,在軍中權利不小,這個王耀毫無疑問是姬鳳離的人。否則,姬鳳離怎麼可能讓他統領大軍。
王煜冷冷地上下打量了花著雨一番,冷嗤道: “你一個軍中小卒,相爺怎麼會見你。”
花著雨淡淡說道: “我是從相府裡出來的。”她未料到,有一日,還要靠姬鳳離來救她。
王煜一聽花著雨說是從相府出來的,再次對她上下打量一番,便命人將花著雨押到了姬鳳離的帳篷外。自有人進去稟告,少頃,便有人出來,將花著雨帶了進去。
帳篷內燭火通明,白衣華服的姬鳳離凝立在燈影之中,擡眸看到押進來的人是花著雨,修薄的脣邊笑意凝了凝。他揮了揮手,帳篷內的侍衛們全部退得乾乾淨淨,只餘他和她兩人。
燭火搖曳,滿室的光芒似乎都被他一人佔盡。一襲炫目的絲質白衣,如水般漾開,透着撩人的散漫不羈。一路行軍, 花著雨已經多日不見他。而他,經過多日的長連跋涉,看上去依然是風婆卓翅。
他朝着花著雨溫雅一笑, “怎麼,迫不及待要向北帝傳遞消息了?”依然是雲淡風輕的語氣,依然是溫雅如風的微笑,但是,花著雨卻能夠感覺到沉沉的壓力向她襲了過來。
她其實早就知道,姬鳳離懷疑她是蕭胤的人。今夜之事,恐怕更是讓他篤定了這人猜測。也正是選個原因,他才讓她來戰場的。但是,花著雨敢打賭,姬鳳離暫時還不會殺她。並非他不會殺,而是因爲,他比王煜王將軍更清楚她在蕭胤心目中的地位。 當日, 蕭胤從人熊掌下將她救出來時,他是親眼所見。花著雨依然記得,當日,蕭胤將溫婉帶走時說過,他之所以將溫婉帶走,就是爲了讓手中多一個籌碼,好能保證她平安無事。
“你對他如此情深意重,只是不知他,對你又是如何呢?”姬鳳離一字一句緩緩說道,絕美的鳳眸中神情極是複雜。
“你要做什麼?”花著雨心頭一滯,擡眸冷冷問道。
“自古以來, 只聽說過男人一怒爲紅顏,倒是沒聽說過, 男人一怒爲男寵!本相猜想,這一次的大戰,說不定和你有關係呢?你說,本相要是把你交出去,蕭胤會不會退兵?嗯?”姬鳳離依然淡如清風地微笑着說道。
花著雨大怒,她擡眸凝視着姬鳳離暗沉似夜的黑畔,心底深處,升出絲絲寒意。四日相對,她冷笑出聲,眸中劃過一絲鋒銳,她慢慢地攥緊了拳頭,猛然用力,朝着姬鳳離的臉上揮去。雖然,她不是男人,也並非誰的男寵,可是這樣的話聽得多了,只覺得極是受辱。
姬鳳離沒有料到花著雨會忽然出手,鳳眸中閃過一絲冷然,他閃身避過,一把扣住她的手臂。花著雨身形一擰,另一隻於臂再次出手,朝着姬鳳離脖頸掐去。
姬鳳離目光一寒,仰頭避過,冷然笑道: “怎麼,要先替蕭胤將本相除掉是不是?”他忽然揚袖,隱藏在袖中的扇子忽然滑出,他兩指一拈,扇面乍開,帶着寒涼的風,向着她襲來。
花著雨早知道這柄摺扇是他的武器,但是,自從那夜以銀面修羅的身份和他打過後,再也沒見他用過,偶爾見他用扇子扇扇風,卻不知這扇子藏在何處。
她沒料到姬鳳離會突然用上扇子。她只是動怒,要教訓姬鳳離,並未想要殺他或者擒他的念頭。而姬鳳離,顯然和她想法並不同。他雖然不見的對她下殺手,卻是決意要檎住她了。居然,再也不再顧忌隱藏白己的武功。
花著雨粹不及防,手中又沒有兵刃,眼看着那給着優曇花的扇面乍然到了她眼前,她忙仰身躲過,但是,躲過了扇子的襲擊,卻沒躲過姬鳳離的另一隻手,他乍然出手,封住了她的穴道。
花著雨頓時身子一軟,倒在了軍帳內的地面上。身後, 恰好靠住了檀木桌的木腿,這纔不至於狼狽地躺倒在地。
“原來,左相大人武功如此之高,真是沒料到啊!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竟然讓左相大人施展出了武功!大人難道就不怕我將此事說出去。”花著雨靠在桌腿上,脣邊勾起一林譏誚的笑意,冷冷說道。
姬鳳離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啪地一聲,他將扇子展開, 素白的扇面上,那景優曇花再次綻放。他搖着摺扇,輕輕扇了扇。扇子揚起的風,將他一頭流泉般的墨發扇得飄了起來,帶着難言的魁惑。
“無妨!本相不在乎。你知道本相最討厭什麼嗎?最討厭的就是叛國!”他的聲音,冷極寒極,一字一句如同冰凌般砸向她,“你明明生就一副南朝人的皮囊,本相不信你是北朝人。可是你,竟然爲北人賣命,還對北人情深意重,你說,本相該怎麼處置你呢?”
“叛國?”花著雨苦澀地笑了笑, 目先忽然凜寒。她爲南朝出生入死,如今也成了卑鄙的叛國之人了。
“不知,左相要將我這個叛國之人如何處置呢?凌遲,還是斬首,抑或是亂箭射死?”她低低說道,一宇一句滿含苦澀。
燭火搖曳着,帳內先影忽明忽暗,照的姬鳳離臉上神色昏暗不明。只一致黑眸散發着幽黑弧冷、奪人心魄的光芒。
“你放心,本相不會殺你的!你好歹也救過本相一命!但是,你也絕不會好過的!明日,且讓你好好地看一看,本相是怎樣將蕭胤打得落花流水的!”他冷冷說道,軲身不再看花著雨,噗地一聲將帳篷內的燭火熄滅。
大約是不放心侍衛們看守,他並未讓侍衛將花著雨帶走,而是任由花著雨軟倒在他的帳篷內,和他同居一個帳篷。
帳篷內一片黑暗,花著雨背靠着桌腳,耳聽得姬鳳離漫步走到牀榻旁,悉悉索索脫衣睡下。她不是沒有和姬鳳離在一個帳篷睡過,只是那次在治水時,他們還是一人一個牀榻,才短短數日,她便再次淪爲階下囚了。這一夜,她靠在桌腿上,睡得極是疲累,渾身動彈不得,只能蜷縮着,好似一隻墜入到陷阱內的小獸,等待着接下來的厄運。
翌日一早,大軍開拔,在臨近黃昏時,便趕到了肅州。肅州的守將已經遍體鱗傷,眼看着即將戰死,被人擡着過來迎接姬鳳離和王煜。
肅州的形勢已經危極,如若大軍再晚來一個時辰,肅州城便也會失守了。大軍片刻沒有歇息,即刻加入了守城的戰爭。
花著雨的穴道依然被點着,在侍衛的押解上,尾隨着姬鳳離登上了肅州的城樓。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她又一次看到了戰火肆虐後的慘烈。
肅州關前的曠野上,一片戰火狼藉,鮮血將土地染得一片猩紅,處處是斷戟殘劍和斷肢遺骸,瀰漫着淒涼肅殺的沉悶。
西邊殘陽如血,整個天空似乎也在流淌着鮮血。
殘陽之下,是北朝的軍士們,排着整齊的隊伍,在底下叫陣。人人眼中冒着嗜血光芒,明晃晃的刀劍和盔甲映得人心底發寒。
帥旗移動,號角長吹,戰鼓雷動,黑壓壓的兵將如潮水般從中間裂開一處通道,兵將們簇擁着一個人出現在眼前。
那是蕭胤!
如今,他已經不是北朝太子,而是北帝,御駕親征的,北帝蕭胤。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姿挺拔巖巖如鬆,一襲絳紫色戰袍在風中獵獵翻卷着, 墨發凌亂地披散在腦後。海東青在空中盤旋兩圈,緩緩地落在他的肩頭上。一人一鷹,一樣的犀利和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