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夫六

娶夫(六)

來劉府是一時衝動。就好像考試考砸時,很多人寧可找同樣考砸卻關係一般的同學哀嘆,也不會找考滿分的好友傾訴。同病相憐的人總是更容易引起共鳴。所以她來劉府是尋求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但是當寧棠嬌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那塊高高掛起的劉府牌匾時,便後悔起來。

她心底認爲自己與劉靈毓是同病相憐,可劉靈毓未必如此想。畢竟自己先前擺明車馬展露愛慕之意,在劉家人看來,這道聖旨只怕是她求來的。

想到這裡,她默默地縮回邁上臺階的腳,轉身回車。

誰知在此時,一輛馬車從道的另一邊駛來,很快挨着她的馬車停下。寧棠嬌原本想裝作沒看到,奈何動作慢了一步,那輛馬車上的人已經下來了。

“殿下。”劉靈毓率先從車上下來行禮。

寧棠嬌只好重新下車回禮。

須臾,林姑娘也從車裡探出頭,一臉萎靡的神色,鬢髮散亂,衣衫破舊。

寧棠嬌第一反應是:劉靈毓沒對她做什麼吧?

第二反應是:林姑娘是不是對劉靈毓做了什麼?

第□□應是:難道在牢裡捱揍了?

三個反應都是剎那間的事。寧棠嬌如今的思維比剛來時不知快了多少倍,很快收斂情緒道:“兩位一起回來啊。”

說完,三人面色都有些異樣。

劉靈毓不着痕跡地看着她一眼,“聽聞殿下連夜去過水仙王府,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守信之人。”

“哪裡哪裡。禮部畢竟算是我的管轄範圍。”寧棠嬌道。

林姑娘面色越發難看,顯然將這筆賬算到了她的頭上。

寧棠嬌對她的態度倒不是太在意。反正她們本來就沒對彼此留過什麼好印象,倒是劉靈毓。若他一大早就去了刑部接人,那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聖旨的事。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聖旨是非要當事人接呢,還是家人可以代接。不過宣佈聖旨之前都沒有人先發個通知,讓他們在家裡等着嗎?這也太不專業了。

她這樣想着,卻聽劉靈毓道:“殿下是爲聖旨而來?”

寧棠嬌愣住了。難道他是先接聖旨再接人?那他對聖旨是什麼看法?她仔細地打量着他臉上每個細枝末節的變化,想要找出一絲一毫的不甘來。

可是,沒有。

劉靈毓一如往常的淡然,就好似聖旨上的人名是另外兩個,與他無關。

寧棠嬌覺得自己好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軟綿綿地使不上力,還憋着一肚子氣。她知道自己沒有生氣的立場。這張聖旨雖然不是她求來,但到底因她而起。要不是她突然對劉靈毓生出不一樣的心思,也不會讓於清秋和皇太父有可乘之機。

林姑娘看看他,又看看寧棠嬌,眼中憤懣難當,但事已至此,她一點說話的立場都沒有。聖旨不比婚約,婚約還可以毀約,但聖旨是要拿腦袋來抗的。她當不起,劉靈毓當不起,寧棠嬌或許可以用攝政王和芙蓉王的王位拼一把,可是她爲何要拼呢?這本就是她心中所願。

“我先進去拜見伯父。”她垂下頭,慢吞吞地從馬車上挪下來,一步步地走進劉府。

等她完全進入劉府之後,劉靈毓才道:“殿下有事囑咐下官?”

寧棠嬌低頭找自己的鞋,但鞋藏在裙子裡,連邊都看不到。她只好看青石板上的紋路。

她不說,劉靈毓也不再問,兩人就這麼站着。

寧棠嬌站得酸了,終於擡起僵硬的脖子。

似乎感覺到她的注視,劉靈毓收回看向他處的目光,靜靜地望着她。

“不是我。”她艱澀地開口。

劉靈毓不動聲色道:“殿下指什麼?”

寧棠嬌清了清嗓子,重新低下頭去,“聖旨不是我求來的。”

劉靈毓沒有吭聲。

寧棠嬌心沉了下去。他果然不信自己,不過將心比心,如果換做她是他,恐怕也不會相信的。“你不願意,我就去找皇上收回成命。”她幽幽道。

這並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她雖然不懂皇宮朝廷這些亂七八糟的傾軋和計謀,但也沒有笨到完全相信於清秋所言。於清秋這個人她現在算是看清楚了。她就是一個在茉莉王門下抑鬱不得志的投機客,因爲得不到茉莉王的器重,所以才轉投到自己的門下。什麼爲她着想爲她效勞都是虛的,不然也不會在她表達想要當閒王的意願之後大驚失色拂袖而去。所以她的話,不能盡信。但是楚荷花她也是不敢信的。就如於清秋說的,楚荷花與她或許是同一類人。於清秋現在攤了牌,等於碎了殼的雞蛋,裡頭是好是壞一目瞭然,而楚荷花還藏着掖着,這比於清秋危險得多。

所以寧棠嬌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就如剛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一般,她能相信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寧棠嬌苦笑。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兜兜轉轉地回到了原點。

既然只能靠自己,她就不得不爲自己多做打算。

違抗聖旨對劉府來說很危險。因爲劉府姓劉不姓寧,違抗聖旨是挑釁寧氏皇朝的權威,又因爲劉家手握兵權,挑釁皇室權威無疑會引來皇室極大恐慌和猜忌,所以劉家抗旨等於把整個劉家都送進鍘刀之下。

但是她不同。她是皇室中人,又是皇帝的長輩,就算違抗聖旨,皇帝也絕對不會拿這件事大肆發作。她記得歷史上有不少昏庸的王爺三不五時地犯些錯誤,卻活得逍遙又幸福,究其原因,就是因爲昏庸二字。所以,寧棠嬌自己琢磨着,也許她可以往這條路上走走。至於於清秋說的三大攝政王三足鼎立之類的局面……關她什麼事?

寧棠嬌聽劉靈毓久久沒有動靜,知道他默認了自己的想法,心裡說不出是失落多些還是輕鬆多些。“我告辭了。”她轉過身,抓着車轅打算往上爬,哪知站得太久,腳麻,鞋底一滑就往後摔去。

當身體失重往後傾,她腦海中唯一產生的想法是——

太丟人了。

不過丟人的場景最終沒有發生。

劉靈毓伸手扶住了她。

寧棠嬌立馬站穩身體,順帶整了整衣服,訥訥道:“多謝。”

劉靈毓看着她的臉和耳朵如漲潮般由白轉紅,嘴角慢慢勾起一絲淺笑,“殿下小心。”

“是,下次一定小心。”

“我扶殿下上車吧。”他伸出手。

寧棠嬌疑惑地看看他,然後非常陰暗地想道:難道他怕自己在劉府門前出事,會連累到劉家?

想歸想,她還是搭住劉靈毓伸出的胳膊,往車轅上攀。

到底不敢抓得太緊,所以有了劉靈毓的助力之後,她爬得反而更加辛苦和笨拙。

最後連劉靈毓都看不下去了,又伸出另外一隻手,在她腳底託了一下,才把她送上車。

但腳底傳來軟綿綿的觸感時,寧棠嬌覺得自己頭皮都要炸了。所以上車之後,半跪了一會兒,恢復平靜後才轉身乾笑道:“多謝。”

“殿下。”劉靈毓突然認真地看着她。

“是。”寧棠嬌不由緊張起來。

劉靈毓眉頭微蹙,似在猶豫着如何開口。

莫非是想提醒抗旨這件事?寧棠嬌從他的神色默默猜測。也是,這是女尊的世界,男人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肯定比較重視。她保證道:“你說過,我是個守信之人,所以我說過的話,會算數的。”

劉靈毓眼中閃過極淡的笑意,淡得讓她在錯覺與非錯覺之間徘徊不定,“劉靈毓也是守信之人。既然接旨,就從未想過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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