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一切彷彿還在昨天一樣。只可惜,如今已然是天翻地覆的變換了。
螢火蟲忽而聚集,忽而散開。光亮也並不單調,閃爍的七彩光芒,給我一種恍若仙境的錯覺。
周圍十分安靜,空氣中甚至瀰漫着蓮花的清香,可以看出,這裡的一切都被天璇保護得很好。地面上的寒冰,倒映出她的模樣,顯得有幾分落寞。
往裡走,明亮的螢火蟲光亮下,一張寬敞的冰牀坐落其中。上面躺着一個紫衫道袍的男子,感受不到呼吸,一動不動。
從洞頂上垂落下來的兩支流水,分叉流下,在兩邊環繞。裡面種着幾株蓮花,開得正豔,粉嫩的顏色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螢火蟲在冰牀旁邊圍繞成一圈,閃閃爍爍,七彩光芒之中,依稀能夠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藉助着冰牀的寒意,面容顯得更加嚴肅了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又加重了一層。
男子雙手交叉輕輕放在胸前,眉頭依舊微微皺着,像是陷入了沉思。
許沫晨走過去,與他相對。就這麼靜靜看着他,恍若隔世。那個她從小思念嘮叨到大的人,如今這麼坦然地出現在她面前了,卻一言不發。甚至連一句道歉,都要靠人轉達。
人生,就是此番蹉跎嗎?
她在冰牀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熱氣在白冰中騰起煙霧。
不禁想起章莪山上,那個沉睡多年的女子。華辰夫人,當初是什麼樣的原因,才使得她有這般大的勇氣,拋棄了整個家族的榮耀,義無反顧地愛了。清虛道長,即便等待千年,其實,他也是幸福幸運的。哪裡像自己這般,最後仍舊落得個孑然一身的下場,害人害己,誤了三界。
擡起手,她無奈地搖搖頭,習慣性地伸手去探脈。
又是同樣的病症!
魂魄殘缺,肉體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真不知道,天璇他們,是料定自己走出不親情的圈子,一定會回來才這樣做的嗎?以寒冰保存屍首,三魂七魄盡數散去,唯一一絲魂魄被上古神器鎖住在身邊。這樣的病情,除了招魂術,又還有什麼法子能夠救活?
但,天璇並沒有逼她。
是的,她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爲了求得原諒。
然,再怎麼說,都是父女,都是血緣。
許沫晨不自覺得捏了捏繡囊中殘存的一片蕪荑葉,那是她慌亂中從蕪荑草身上搶到的。眼下三界混亂,想必,這也是三界唯一殘存的葉子了。她本來打算,要救治駱戎舒。然而還沒有等到那一天,千蝶殿已經不復存在了。即便葉誠不明說,她心裡也清楚。連苗無疆都無法倖免,更何況躺着動彈不得的駱戎舒?
天劫,從來不分對象,亦沒有憐憫。
一隻螢火蟲,飛過來停在她的手指尖上。許沫晨安靜地看着它,如此渺小的一個生命,卻不需要經歷輪迴之苦。它們的生命,只有一次。這一世過去,便灰飛煙滅不復存在。沒有人會記得它們,但它們卻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絲毫不去經歷痛苦。
“唉!”許沫晨嘆口氣,從虛鼎內取出私藏的赤子七血,劃破自己的手腕,開始佈陣施法。
血濃於水,終究敵不過這四個字。
三角陣法開始,咒語囔囔出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此等禁術,她還是要使用。大概這就是宿命吧,逃不過的。
微微閉眼,心中熟稔的技法口訣,太素九針融入其中,配合七子赤血。紅橙黃綠青藍紫,每一滴,都閃爍出其耀眼的光芒。周圍的螢火亦配合,發出七彩熒光。整個洞穴陡然光芒四放,耀眼奪目,令人難以看清楚洞內的景象。
握針、局針,提針、長針,大針、彼針,毫針,最後驅散,利針的圓形光圈劃過,包裹了整個冰牀。金色光芒之後,一切又重回初景,寂靜安分,沒有絲毫變化的樣子。
許沫晨卻是猛地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虛弱不已。沒有了修爲和靈力,凡人只憑借體內的玉珠心和紅心蓮子,加上太素九針,全靠七子赤血和施術者的鮮血去推動法術運轉,對於她來說,無異於少了一半的血。
她一下子坐到石凳上,喘氣休息。冰牀上的人緊鎖的眉頭微微緩解,面容依舊冷淡蒼白。終於,她還是選擇了這一步。眼下,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從小淵澤出來,她四處打探消息而不得。糊里糊塗到了石湖,卻碰到了一個瘋癲道士。
道士手執竹竿,衣衫襤褸,髮髻不整。竹竿上掛了一塊破布,上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來,無所不知。”身邊掛着個破布口袋,瘦骨嶙峋的樣子像極了營養不良的後果。一雙布鞋殘破不堪,大腳趾頭都露在外面了。
許沫晨碰到他的時候,他正一手搖着個破鈴鐺,嘴裡一邊吆喝着:“算卦算卦,一卦一文,不準不要錢。”
處於好奇,也是處於無奈,走了這麼久都沒有碰見一個人,或者是妖。許沫晨便上前搭話:“老人家,如今三界大亂,連天帝都不知所蹤,你還在此處行走,可不怕丟了性命?”
“非也非也!”那道士卻是搖頭晃腦,瞅了瞅許沫晨,“三界輪迴,那是自然之理。事情總會過去,有因必有果,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許沫晨笑笑:“那道長可知道這結何時能破?”
“破與不破,就在一念之間了。正如那善惡,你想着它善,它便跟着善了。”道士依舊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一雙破舊的布鞋上,卻是一塵未染。
“那,道長可知破解的關鍵?”許沫晨趁機再問。
“嗯。”道士卻是故作沉思狀,繼而搖搖頭,“小丫頭,本道長的算卦,一卦一文錢,從來沒有變過規矩。也就是在青州城的時候,曾有過那麼一次破例。”
說得多了,他猛然反應過來:“唔,我看你也算是個大家閨秀,要麼就是小家碧玉了,一文錢,也不算什麼吧?”
他說得既含蓄又外露,許沫晨如何聽不明白?只是如今,囊中羞澀,她覺得着實難以啓齒。
“實不相瞞,道長,我……”
“你?你是逃婚出來的?”
不想,那道士果真瘋癲,卻是先一步開口。實則眼下的局勢,哪家會有成親一說?
“罷了罷了。”他徑自擺手,也不理會許沫晨,“人世間的癡男怨女,我也見多了。你跟我曾經見過的一個女子像極了,那人曾經救治過我。如此,我便與你算一卦,權且當做報答那姑娘,聊以慰藉我這個古老的心吧。”
他說罷,閉眼掐指。半晌,睜開眼睛瞅着許沫晨。
“道長如何?”
“解鈴還須繫鈴人啊。”道士搖晃下竹竿,手中鈴鐺跟着再次搖動發出清脆響聲,“此事因你而起,自然要你自己去解決。而若山,方是你的歸宿。那裡有一個等你的人,需要你救。不過去之前,你需要得到一件物品。”
“什麼意思?”許沫晨渾然不解,感覺自己一個字都聽不懂。
“眼下你是肉體凡胎,又如何進得了若山?”道士擠眉弄眼一番,顯得極不正經,“至於你要如何回若山,選擇回去與否,水到自然渠成,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要什麼水?”許沫晨再問,眼前卻模糊了,朦朧小雨開始覆蓋這片土地,她迷茫地在裡面行走。再後來,遇到梵音,等到那番話,她方纔明白了那道士話裡的意思。
眼下坐在旁邊,等着冰牀上的甦醒,她的心突然覺得安定了。已經做出選擇,從踏入若山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已經回不去了。這一世,三千年後,她,還是爲了三界,負了他。
“對不起。”許沫晨雙手捂住臉,輕輕啜泣起來。雖然這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哭,想找個角落,好好地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