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崖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飾的疑惑,楚世終於恢復了平日和煦的微笑,問,“你想知道?”
雪崖略一點頭,他笑道:“你靠過來。”
猶豫了一下,雪崖疑惑地低頭,他卻拉住她垂落的長髮,輕輕拉低靠近自己,在她的脣上淺淺的印了一個吻,隨即放開。
雪崖錯愕地起身,卻聽到牀上的人低低的笑聲。
——這樣純淨無染的一個天人,不知是不是會因爲他這樣一個凡夫俗子的褻瀆,而被染上了些許紅塵之色?
三千紅塵裡沒有她,會讓紅塵之中的人覺得多麼寂寞和失落,忍不住,會想要拉她一起陷落。
“快離開這兒吧。”皇宮這種地方,多呆一刻,也彷彿會被染髒。
他將頭轉向牀的內側,不肯再看雪崖。雪崖只淡淡說了一句“保重。”走出了他的寢宮。但是,她沒有打算就這麼離開。
以爲要找到太子需要費一些功夫,只是沒想到太子就在梧陽宮,聽到那並不陌生的琴聲,她很快便見到了花園亭中彈琴的人。一如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頎長卻偏瘦的身子,脊背挺直,腰線優美……他的琴聲清冷寂寥,且靜且雅,偶爾透出些許的不甘憤慨,難以捕捉,最後卻都歸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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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琴知人,她並不能夠相信,一個可以彈出如此琴音的人,會做出那樣陰險的行爲。
她緩緩地走過去,微風一陣,讓花香繚亂的花園中突然拂來一陣寂靜如雪的清涼,泓楚城手指一頓,宛若聞到了熟悉的白玉蘭香氣,轉頭望去——人如深雪,卻不似寒梅的冷冽傲骨,倒更像白玉蘭一般悠然傲氣,慵懶地舒展着難以褻瀆的高潔。
他驚詫地起身,脫口道:“雪崖!?你怎麼會在這裡——”下意識地看向四周,幸好他彈琴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因而早已經屏退了護衛。放心下來,卻又微微黯然……“你是爲了楚世的事情來的?”爲了他,不惜闖入皇宮?
雪崖沒有應答,只緩緩走到琴旁,悠然坐下來,素手輕觸琴絃,幾個音便緩緩流泄。
她擡頭看了泓楚城一眼,另一隻手也拂在琴上——琴音浩渺,宛如水面波瀾廣闊無限,空靈之餘,仿若歲月悠悠無邊無盡。
人間之音,講究予情於琴,琴便是心,心便是音,此爲最高境界。然而仙界卻完全不同,講究的是“無心”。仙音無心,亦無愛恨,無慾念,洗滌了萬物,只留一片潔淨。
楚城愣愣的聽着,琴音入耳,驚爲天籟,卻越發的襯出自己那份私心的醜陋。心中微微的痛楚,彷彿隨着每一根琴絃的震動,窒悶入胸。
雪崖短短半曲便停了手,看着眼前之人的臉色,心知他不是個私念欲重的人,必然是心中有愧,心中有悔且留存善念的人,纔會爲這樣的琴聲觸動。
“看來,我這次來,倒是有些多餘。”她淺淺微笑,安寧中有着些許歉意,似乎是因爲對他的不信任。“有太子在,想必楚世也會平安無事,我這樣貿然跑來,卻是多此一舉了。”
楚城一滯,說不清心理是愧,是苦,還是痛。
或許誣陷楚世本不是他的主意,但是最終,他卻沒有阻止。爲了自己心裡,那份醜陋的嫉妒。他嫉妒楚世的光輝,嫉妒他健康的身體,爽朗的性格,還有——雪崖對他的在意和幫助。
他知道,是楚世先遇到了雪崖,他們相識在前。但是他們之間相處的日子並不久,自己不過比楚世晚了那麼幾天而已……雪崖她,對楚世是如何想法?對自己呢?
“雪崖小姐,倘若今日遇上此番事情的人是我,你也會前來爲我尋求幫助麼?”
“太子說笑了,您貴爲太子,又怎麼看得上雪崖這微不足道的力量。”對於楚城的問題,她不自覺地想要撇清疏遠,也許是隱隱感覺到他話中漸漸顯露的期盼,也許是不自覺地想到了從洛兒的夢中看到的東西……
“雪崖……你……愛着,楚世嗎?”
那句話讓雪崖一愕,莫名地看向太子——她並不知爲何楚城有此一問,然而眼前的楚城面無表情,與之前溫柔落寞的樣子完全不同,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漆黑得如同無底深淵。
這一刻就算她對感情再遲鈍,也隱約察覺到了楚城對她的在意。
腦中再次涌現方纔楚世房中的事,以及夢裡見過的一切——楚城、楚世……這是她第一次,對於洛兒見到的這個不確定的[未來],感到了一絲驚慌。那淺淺的一個吻,並沒有讓她感到厭惡。
爲什麼?她在擔心什麼?她對自己是最瞭解的,明明知道那些事情不會發生……因爲她,根本不可能會愛上一個凡人。
臉上的表情中再次凝聚起一抹淡淡寧靜的笑容——“怎麼會呢。雪崖並不明白太子所說的話。”
楚城的心情並沒有因爲她的回答而輕鬆,相反……她方纔一瞬間的遲疑,以及這張淡而得體,完美無懈的笑容——也許正是太完美,所以讓人感到僞裝。何必要掩飾……楚城的確一直以來都有着隱隱約約卻揮之不去的不甘,卻從沒有一次,對於楚世擁有的一切,如此的嫉恨。
他纔是太子,他已經不想,所有人的視線只集中在楚世身上!
那一瞬間,他眼底的黑暗,宛如泥濘。
雪崖微微一怔,然而那種黑暗卻宛若一個錯覺,瞬間即逝,定睛細看時,楚城已經恢復了原本那有些清冷寂靜卻不失溫柔的笑容。“雪崖既然已經進宮來,便多留兩天吧。只對人說是我帶你進來的便好,不會有人多事過問——你也擔心楚世的事吧?”
雪崖微頓,直覺還是不要拒絕,反正皇宮她可以來去自如,能夠光明正大的留下,也方便了解楚世的情況。於是點點頭,“既然如此,便叨擾太子了。”
楚城的笑容裡顯出一絲寂寞,“我說過叫我楚城就好……你肯叫楚世,卻一直不肯呼我的名字呢。”
雪崖知道自己應該疏遠,不能被捲入這兩兄弟之間。但也許是眼前的笑容太寂寞,寂寞而空曠,一片蒼白,彷彿不將周遭的一切吸進其中填滿,便會隨時消失一般。突然間便有着微微的心動,安慰似地一笑,喚他:“楚城。”
眼前單薄蒼白的人終於有了一絲生氣,那一絲絲的欣喜讓整個人生動起來,展露着宛如一個孩子般的欣然。
雪崖心底的不安再次提醒着她——必須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