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人緊緊盯着穆青青,雖看不清顏面,她卻覺得此人身形,甚有些眼熟。
“沒什麼。只是覺得似乎有些眼熟。”
“我也並非第一次進宮,身邊丫鬟,華美人見過也不足爲奇,到不想華美人身份尊貴,倒是對她還有幾分印象?”煙雨緩聲道。
華美人掩口一笑,“許是看錯了,丫鬟嘛,都大差不差的。”
穆青青掩在袖中的手指,將掌心都摳的生疼,才忍住沒跳起來去尋華美人的不自在。
“走吧。”煙雨對擡着步輦的轎伕說道。
華美人衝她點了點頭,視線也從穆青青身上移開。
兩架步輦總算是錯身過去。
煙雨脊背上已經微微冒汗。穆青青若是被發現,別說她沒辦法從安念之那裡拿到解藥,恐怕不等宣文秉醒過來,宣家就已經被牽連了。
現在本就有人瞪大了眼睛尋着宣家的錯處,從冷宮裡往外偷人。這麼大的把柄要是落在了有心人的手裡,被捅到了皇上那兒……
煙雨已經不敢往下想下去。
不過還好,已經到了宮門口。
紅綃退到一邊,步輦平平順順的出了宮門。
穆青青也跟着來到了宮門外面。
煙雨聽得她長長出了一口氣,走下步輦,淡看她一眼。
穆青青上前,躬身攙扶起煙雨。
畢竟這還是在宮門口,有宮人在一旁看着呢,若是被人覺察出什麼來。豈不前功盡棄?
眼看着宣家的馬車就在前面不遠處等着。
穆青青恨不得飛跑上去,她認得,這是宣紹常坐的馬車。親自乘一乘宣紹的馬車,多好!多麼難得的時機!
她出宮了!真的出來了!她重獲自由了!
且宣紹的馬車就在面前了,馬車上定然有宣紹留下的痕跡,有他的氣息……
穆青青單想到這些。就覺心潮澎湃。
煙雨卻忽而眼中有些意外,她聽到馬車裡不是一個人的呼吸。
除了浮萍之外,還有旁人也在馬車內。
她眉頭微微蹙起,這馬車裡怎的突然多出一人來呢?
但見馬車外的車伕仍舊一臉泰然的站着。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的神色。
這麼說,馬車裡應不是外人?
她側耳細細聽來。
馬車裡的人,正坐在矮几後頭,持着茶盞,啜飲着茶水。呼吸平緩穩健,心跳砰然有力,節奏絲毫不亂。
泰然的好似在自己地盤一般。
煙雨嘴角露出微不可見的笑。
他還是不放心,所以親自趕過來了麼?
穆青青攙扶着煙雨,已經走到馬車邊上。
車伕推開車廂門,穆青青上前打着車簾,正欲扶煙雨上馬車,卻冷不丁的瞧見馬車裡還坐着旁人。
一隻修長的手從車廂裡伸出,穩穩握住煙雨的手,俊逸的臉上帶着幾分淡然的笑,卻那般明媚耀眼的直讓人移不開視線。
穆青青承認自己是看呆了。
在這個瞬間,她眼裡心裡,都只有眼前的男子。哪裡還有旁人。
他那探出的手,好似在伸向自己一般。
可當她怔怔的遞出自己的手時,卻被宣紹的掌風一擊,歪向一旁,眼見着煙雨被他小心翼翼的扶上了馬車。巨鳥向巴。
穆青青的眼中陰沉了幾分,獨自踩着馬凳,爬上了馬車。
車廂裡,宣紹半擁着煙雨而坐。
浮萍跪坐在地衣上,用紅泥小爐煒着茶水。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滾滾而過之聲,在安靜的車廂裡聽來格外的清晰。
待出了最後一道宮門。
穆青青整個人纔算是放鬆下來。
她眷戀的看了一眼宣紹,又將視線移向煙雨。
“說說吧,救我出來,你打算做什麼?”穆青青挑着眉梢問道。
她知道以自己和煙雨如今的關係,若沒有什麼好處,煙雨斷然不可能冒這麼大的風險,將她從宮裡撈出來的。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不是我要救你,是旁人所託,至於做什麼,你總會知道的。”煙雨沒有看她,就着宣紹的手,喝了一口未加茶葉的清水。
“有點餓了。”她轉過臉,溫聲對宣紹道。
宣紹聞言一笑,放下手中茶盞,捏起瑩白的象牙小几上的一塊桂花糕放入她口中。
穆青青看着兩人親密的舉止,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煙雨定然是故意的,故意做給她看!明知道她喜歡宣紹,還要在她面前這般作態!着實可惡!
煙雨卻似乎根本未將她放在心上,如今自己和宣紹重修舊好,且敞開心扉,坦誠相待,是她一早就求之不得的。宣紹如今又忙的很,兩人能好好處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寬裕,能在一起,自然如膠似漆。
至於會不會刺激到穆青青,會不會讓穆青青心生怨氣,那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只是她的耳力太過敏銳,穆青青喘着粗氣的聲音,聽在耳中實在無法忽略。
她微微離開些宣紹的懷抱,輕聲道:“那女囚,十分配合,我答應了她,替她照顧女兒。她女兒才五歲,是她唯一的牽掛。想來她夫家重男輕女,待她女兒並不好,我想親自去看看,將她女兒接回府上住着。”
宣紹聞言點了點頭,“好,那先不回府,直接繞道過去,我陪着你。”
煙雨聞言回頭看了看穆青青,“算了,還是先回府吧,多耽擱一時也沒什麼。且你也忙着。”
宣紹忙自是不必說,如今車上還帶着個穆青青。
穆青青如今可是十分重要的,安念之說了,唯有她帶出穆青青,纔會將解藥拿出。如今救醒宣文秉的希望,都在穆青青身上。自是早些將她帶回府上,才更穩妥。
宣紹順着她的視線,也看向了穆青青。
這是穆青青上車以來,宣紹第一次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自是激動不已,迎着宣紹的視線看了回去。
宣紹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擡手一揮。
將穆青青一個手刀劈暈過去。
“好了,如今可以放心去接那女兒了吧?她跑不了的。”宣紹對着煙雨,淡聲說道。
正在看着茶水的浮萍微微擡眼,瞄了一眼暈倒在車廂地衣之上的穆青青,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嗤笑,搖了搖頭,又繼續關注跟前的茶爐。
馬車拐到了吳王氏所說的地方。
棚橋如今也算得繁榮,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馬車沒有走棚橋的主道,而是拐到了後面的一道巷中。
這裡不是臨街鋪面,而是鋪面之後的住着人家的院落。
不似當街那麼繁華喧鬧,夕陽西垂,不少人家中冒出了炊煙。
馬車走走停停,車伕不斷向人詢問吳家鐵匠鋪的院子在哪兒。
街坊一瞧,如此華麗的馬車,何曾進過他們這巷子,那馬車的寬度,幾乎將整個巷子都堵了個嚴實呀!倘若巷子再窄上半分,都容不下這馬車通行!不用想,也知定是富貴人家!說不定,還是皇親國戚呢!
吳家這是行了什麼大運了?竟有這般有頭有臉的人尋上門來?
街坊們一面指着路,一面好奇不已的奔走相告,一路追着馬車往吳家而去。
煙雨原本是想要將馬車停在巷子外面的。
這裡不是官家之地,路都修的有些窄,宣紹的馬車太大,過往不便。
可宣紹卻因擔憂她懷着身子,走在巷中太過勞累,不肯停車徒步。
當馬車在街坊的指點下,停在吳家大門口的時候,吳家人已經早早的迎了出來。
浮萍跳下了車,宣紹拉着煙雨,坐在車上沒動。
“哪位是吳家當家的?”浮萍瞧着周遭簇擁着馬車,好奇的打量,卻並不敢上前的衆人,揚聲問道。
“我,我就是!”一個年近不惑的男人從人羣中站了出來,分外好奇卻又有幾分怯怯的回道。
衆人的目光都在浮萍身上,上下打量着。
浮萍衝他點了點頭,“聽聞你家有個五歲的小女孩兒,甚是機靈,可否領出來,讓我見見?”
浮萍開門見山到。
吳家男人還站在門口發愣,一旁的街坊戳着他的背低聲道:“還不快去,說的是你家小孫女,快快,這是哪家貴人看上了吧?”
“哦,哦……”吳家男人還有些愣怔,街坊的提點讓他轉身回了院子。去尋自家孫女。
一旁和吳家男人年歲相近的婦人上前,忐忑問道:“這位小姐,您要找靈兒做什麼?”
浮萍轉臉看向她,“你是?”
“哦,剛纔那是我家男人。”婦人在身前繫着的圍裙上搓着手道。
浮萍點了點頭,“我家夫人聽聞你家孫女乖巧懂事,打算帶回去養在身邊。”
婦人聞言,眼珠子一轉,“這……這是要買走靈兒?”
浮萍聞言微微蹙眉,“你這麼說,也可以。”
婦人心下一想,搖了搖頭,“那不行,那是我親孫女,這孩子可憐,她那狠心的娘做下這種事,讓她成了孤兒……如今倒是我們老兩口養着她,她爹也只有她這麼一個閨女,你們把她買走,不是讓她爹以後連個上墳燒紙的後人都沒了麼?”
浮萍上下一打量這婦人,眼見婦人盯着她色澤鮮亮華麗的衣衫,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架勢,知道她不是不想賣孫女,只怕是想多要些銀子。
遂點了點頭,“那便罷了,反正我家夫人身邊也不短伺候之人。”
說完,浮萍也不等那小女孩兒被帶出來,便要轉身上車。
一旁街坊瞧見,紛紛上前勸道:“吳李氏,你糊塗啊,這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她爹孃都不在了,如今你們老兩口還是跟着老二家住着,日後誰來操辦靈兒的事兒?”
“是啊,你瞧瞧這大馬車,你瞧瞧人家的衣裳首飾,整個棚橋有一家能比的上的麼?你家靈兒便是去了,也是享福的命!”
這時旁邊一人低聲嘀咕道:“早早將靈兒賣出去,也省的跟着你們受罪,瞧瞧那麼小的丫頭,在你們身邊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許是被浮萍要上車的架勢給唬住。
婦人也是沒想到,這人會說走就走,幸而一旁街坊鄰居的話給了她臺階下,“誒誒,您別走啊!我聽着大家夥兒說的有理,這事兒也不是不能商量。”
浮萍輕笑,轉身回來,“能商量?”
“能能!”婦人忙不迭的點頭。
“讓一讓,讓一讓。”離開去找孫女的吳家男人從人羣后擠了進來。
手裡還牽着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
女孩兒埋着頭,衣衫又髒又舊,頭髮凌亂不堪,還沾着些草葉子,腳上的鞋子還破了洞,大腳趾正透露在外面。
瞧見衆人,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她奮力的想讓腳趾縮回鞋子裡。
可許是鞋子太小了,也太舊了,她的腳掙動幾下,竟使鞋子爛的更大,第二個腳趾頭也露了出來。
婦人瞧見浮萍的眉頭微蹙,上前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兒的後腦勺上,“蠢丫頭,沒看見來了貴人麼?叫小姐!”
“小,小姐……”小女兒怯生生的,聲音很小。
浮萍眉頭眉頭蹙的更緊了。
“蠢樣,聲音大點兒!”
眼瞧見那婦人還要伸手再打,浮萍疾步上前,擡手抓住婦人的手,“你怎麼打孩子呢?”
“這……這孩子皮實,又不懂事兒,不打不成器。”婦人訕笑着說。
浮萍看了看婦人和她男人的衣着,雖算不上華麗,但也是乾淨清爽,布料很新。
怎的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身上的衣服,就又髒又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明顯還有拼接過的痕跡。
“旁的不用多說,孩子我家夫人買了,要多少銀子?”浮萍伸手從男人手中拉過小女孩兒的手。
小女孩兒畏懼的向男人身後縮了縮。
偷偷擡眼,怯生生的看了眼浮萍,但又很快低下頭去。
婦人瞧見,從身後推了小女孩兒一把,將她推至浮萍面前。
浮萍半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兒,柔聲問道:“我叫浮萍,你叫什麼名字?我家夫人很好,不打人也不罵人,你跟我回去,在夫人身邊做個丫鬟可好?”
蹲下身,浮萍才瞧見小女孩兒的臉,小女孩兒眼睛很大,眼眸很清亮,不過此時卻蓄着些淚水。小臉兒很瘦,臉上也髒兮兮的。
且小女孩兒比她印象中的五歲的孩子,個頭要矮上一些。
小女孩兒聞言咬着手指頭,聲音很低很低的問道:“真的不打人,也不罵人麼?”
浮萍重重的點頭,瞧見小女孩兒分明充滿渴望,可又十分畏懼的眼睛,她不知怎的,心裡竟酸酸的,“真的。”
“那……那給飯吃麼?”小女孩兒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祖父母,又低聲問了一句。
“給,每頓都能吃得飽飽的,不但給飯吃,還給漂亮衣服穿。”浮萍忍着心頭酸澀,重重點頭。
“嗯……還是得問祖父母……”小女孩兒咬着手指。
浮萍站起了身,牽過小女孩兒的手,“想好了麼?要多少銀子?”
“這……至少,至少也得給十貫錢吧?”吳家男人看了他婆娘一眼,說道。
“十貫?我說老吳,你這要的也太多了吧?”人羣裡一個身形稍胖的男人諂笑着說道,“我家閨女,和靈兒年歲差不多,給五貫,就讓你帶走做丫鬟怎麼樣?”
“我家丫頭也賣五貫!”
“亂講!我家丫頭,三貫銀子,三貫就讓你帶走”
……
周遭竟響起一片起鬨之聲。
浮萍只笑看着吳家夫婦兩人,並未說話。
吳家男人有些急了,揮着手對周遭圍觀人道:“別鬧別鬧,你們想賣閨女也得人家貴人想要不是?別瞎起鬨!”
浮萍倒也並不覺得十貫錢買一個小女孩兒多,宣家生活富裕自是不必提,公子許因着少年時險些命喪黃泉的緣故,不知是爲了和宣大人作對,還是一種精神寄託,在物質生活上,更是堪稱奢靡。
別說十貫,便是百貫,千貫,只要是少夫人想買,公子定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可看着吳家夫婦對靈兒並不好,浮萍此時卻不願意這般便宜了他們。
“三貫錢,你們同意,人我帶走,你們不同意,這會兒想到我們夫人身邊伺候的人,我瞧着可不少。”浮萍往周圍看了一眼。
“這……”
“那不行!”
吳家男人還在猶豫,他家婆娘卻是大聲反對。
“至少,至少也得八貫!他們家裡的姑娘,哪有我們靈兒聰明伶俐!這丫頭,別看年紀小,個子小,什麼活兒都能幹!燒火做飯餵豬養雞,她樣樣都行!”婦人扯着嗓子道。
煙雨知曉宣紹繁忙,此時兩人坐在車上,宣紹雖面色平靜,瞧不出一點着急的樣子。
她卻不想爲這些無謂的事情,耽擱他的時間。
且早一點聯繫安念之,也好早一點拿到解藥。浮萍怎的爲幾吊錢和人磨起了嘴皮子?
煙雨清了清嗓子。
宣紹含笑看她,“無妨,忙了這許多日子,難得陪着你清閒一下,全當聽熱鬧了。”
煙雨搖頭,便是清閒,也該在家裡,舒舒服服的躺着,窩在馬車裡,旁邊還躺着個穆青青,外面亂糟糟的,算得什麼清閒?
“浮萍,你與他們浪費這許多時間作甚?告訴他們,是她兒媳婦求了衙門,讓人將她女兒收作丫鬟,咱們給了銀子那是心意。讓衙門來了,衙門裡的人還會給他們銀子,與他們討價還價麼?”
馬車裡突然傳來清亮卻透着威嚴的女聲。
聲音不算大,卻讓圍在周圍的看熱鬧的人,都是一愣。
周遭霎時寂靜下來。
吳家兒媳婦因何入了獄,大家都知道,也都清楚就這幾天,就是吳家兒媳婦砍頭的日子了。
所以馬車裡傳出的話音,衆人都深信不疑。
聞言,竟默默的退開幾步,離着吳家夫婦稍遠了些,似乎是想撇清和吳家的關係。
吳家夫婦一聽這話,也嚇住了,臉色都變得難看了些。
“原,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咱,咱們原本不知啊……”吳家婆娘兩步退回她男人背後,小聲嘟囔道。
吳家男人瞪了她一眼,笑着躬身,“小姐您說多少就多少,咱們不爭……”
浮萍也想起公子還有許多事要操勞,懶得在和他們計較,回頭從車伕那裡取來三貫銅錢,遞給吳家男人,“明日一早,有人來跟你們到衙門裡籤個賣身契。”
“是,是……”吳家男人點頭哈腰的接過了錢。
浮萍拉着小女孩兒爬上了馬車。
車伕驅散衆人,將馬車緩緩趕出巷子。
小女孩兒上了馬車,先看到宣紹和煙雨。
似是沒見過這般鍾靈毓秀的人,竟整個兒看傻在那兒,愣愣站着不動。
馬車出了巷子,車伕一甩馬鞭,馬兒揚起跑起來。
那小女孩兒沒站穩,險些一頭栽向那瑩白的象牙小几。
還好浮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
她這才瞧見地上還躺着個人,嚇得蹬蹬兩步退到車廂角落裡,瞪大眼睛,在車內幾人臉上巡視,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浮萍看着她和吳王氏有幾分相似的面孔。
想到過不了多久,也許就在今夜,吳王氏就要替穆青青死在冷宮裡,心中忍不住一陣酸澀。
“不用怕,是你母親託我照顧你。”煙雨溫聲說道。
小女孩兒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眼淚說流便流了下來,她哽咽道::“你……你真的見過我娘了?”
煙雨點點頭,“是,你娘很掛念你,怕你在這裡過得不好,所以託我將你接走,日後,你就住在我家裡。”
煙雨看了看她的衣着,餓的黑瘦的小臉兒,繼續道:“日後你就能吃飽穿暖,不會有人欺負你。”
小女孩兒看了看浮萍,又看向煙雨,過了陣子,才點了點頭,“我娘……我娘她怎麼樣了?他們說,我娘是壞人,殺了我爹……我娘就要被砍頭了?是真的麼?我娘她不是壞人……夫人,您救救她吧?”
煙雨聞言,心下一痛。
當年她滿門被滅之時,她也不過比眼前這小女孩兒大上三四歲。
瞧着她可憐巴巴的眼神,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宣紹忽而擁住她的肩,讓她身上一暖,她回眸向宣紹看去。
他溫和的笑臉,彷彿透過陰霾最最明媚的陽光,驅散烏雲,驅散一切的不快。
“是,你娘做了錯事,要受到懲處。不過相信她以後會在天上看着你,她臨走,託我照顧你,所以……你要好好的,不要讓天上的你娘擔心你,好不好?”煙雨轉過臉,溫聲對了小女孩兒說着。
小女孩兒聞言,並沒有大哭大鬧,只蹲坐在車廂的角落裡,抱着自己的膝蓋,擡起小黑手,摸了摸臉頰上滾落的眼淚。
手上的灰倒是把一張小臉兒弄得更髒了。
一直回到了宣府,小女孩兒也沒有再說旁的。
穆青青被家僕擡走,關了起來。
浮萍帶着小女孩兒去洗漱換件衣服。
宣紹陪着煙雨先回了正房,“我去母親那兒看看,晚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可能回來的有些晚,你不必等我,早些睡下。”
“相公,”煙雨拉住他,“今晚……今晚就去聯繫安念之吧?早些拿回解藥,也好早些救醒父親!”
宣紹聞言,微垂了眼眸,“你是騙他,就不能顯出你的急切來,別太着急,我們還有時間。”
煙雨卻握着他的手沒有放開。
她怎麼能不着急,安念之說了,昏迷的時間越久,救醒的機會就越小。
如今穆青青已經抓到手了,自然是要快些用她換回解藥纔好,免得夜長夢多。
宣紹拍了拍她的手,“別急,等他找上門來,相信不出明天,他一定會主動前來的。我儘量早些回來,別想太多,身體爲重,好麼?”
煙雨只能點了點頭。
宣紹離開後不久。
浮萍便帶着吳王氏的女兒進了上房。
小女孩兒看見一切都覺得新奇,一雙大大的眼睛,好似不夠用一般,左瞧瞧右看看,小臉兒之上,盡是驚歎。
小女孩兒洗漱過,換上了家僕家孩子的舊衣服,雖是舊衣,卻也比她之前穿的一身好的太多太多。
人還是很瘦小,但小臉兒洗乾淨,起碼沒有那麼黑,那麼髒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
一雙大兒明淨的眼中,也是充滿靈氣。
“夫人。”好似沒有了祖父母在身邊,小女孩兒也不是那麼膽小如鼠了,頗懂禮數的朝煙雨躬了躬身。
“你叫什麼名字?”煙雨吃了塊點心,柔聲問道。
“我,我叫靈兒,吳靈兒。”小姑娘說道。
煙雨點了點頭,“靈兒,名字不錯,誰給你取的?”
“是我孃親。”小女孩兒咬着自己的手指頭道。
浮萍瞧見,上前拉下了她的手,“在主子面前,不能這麼做,很失禮,很不雅。”
靈兒看了看她,順從的放下了手。
她嗅了嗅,眼睛緊緊的盯着煙雨手邊的點心,把手伸向嘴巴,想到浮萍適才的話,又把手放了下去。
“可是餓了?”煙雨瞧着她的眼神道。
靈兒搖了搖頭,“剛纔浮萍姐姐已經給我拿過吃的了,我是聞着那點心特別香,一股桂花的香味。”
煙雨輕笑,“是,這是桂花糕,用桂花做成的。來,賞了你了。”
“桂花也能吃麼?”靈兒瞪大了眼睛。
浮萍上前接過盤子,遞到了靈兒面前,輕笑,“做好了自然是能吃的,還不謝謝少夫人?”
靈兒雙手碰過盤子,臉上綻出了大大的笑容,“謝謝少夫人,您真是個好人!”
說完,就拿起盤中的點心,大口吃了起來,“唔,真香,真好吃。”
她一面吃,一面含混不清的說道。
浮萍微微蹙眉,“在主子房裡,你這樣大吃可不成……”
“好了,浮萍,”煙雨擡手喚住她,“她還小,又是剛來,怎麼會懂這些,我瞧着這丫頭很機靈,以後慢慢教就是了。你領她下去歇着吧。”
“是主子,小廚房說,可以擺飯了。”浮萍應道。
煙雨點了點頭,“那就擺飯吧。”
浮萍一面牽了靈兒的手,一面往外退去。
吃完一塊兒點心,另一手還端着盤子的靈兒忽而仰頭說道:“今晚有肘子吃麼?”
浮萍一怔,以爲她是饞了,“你想吃?今天有些晚了,明日我叫廚房給你做,行麼?”
靈兒搖了搖頭,“不是,我已經吃飽了,我聞到肘子的香味了!我從沒吃過那東西,不過是棚橋有家豬肉鋪,那裡有賣的!”
“肘子的香味兒?”浮萍有些哭笑不得。
她除了院中淡淡的花香,可沒聞到什麼肘子的香味兒。
黃花梨玫瑰椅上坐着的煙雨也啞然失笑,這麼大個小女孩兒,竟從沒吃過肘子,“夜裡吃那不好,等明日吧,明日晌午了,就叫廚房做給你吃。”
靈兒?了股嘴,小聲嘟囔道:“我真的不是饞了……”
正巧這時,廚房的人已經提着食盒走近了。
浮萍便拉着靈兒往一旁去。
小聲的跟她說道:“走吧,我那屋子裡還有張牀,你就跟我睡。”
“好!”靈兒的童聲滿是欣喜的味道。
這孩子還真是好哄,又容易滿足。
煙雨這麼想着,身邊伺候的丫鬟便將晚膳都擺上了桌。
她起身來到桌邊。
因她懷孕,食慾不佳,一日三餐都十分清淡。
桌上多是素菜,便是補身子的,也是銀耳枸杞黨蔘之類。整桌飯菜,連色澤都寡淡得很。
今晚倒是有一道菜,淋了濃郁的褐紅湯汁,點綴着點點青色細碎的香菜桂花,瞧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煙雨看了那菜一眼,卻沒認出是什麼。
一旁佈菜的丫鬟便夾了那菜到她盤中。
離得近了,她驟然嗅到一股濃濃的肉香。
許久吃不得肉,到也有些想吃,但她怕自己吃了會吐,且這又是晚上了。
“不要肉,撤下去吧。”煙雨搖頭道。
“這不是肉。”佈菜的丫鬟輕笑,“是小廚房知道您食慾不好,絞盡了心思做來的,聞着香,吃起來卻不會膩,少夫人,要不您嚐嚐?”
煙雨狐疑的看了看面前盤中物,她分明嗅到了肉味,怎麼可能不是肉呢?
她夾起來放入口中,先是一股肉香在口中瀰漫,但咀嚼品來,卻不難分辨是冬瓜的味道。
看着像肉,嗅之有肉香,卻真的不是肉呢!
也虧得小廚房的人這心思了。
冬瓜吃起來,十分爽口,混着濃濃的湯汁肉香,又回味無窮,既解了饞,也不至於會膩,更不必擔心夜裡積食。
煙雨點點了頭,卻忽而想到了什麼。
她驟然停口,放下筷子,“去,將浮萍和剛入府那小女孩兒靈兒喚回來。”
房中伺候的丫鬟一怔,不知少夫人正用膳,剛剛還瞧見吃的挺開心的,怎的轉眼就擱了筷子呢?
不過她腳下可不停,轉身打起簾子便出了屋。
不多時浮萍和靈兒就來了。
浮萍也是一臉的疑惑。
煙雨指着面前那盤像肉一般的冬瓜道:“靈兒,你說嗅到了肘子味兒,可是這個?”
靈兒瞪眼瞧了瞧,點點頭,卻有搖了搖頭。
“究竟是,還是不是?”煙雨問道。
靈兒擡頭看她,“是,我嗅到的就是它的味道。可那時候離得遠,我沒嗅清楚,這和棚橋張家肉鋪賣的肘子不是一個味兒!”
煙雨聞言,面上有些驚喜的看着靈兒。
靈兒被她瞧得不明所以。
浮萍也有些愣怔,少夫人這是高興什麼呢?
“來,你過來。”煙雨衝靈兒招了招手。
靈兒走到煙雨身邊。
“這菜你都認識麼?”煙雨指了指桌上。
靈兒搖了搖頭,“大多不認識。”
“沒關係,讓她指了告訴你。”煙雨對一旁佈菜的丫鬟點了點頭。
丫鬟指着桌上飯菜,一道道報着菜名。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煙雨,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麼。
“記住了麼?”煙雨只看着靈兒道。
靈兒點了點頭,“記住了。”
“好,那你閉上眼睛。”煙雨笑着說。
靈兒聽話的將眼睛閉了起來。
煙雨伸手拿過筷子,夾起一道菜,離着靈兒的臉有兩隻手那麼遠的距離,問道:“這是什麼?”
“斬魚圓!”她脆生生的說道。
浮萍瞪圓了眼。
煙雨放下魚丸,又夾起一道菜,這次卻離着靈兒的臉,有適才兩倍的距離,“這是什麼?”
“槽燴鞭筍!”靈兒幾乎沒有猶豫便報對了菜名。
煙雨放下筷子,輕輕用勺子要了一調羹的湯,離靈兒的鼻子又遠了些。
“這個呢?”
“這個……”靈兒擡手又想要去咬手指,但許是想到了浮萍的話,又把手放了下來。
這時煙雨拿着勺子的手離她着實有些遠,中間幾乎隔着兩三個人的距離。
“這是桂花鮮慄羹?”靈兒有些遊移不定的說道。
“神了……”佈菜的丫鬟忍不住低語道,“這麼遠都能嗅到,且這桌子上放着一桌子的菜呢,動動就能分辨出了?”
煙雨放下勺子,笑道:“睜開眼睛吧。”
靈兒這才睜開了眼,“我說對了麼?”
煙雨點頭,“都對了,你的鼻子這麼靈敏!”
靈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着嘴低聲道:“祖母老是罵我是狗鼻子,說不管把吃的藏到哪兒都瞞不過我的鼻子……其實,我也不想偷吃東西的,可是我實在太餓了……”
靈兒的話,讓一屋子的人都靜了一靜,臉上都有些心疼之色。
煙雨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以後就不用餓肚子了。你瞧瞧,桌上有什麼喜歡的菜式,明日讓廚房做了給你吃,好麼?”
靈兒往桌子上看了一眼,咬了咬手指,卻又飛快的放下,搖頭,“不,不用了……我什麼都愛吃,不挑食……”
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煙雨讓浮萍將她帶了下去。
真是沒想到,三貫銅錢,居然買會這麼一個奇才來。
靈兒的嗅覺不是一般的敏銳。
世間既有自己這般耳力過人之人,那靈兒嗅覺異於常人,也不算稀奇。若是好生培養,說不得會有大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