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綠芙躊躇不安,不知道楚景沐如今的想法,楚景沐看到石碑,反而吃了一驚,他已經做好準備,會看到蘇綠芙以妻子的名義幫鳳君政立下的石碑,誰知道,石碑卻空無一字。
竟是一塊空碑,沒有碑文。
蘇綠芙放佛看出楚景沐的想法,卻沒有解釋,楚景沐也不打算知道,每個人心裡都有一處地方,是旁人碰觸不到的,蘇綠芙心裡更是,鳳君政永遠佔據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
然而,她心中有他,這就足夠了。
並非不愛,他有什麼不滿足呢。
他恨過,怨過,他堂堂一名王爺,在冰天雪地裡,被自己的妻子狠心遺棄在涼亭中,這種怨恨深入骨髓。曾經,他恨她的狠心,恨她的冷狠,恨到一提起她的名字就開始忍不住發怒狂吼。她剛走的那段日子,他過得生不如死,甚至比看到她殺了他爹時更覺得自己活得像鬼。
可是,這些年,經過歲月的洗禮,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折磨,曾經的那些怨恨顯得微不足道,什麼不共戴天之仇,顯得蒼白如紙,還不如她淺淺的微笑。
在瑤光商行裡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知道找到自己的王妃。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的感動和顫抖,只有他知道,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衝到她跟前,跪着祈禱上蒼的眷顧。
愛已太深,即使化成灰燼他都認得出來,更何況是那熟悉的身影,獨一無二的眼眸,那雙眼眸,是天下最漂亮的眼睛,他絕不會錯認。即使會錯認五官特徵,他也不會忘記心中的那種悸動。見到她的震撼和悸動一度讓他激動了說不出話來。卻還是生生地忍住了,忍住了一的喜悅。
他害怕過於喜悅,終究會成空,這五年,他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期待落空,一次一次地被失望磨得他的心千瘡百孔。他不想再一次,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而無能爲力,那種毀滅性的痛苦和絕望,人生一次就夠了。他不要再次品嚐當年她離開時的絕望和痛苦,花了這麼長時間,也不過是讓他明白了。
不管她是誰,狠毒也好,善良也好,癡傻也好,聰穎也好,都是他獨一無二的妻子,都是她的芙兒。
不管是什麼理由,他都沒有放開她的手的理由,當年她放開了,他的心,也封凍在無底的深淵,只有找到她,重新抓住她的手,他的心才能開始重新有溫度。
這一次,他要緊緊地抓牢,不會再讓命運從掌心溜走。不管什麼理由,都至死不渝,永不相負。
這幾年一直被瑤光航運那幾個人戲弄,走遍天涯海角,始終沒有她的下落,他以爲,她似乎鐵了心,不讓他找到,像是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無蹤無息,不管他出動多少人馬,終究都只是失望而回,漸漸的,他明白,與其這樣漫無邊際地找,還不如他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所以,纔有了瑤光航運中獨擋一面的東方情。
他是奉命混入瑤光商行沒錯,可這個命令卻是他自己爭取而來的,一來是爲了朝廷,最重要是爲了她。
那個爲國爲家而活的楚景沐,已經似是上輩子的事情。
“你怎麼來望月山莊?”
“我怕你又離開。”楚景沐說道。
他只是害怕她一驚,又倉促地離開,給他另外一個五年,那樣,他真的會崩潰。又一次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那是世間上最殘忍的折磨。所以,他誠惶誠恐,唯獨害怕她離開。
對他而言,只要不離開,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就這樣跟着她,心好似被填滿了,幸福填滿心田,一點一滴地嬌笑着要衝破胸膛,四處氾濫。
蘇綠芙淡淡一笑,“王爺說笑了,你對我已經瞭如指掌,我又怎麼會走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芙兒的意思是,若不是我對你已瞭如指掌,你依然會走?”楚景沐問。
蘇綠芙苦笑,“王爺你在揪我錯處,我本不是這樣的意思。”
楚景沐笑意有些哀傷,“芙兒,我一直猜不透你的想法,真的,一直都猜不透。我很害怕,自己又是一廂情願,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蘇綠芙咬脣,忍住心中的澀意,心臟放佛被人揪着。
“我一直在瑤光,你知道爲什麼?”
蘇綠芙點頭,她當然知道,“找到瑤光,找到我。”
“是的,我要見我的妻子。”楚景沐堅定地說,深深地凝視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看到裡頭的波動。“一直以來,我都抱着這樣的決心,所以才堅持這麼多年。”
“我想告訴她,我不恨她了。”楚景沐凝視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說道,“這麼多年的尋找,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愛她,爲了愛她,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包括仇恨!”
蘇綠芙心好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針,痛得緊縮,慌忙轉過身去,任清風吹拂眼中的澀意,鼻頭酸澀得有點難受,可眼淚只有在眼圈裡打轉,不讓它滴出來。
楚景沐也沒有說過愛這個字,如今卻能輕易地出口。蘇綠芙狠狠地咬牙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給他的傷害深到她無力彌補,深到她很懦弱地逃開。無力承受着彼此的折磨,她還記得當年離開時,他的痛苦,以楚景沐的驕傲的自尊,被一個女人狠狠地拋棄,她以爲他會恨她,恨她的拋棄,恨她的狠心。
楚景沐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背影,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涌來。
“我恨她,曾經很恨,恨到我自己以爲再也不會去找她,走了也好,走了,無需面對她,我就不用痛苦,不用覺得愛恨兩難,不會覺得對不起九泉下的爹。可是,我的恨敵不過我的愛,對她,我從來沒有說過放棄,就算是死,也說服不了自己說放棄。我爹爹死了,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只是被人下了毒,毫無意識下殺的。可是,我眼睜睜地看着她殺了我爹,與其說恨她,我不如說恨我,恨我沒有及時發現,沒有保護好她,沒有保護好爹,我妻子畏寒,受不住大牢的陰寒,所以我把我爹爹儘快葬了,毀了一切證據,只是想保住她,看見她,我就想起她的手伸進我爹爹的胸膛那一幕,那段日子,是我自己逼着自己慢慢地收回我的愛,只能逼着自己恨她,曾經想過不如殺了她,一了百了,可始終沒有辦法下手。即使在愛和恨的矛盾中,我也沒有想過要讓她離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她離開我,不見面,起碼我知道她還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知道她的氣息還在身邊。她可我還是留不住她,這麼多年的尋尋覓覓,只是讓我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她是誰,不管她做了什麼,狠毒也好,善良也好,都是我心愛的妻子,我想呵護一輩子的女人。仇恨不可怕,可怕只是自己跨不過心裡的那道坎,我拼命地再找她,就是想告訴她……我愛她……”
“我早就不恨了,因爲世界上所有的傷害和仇恨加起來,都沒有讓她離開我來得殘忍,那種絕望,我不想再嘗第二次。”
蘇綠芙早就淚流滿面,她很心酸難過,找不到一個可以宣泄的通道,只有任着淚水流了一臉。雖然遲了五年,卻是她最想聽到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景沐,真的很對不起。
當初他不想談,她也不想談的矛盾,過了五年,爲了挽回她,他把自己的心剝得血淋淋的,赤——裸裸地任她窺視。
見她不回話,楚景沐微微嘆了一口氣,思念如同滴水,一點一滴,五年來,已經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對着她,他依舊彷徨。“芙兒,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嗎?”
蘇綠芙咬牙,流淚不應,心中卻早答應了。
楚景沐對着鳳君政的石碑發誓,“晉王爺,你放心,我會好好呵護他,好好保護孩子,給她一個家。”
蘇綠芙再也忍不住,轉身抱住他,號啕大哭。
一天之內,她又回到涼城。
楚景沐說,他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所以她又跟着他回到涼城,楚景沐帶她來到郊外,郊外樹木蒼鬱,綠草如茵,她眼前的枯樹筆直蒼勁,很多分叉的樹枝,但是,一片葉子都沒有,然而,卻很漂亮。
樹枝上,一條條黃色的綢帶隨風而飄,隨風而舞,一條條在微風着柔順地舞出自己的風采,鋪天蓋地的黃綢帶,系滿了本來一片單調的枯枝。就像是黃花,朵朵開在枝頭,嬌嫩而鮮豔。整棵樹,被黃綢帶掩蓋了原本的醜陋和滄桑,呈現出一片春色迷人,甚至把周圍遍地野花都給比了下去。
“你知道這棵樹的名字嗎?”楚景沐笑問,眉梢一片輕鬆,清潤的眼中溢滿柔情,似乎要溢出眼眶,緊緊地纏着綠芙的眼光。她搖搖頭,看着眼前的一片鮮黃色,隱約之中知道這棵樹一定有一個悽美的故事。
楚景沐看着她,笑了笑,轉頭,眼光看着滿樹飛舞的黃綢帶。心情平靜極了,緩緩地道,“這棵樹叫無花樹,聽說很久以前它是開花的,開滿黃花。可是傳說中,有一男子,他是一個孤兒,從小跟着師傅長大,一身武功都是跟着師傅學的。他們情同父子,那時候是個以武爲尊的年代,他的師傅一身武功,不斷地挑釁天下羣雄,想爭個天下第一。男子後來娶妻了,他很愛她的妻子,爲了她,放棄了他的一切,身份地位還有他師傅賦予他的理想。妻子的父親也是個武癡,也想一心爭個天下第一,夫妻兩個很擔心,有一天,兩個長輩會對上手,兩個都是享譽武林的高手,不可避免的,果真,最後真的對上了。比武前的一天,妻子的父親突然身體不舒服,初步斷定是有人下了毒,雖然後來沒有事,可是造成他精神不佳,根本就沒有精力參加第二天的比試。他很氣憤,一口咬定是男子的師傅做的,比試不能因爲單方面的身體不適而取消,那不是點到爲止的比試。妻子很擔心,想了個辦法,在男子師傅的飲食中加了迷藥,想讓他昏睡,錯過了比試的時間,不動聲色地阻止這場比試。可是,妻子沒有料到,男子的師傅吃了晚飯之後突然暴斃。因爲他師傅常年閉關修煉一種叫天山絕命掌的武功,有些東西不能亂吃,不然會導致體內陰陽不調,以至走火入魔。迷藥中,剛好有了一樣禁忌,所以,男子的師傅死了。後來這件事被揭發,妻子也承認,她是無心之過,導致夫妻兩反目成仇,破鏡難圓。男子一恨之下,帶着妻子來到無花樹下,指着樹說,除非無花樹能開花,否則,這輩子,他也不會再原諒妻子,然後轉身,頭也不會地離開了家……”
蘇綠芙聽得癡了,不管真假,的確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後來呢?”
“後來,妻子就在無花樹下癡癡的等,希望有一天樹能開花,丈夫能原諒她。可是,在她有生之年,無花樹沒有開過花,她的丈夫也沒有回來過。”
“很悽美的故事,蒼天作弄。”蘇綠芙感慨。
楚景沐偏頭看着她,笑道,“這本來就是騙人的傳說,她的丈夫在說的時候,意思已經很明顯,不會再原諒她,無花樹,怎能開花?”
蘇綠芙走近那顆傳說中的無花樹,黃綢帶,絲絲條條,仰首,真的像滿樹開滿黃花。楚景沐走在她身後,也仰首,狀出回憶,“我是前兩年知道這個傳說的,這些綢帶是前些天繫上,本想帶你來看,卻聽冰月說,你回了幽城。”
蘇綠芙渾身一震,漆黑的眼眸驀然睜大了,心裡閃過某些快得抓不住的東西,只遺留一個疑問,“你係的?”
良久,久到她以爲楚景沐不會回答,他才淡淡地點點頭。
“不知道爲什麼,冥冥之中,我知道,我一定會在涼城碰見我的妻子,我希望有一天遇見她。能帶她來這裡,讓她聽一聽這個故事,讓她知道我親手把黃綢帶繫上了無花樹。雖然不是真花,可是,在我心裡,我希望,我和我妻子站在這裡的時候,它是一樹黃花。”
黃綢帶,在鳳天的傳說中,還有一層意思,代表了思念。
他想讓她知道,他心裡只有滿滿的思念,不會再去執着什麼仇恨,活着的人永遠比死去的人重要。能讓她幸福,纔是他一生要做的事,而不是,親手斷了他們的姻緣。
只是想告訴她——他在想她,早就原諒了。
“景沐……”本以爲的嘆息,不經意中溢出紅脣,送進了楚景沐的耳中。
痛苦、悔恨、驚訝、感激、滔天的愛意,被浪翻上心頭,瞬間膨脹至幾乎將胸膛漲破,讓一向隱忍堅硬的楚景沐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聲喊出那個一直以來狠狠煎熬着他的名字,“芙兒……”
他小心翼翼的,唯恐驚嚇到她,顫抖的手慢慢地從後面抱住她,深深地,似乎想把她揉進血肉中,狠狠地抱緊着。蘇綠芙能感受到他渾身的顫抖和激動,通過熟悉滾燙的胸膛,通過失序的心跳,完完整整地傳給了她。
“五年前,你給我下藥,迷迷糊糊中,有句話,來不及告訴你,只能看着你眼睜睜地從我眼前離開。我想告訴你,我原諒了你。可是迷藥下得重,你要離開的絕望堵塞在胸口,我說不出來,只知道要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後來,恨過,怨過,才知道,自己想說的是這句話。芙兒,當時,如果我能說,或許我們就不用分開五年,我想,當時的你,一定很想聽到我說這句話,雖然晚了五年。”
“芙兒,我原諒你了!”
蘇綠芙的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當時最想聽的是這句話,同時也感受到當年鳳君政心中是如何的煎熬。
“不恨了,真的不恨了,所以,求求你,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不好?”面對她,楚景沐已經數不清自己這是多少次低聲下氣,可依然無怨無悔。
“好。”蘇綠芙含淚微笑。
他俯首,吻住她的脣。
“芙兒,知道爲什麼我叫東方情嗎?”淺淺地退開來,楚景沐呼吸有點急促,一手攬緊她一手撫摸着被他吻得紅腫的脣,微笑問道。
蘇綠芙搖搖頭,他笑道,“楚景沐,字東方,一生只守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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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姑娘們,大結局了哈,下面是皇帝和悠若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