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情深深地看她一言,竟然什麼都沒說,徑直往門外走去,蘇綠芙暗忖,此人好生放肆。
她懶得和他計較這種小問題,上了馬車回山莊。
東方情的事情,她心中有疑問,卻不知道該如何做,她看過他的報告,的確是一個人才,若是棄之不用,的確可惜,若是用,她又心存疑問,着實難辦。
三日後,蘇家的人到流雲山莊,一家團聚,蘇綠芙自是高興,蘇富貴和衆位夫人對睿睿疼愛到心坎裡,大夫人更想把睿睿接到京城去常住。
蘇綠芙哭笑不得,看來她是失寵了。
然而,這種失寵是多麼的心甘情願。
睿睿懂事,討好長輩更是有一套,也變得嘴甜起來,惹得蘇家母親們眉飛色舞。
蘇綠芙本來打算在涼城住幾日便回幽城,卻因爲蘇家的親人們改變計劃,再加上睿睿難得出來一次,她便取消回幽城的計劃,一家人在流雲山莊多住一段日子。
她並不常去商行,每一次去都會遇到東方情,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看着她,卻又沒有什麼不恭敬的地方,不卑不亢,她想刁難他都尋不到錯處。
這一日蘇綠芙在商行議事,午後在閣樓休息,沒想到倉庫竟然起火,倉庫連着閣樓,很快就燒起來,蘇綠芙午睡一般很沉,中午商行人少,今天吹的又是東南風,火勢起來很快,等蘇綠芙清醒時,閣樓全是濃煙。
她迅速起身下樓,誰知道下面燒得太厲害,一根吊樑掉下來,卡在樓梯和牆壁之間,一樓不斷有梁木掉下來,擋住蘇綠芙的去路,她捂着口鼻,極爲不適。
外面突然吵雜起來,有人喊着失火,有人救火,蘇綠芙被濃煙選得頭暈,不斷有東西落下來,她不得已,只能躲起來,無法出去。
濃煙越來越多,蘇綠芙呼吸變得很困難,橙月在外面命人救火,火勢太大,竟然無法撲滅,這情況下也無法進來救人。商行很大,每個人都有獨立的閣樓,蘇綠芙這邊平時人甚少,因爲是機要之地,不允許閒人進入,所以等人送點心的人發現時,根本來不及救人。
東方情從另外一邊的會議室匆忙過來,臉上難掩驚懼,“夫人在裡面?”
“是的!”
東方情面色一白,急促奪過一人手中的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澆,衝進閣樓中,橙月慌忙道,“王爺,危險啊。”
周圍的人嚇了一跳,王爺?
沒錯,東方情就是楚景沐,蘇綠芙被困在角落裡,無法呼吸,不停地咳嗽,她前面有一根雕樑燒起來,蘇綠芙想走,放佛被什麼壓住一般,楚景沐一急,慌忙過去,此刻也顧不上掩藏身邊。
“芙兒,你怎麼樣了?”楚景沐連聲音也懶得僞裝,蘇綠芙正昏沉間,突然震驚地看着他,他喊她什麼?楚景沐顧不得她的震驚,搬開壓着蘇綠芙右腳的桌椅,突然有一根梁木從上面掉下來,蘇綠芙慌忙大喊,“小心啊……”
楚景沐突然把她抱住,任梁木砸落在他身上,蘇綠芙只聽到楚景沐疼得悶哼一聲,受傷不輕,她又急又怕,“王爺?”
“別怕,我會帶你出去。”楚景沐說道,咬牙站起來,一把抱起蘇綠芙往外走,火勢越來越大,整座閣樓都燒起來,楚景沐剛抱着蘇綠芙出去,便聽到後面坍塌的聲音。
蘇綠芙的腳並沒有受到很嚴重的傷,只是被砸得淤青,沒有傷到骨頭,梳洗後,她從橙月口中得知,東方情就是楚景沐,其實剛在閣樓裡她就猜出來,只是至今仍然不相信,楚景沐竟然會混在商行裡。
他知道她是瑤光?
爲何他要潛伏在瑤光航運裡,整整兩年。爲什麼她的屬下要瞞着她,給了她一個不知道楚景沐在哪的假信息,她竟然讓最信任的人給騙了。
她——堂堂的瑤光夫人,讓自己的人狠狠地擺一道,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楚景沐就是瑤光商行的東方情。心裡似是打破了五味盤,酸甜苦辣全部一股腦兒地涌進心裡,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
橙月有些擔心地看着蘇綠芙難看的臉色,他知道遲早有一天事情要曝光,只是沒想到這麼意外,楚景沐是十分沉得住氣的人,他本來以爲,這件事要過一陣子纔會被蘇綠芙知道,沒想到一場大火,楚景沐就漏了陷。
“你們究竟瞞了我多久?”蘇綠芙冷聲問。
橙月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慌忙說道,“都是冰月的主意,我們只是從犯啊。”
蘇綠芙咬牙,“你的意思是,冰月和無名都知道?”
橙月只能點頭,蘇綠芙厲喝,“胡鬧!”
橙月微微咳了聲,有點尷尬地笑着,“夫人,其實是這樣的,我們當初只是想幫你出氣,而且楚景沐以東方情的名義進來,又是朝廷的主意,與其和他周旋,不如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所以我們就假裝不知道。”
“朝廷派他來的?”蘇綠芙的語氣有些緊繃。
橙月說,“是的。”
蘇綠芙嗤笑,爲了朝廷,楚景沐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當真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真荒謬,你們全部知道的事情,竟然就瞞着我一個人,你們還瞞着我們什麼,最好一五一十說來,免得我一件一件找你們算賬。”蘇綠芙威脅道。
橙月的眼光儘量往窗外看,蘇綠芙沒耐心一哼,橙月把心一橫,“其實也沒有多嚴重,王爺雖然是朝廷派來的,起初的確是想要籠絡我們。也想通過我們來找你,但是,不知道我們哪兒漏了陷,他好像猜到瑤光夫人就是你,當然就會選擇這種守株待兔的方法,在商行裡潛伏了,老實說,這種方法雖然笨,但是,卻不失爲一個好方法是不是。所以,我們也不好讓王爺失望,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不小心的透露瑤光的去處,王爺就會很委婉地請個假,然後他會從商行消失一陣子,很落魄,很失望地回來。”
“你們把他耍得團團轉,騙着他跑遍鳳天各個角落,然後騙我,王爺在朝廷安然無恙地當他的王爺?”蘇綠芙危險地眯起眼睛,臉上的笑容堪比寒冬。
橙月覺得死一次就死徹底吧,於是全招供,“有兩次,王爺白跑了匈奴,一次跑了西域,其實他也知道我們騙他,是他自己執着,寧願自己去證實,這也不能怪我們。”
蘇綠芙有些心疼,也很憤怒,心疼楚景沐這幾年來的尋訪,對冰月橙月他們的所作所爲也很憤怒,她對他們真是太放縱,於是一個一個都敢揹着她做出讓她不快的事情來。
她明白那種期待之後的失落和失望,這麼多年,他又是經歷了幾次這樣的失望?每一次,懷着什麼的心情去,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回?繼續在這個地方忍受着橙月的刁難和有意的欺騙,她從未想過會讓他如此的辛苦。她一直以爲,楚景沐在朝廷,好好的當他的王爺。
她想到那雙滄桑的眼睛,心中又是狠狠一刺,他像個傻瓜,明明知道有可能是假的消息,依然義無反顧地去了。在所有的期望都成爲灰燼的時候,是什麼撐着他,燃起了新的希望?
是否,當年的她,離開真的太過於草率了?
“你們這羣混蛋,怎麼都沒問問我的意見?” 蘇綠芙咬牙切齒地問,橙月暗暗喊糟,夫人真是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啊。
“夫人,你不要生氣,我們現在沒欺負他,還真的透露過,瑤光夫人要來涼城,你看,這一次他不是等到了。”
“你還敢說?”
“夫人,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所以,這一次纔會把你騙來涼城。你一直避着不見王爺,總不能避着一輩子。你不知道,王爺起初真的被我們整慘了,可是,他一點怨言也沒有,依舊一有消息就會去找,哪怕有時候明明知道是有九分假的,也不會放棄那一分真的。我們看着都不忍心,所以,後來一直都沒有再騙他了。也沒有刁難他,可是,他自己就是不死心,依舊在等,在打探瑤光的下落。本來我們想說等到他自己死心的,誰知道他越幹越起勁,夫人,你就給王爺和你一個機會,說不定,王爺真的不在乎那件事,這麼多年,過去的也該過去。我們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在乎你。”橙月附和着說,他看楚景沐,從當初的不順眼到如今的佩服,早就被他感動。
蘇綠芙心中百轉千回,她當初離開的初衷只是不想兩個人互相折磨,不想每次看見她,他都那樣痛苦矛盾,不想她的孩子在他們相互折磨下長大。
然而,這幾年,他是不是被她折磨得更加體無完膚,自嫁給他,她帶給他的,都是折磨,認識她,他清潤的臉一天比一天憂愁和滄桑,到底這樣的折磨是爲了什麼?
之前爲了國,之後爲了家。
她真的是不是太狠心了點?
“那涼城到潼關那條航線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他要致力發展那條航線?這是皇上吩咐的?”蘇綠芙知道自己不應該質疑他的用心。但是,這條航線過於敏感,由不得她不去聯想,是否在尋找她的時候,他還另有居心。
聽蘇綠芙這麼一問,橙月有點心虛,笑了兩聲,道:“夫人還記得慕容管事吧,當初就因爲他的提議,我們纔會開始京城到涼城這條航線的。有一次例行會議上,有幾個管事在討論此事,而且因爲此事,夫人對慕容公子另眼相待。王爺他想要吸引瑤光的注意,在人才輩出的瑤光商行,只能努力地在商行上嶄露頭角,也只有這樣,才能見到夫人。”
蘇綠芙的心被狠狠一擊,緊緊地擰着,爲了見瑤光?看來,這些年,爲了找她,他真的費了不少心思。他可知道,他們曾經離得如此之近,近到同處一座城市,卻咫尺天涯。她該怎麼辦?
“睿睿是不是知道此事?”這一次他意外的熱心,且若不是他想留在涼城,她早想回幽城,因爲鳳君政的忌日要到了。
“冰月告訴小公子了。”
“你們這羣混蛋!”蘇綠芙笑罵着,卻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和感動,她突然很想見楚景沐,很想,很想。
楚景沐傷得並不重,幸好那梁木並沒有着火,只要稍作修養,並無大礙,蘇綠芙到他休息的房間時,只有楚景沐一個人,他已摘了面具,露出原本的面目,就不見的陽光的皮膚有不正常的白,讓他看起來更見溫潤。
四眼相對,頃刻寧靜。
放佛所有的聲音都已遠去,世界只剩下他們。
蘇綠芙扯下自己的面紗,她也沒有帶任何面具,依然是楚景沐熟悉的容顏。
“王爺……”一句稱呼,她已失去所有的言語能力,不知道再說什麼的好,很多很多的歉意,堵塞在她心中,讓她無法說出一個字。
“芙兒,好久不見。”楚景沐聲音沙啞,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把她擁在懷裡,蘇綠芙想動,卻被楚景沐緊緊地擁在懷裡,“別動,讓我抱一抱。”
就這樣,讓他抱着,這幾年的空虛,他需要她來填滿。
蘇綠芙緩緩地環住他的腰,眼淚打溼他的衣裳,王爺,你原諒芙兒了嗎?
楚景沐有千言萬語想和蘇綠芙說,卻被匆匆而來的冰月打斷,“夫人,睿睿出事了……咦,王爺?你們……先別管了,王爺,你快去府衙一趟。”
蘇綠芙變了臉色,“睿睿怎麼了?”
李隱喜歡在大街上縱馬,他是涼城太子爺,別人拿他沒辦法,今天七夫人、大夫人和冰月、小林帶睿睿去玩兒,李隱的馬差點又撞上睿睿,七夫人和小林出手,馬兒受了驚,摔得李隱雙腿骨折。李知府大怒,派人抓了七夫人,小林和睿睿。冰月說,李隱疼得一直咆哮要打算他們的腿賠他。
蘇綠芙驚得全身冷汗,抓住楚景沐往外跑,楚景沐身上有傷,卻不嚴重,聽冰月口氣,他也猜得到是蘇綠芙的兒子,他心情複雜地跟着他們一起到府衙。
李隱摔得雙腿骨折,李知府大怒,正綁着小林和七夫人要行刑,睿睿在被七夫人護在懷裡,怯生生地安撫七夫人,蘇綠芙和楚景沐剛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一旁的官差要動手打他們。
“住手!”楚景沐大喊一聲,看到七夫人懷中的孩子,並不吃驚,果然是哪天他見到的孩子,孩子很像蘇綠芙,長得很好看,他一看便頗有好感。
蘇綠芙慌忙扶起七夫人,把孩子抱在懷裡。
李知府一拍桌子,“大膽,何人在公堂喧譁,見了本官,竟敢不下跪?”
楚景沐臉色一沉,“李密,我拍受不起我一跪。”
“大膽!”李知府剛喊一聲大膽,楚景沐走到他面前,亮出楚王的腰牌,沉聲問,“你受得起我一跪嗎?”
李密臉色驟變,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匆匆忙忙,連滾帶爬離開椅子,跪倒楚景沐面前,“王爺恕罪,下官有眼不識泰山,請王爺恕罪,實在是此等刁民……”
“刁民?”楚景沐蹙眉,“堂下跪的是楚王府的小世子,還有本王的岳母,你說他們是刁民?”
李知府的臉色已不能用恐懼來形容,震驚過後,連連磕頭,睿睿看向蘇綠芙,不知道什麼叫小世子,蘇綠芙心中卻十分複雜。楚景沐這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睿睿的存在,確立睿睿在楚王府的地位。
這件事得到完美的解決,李知府的兒子常在大街縱馬,傷人無數,如今雙腿骨折,也算是應得的報應,李密不敢有二話,哪怕他兒子真的無辜,他也不敢拿下楚王府的小世子。
府衙外,七夫人冰月和小林走到前面,蘇綠芙牽着睿睿陪着楚景沐走在後面,睿睿很安靜,時而好奇地看向楚景沐,很想問問他,他到底是誰。
蘇綠芙慢慢的停下腳步,牽着睿睿,笑說道,“王爺,這是我的兒子,他叫蘇常樂,小名睿睿。”
陽光下,一大一小酷似的容顏讓楚景沐有一絲酸澀,他緩緩地蹲下身子,溫柔地撫摸睿睿的臉,睿睿好奇地看着他,楚景沐對他一笑,“我們見過,我知道他叫蘇常樂。”
睿睿咬着牙,不安地喊蘇綠芙,“娘……”
楚景沐也看着蘇綠芙,想知道蘇綠芙想說什麼,他想知道,五年了,他在蘇綠芙眼裡,究竟可以是誰?
他不在乎什麼功名利祿,不在乎什麼功成名就。
他只在乎,他在他心愛的女人眼裡,究竟可以是誰。
蘇綠芙含淚,把睿睿的手放到楚景沐手裡,“睿睿,叫爹。”
睿睿乖巧地喊,“爹。”
楚景沐突然熱淚盈眶,不顧人言,在衆目睽睽之下,把這一大一小抱在自己懷裡。
鳳君政忌日前一天,蘇綠芙一人回到幽城,身邊不帶任何一個人,無名知道鳳君政忌日,她一定會回來,早就吩咐侍女準備她愛吃的食物。
橙月來信,告知無名,涼城所發生的一切,無名知道蘇綠芙已知曉所有真相,卻沒有說出一句重話,這讓無名有點愧疚。
蘇綠芙已無心責怪這一切,她只知道感恩。
鳳君政忌日這一天,蘇綠芙從清晨就在他墓前坐着,她和鳳君政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這麼多年來,她已經很習慣在這裡對鳳君政傾訴。
她心裡的想法,她所有的一切,她想讓鳳君政知道。
“政哥哥,楚景沐找來了。”蘇綠芙說道,“我一直在想,或許我和楚景沐再不會有交集,我以爲他好好當他的王爺,我只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畢竟不是誰都能等一個人漫漫五年。可惜,我錯了,他還是找來了,一如當年的模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恨着我,但我知道,這一次我們是無法再分離。政哥哥,我累了,這些年,我太孤單,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我想累的時候,有人給我一個溫暖的懷抱,我想哭的時候,有人能幫我擦眼淚,等我老的時候,有人會在我身邊陪着我看日落。”
“政哥哥,你不會怪我,是不是?”蘇綠芙撫摸着石碑,輕聲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祝福我的,芙兒真的很抱歉,要讓你等很久了。”
蘇綠芙突然聽到腳步聲,微微蹙眉,“我不是讓人別來打擾我嗎?”
她回頭,卻吃了一驚,怔怔地從地上起來,竟然是楚景沐從不遠處緩緩走近,他怎麼來幽城了,睿睿和蘇家的人都在涼城,她是一個人回來的。
“王爺……”蘇綠芙驚訝地看着他,倏然想起自己該解釋什麼,“今天是政哥哥的忌日。”
“我知道。”楚景沐當然知道,他問了冰月,冰月才告訴他望月山莊的地址,他知道,蘇綠芙定然不喜歡有人打擾了她,可他還是來了。
蘇綠芙躊躇不安,不知道楚景沐如今的想法,楚景沐看到石碑,反而吃了一驚,他已經做好準備,會看到蘇綠芙以妻子的名義幫鳳君政立下的石碑,誰知道,石碑卻空無一字。
竟是一塊空碑,沒有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