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兒!”
宣夫人的聲音,從宣紹背後傳來。
煙雨擡眼,瞧見面色蒼白的宣夫人在劉嬤嬤的攙扶之下,虛弱的站在那裡。
她的眼睛沒有看她。只看着宣紹。
“如果你還承認自己姓宣……如果,你還承認那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的人是你的父親……”
“母親。”宣紹突然出聲打斷宣夫人的話。
“你住口!”宣夫人沒讓他說下去,“如果你還是我的兒子,就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許做。如果你已經不認你的爹孃,只想要護着這個害死你爹的女子,你滾——現在就滾出宣家!”
煙雨只覺宣夫人句句如刀,刀刀割在她的心口上。
她雙膝一軟,噗通朝宣夫人跪了下來,“宣紹,什麼都不要說了,是我做的,是我辜負了你的信任,辜負了宣夫人的信任……我一直別有用心。我一直刻意而爲欺騙你們……我是葉家的女兒,我是葉煙雨,我無法放棄家仇,對不起……只能辜負你……”
宣紹怔怔看着她,想要擡手扶她起來,卻終是沒有動。
“來人,去報官,讓衙門的人將這大逆不道,毒害老爺的人帶走。”宣夫人倚在劉嬤嬤身上,似乎站都站不穩,開口卻是聲色俱厲。
“皇城司的人就在外面。”宣紹開口道。
宣夫人聞言,緩步來到宣紹面前,忽而揚手,狠狠給了宣紹一個耳光。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袒護她麼?”宣夫人一字一句道,“這件事,皇城司不許插手,你。不許插手!”
煙雨伏地痛哭,那一耳光,不應該打在宣紹的臉上,應該打在她的臉上。
宣紹自始至終,只做錯了一件事。就是遇見她,愛上她……
宣紹聞言沒有出聲。
宣夫人面色蒼白,虛弱的樣子已經經不住一再的打擊。
他沒有反駁,再氣自己的母親。
煙雨朝宣夫人磕了幾個頭,不管怎麼說,宣夫人是無辜的,無辜被她利用,無辜被她害的失去了親人的人。
和當年驟然失去親人,痛徹心扉幾欲活不下去的她一樣無辜。
她經歷過家破人亡,經歷過生離死別,所以,她能懂宣夫人此時心情。
衙門的人很快便到了。
衙役衝進院子,透過丫鬟們打着的簾子。看屋裡的情形,一時有些發毛。
這是皇城司總指揮使大人家裡的家事啊!
皇城司的侍衛就在外面站着,讓他們衙門攙和進來算怎麼回事兒?
宣夫人回頭,瞧見衙門裡的衙役,站在院子裡,不敢進屋。
擡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煙雨道:“就是她,不遵不孝,大逆不道,天子腳下惡意妄爲。把她抓起來,聽候聖上發落!”
衙役們聞言,看向一旁站着的宣紹。
宣紹僵着臉,一言未發。
煙雨緩緩從地上站起,擡腳向外走去。
當她跨過門檻之時。
聽聞宣紹的聲音道:“煙雨……”
煙雨搖頭,“我該得的,下手之時,我就想到了結果,我不後悔,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舊會這麼做。所以,什麼都別說了。”
她邁出門檻,來到衙役們面前,伸出手去,讓拿着鎖鏈的衙役將她拷起。
衙役們尚不清楚這宣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何氣氛如此古怪。
但也知這不是打聽事情的時候,犯人都老老實實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他們還有什麼理由不拷下來呢?
且不見宣公子反對,衙役們膽戰心驚的將鎖鏈繞過煙雨的手腕,大喝一聲:“帶走——”
冰冷的鎖鏈墜在手腕上,煙雨回眸,最後看了眼宣紹。
也許,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他了。
她說自己不後悔……巨土布亡。
其實如果上天真的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一定,不要在遇見他……
他是她這八年來黑暗人生裡最美的美好,可是遇見她,想來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所以,如果可以重來,她寧願錯過,讓他不必遇見她,不必面對人生如此大的遺憾……
宣紹默默的立在原地,沉默的看着煙雨被帶走,帶離他的視線。
宣夫人霎時沒了力氣,剛纔的疾聲厲色彷彿已經耗盡了最後的力量,她完全軟倒在劉嬤嬤懷中,“走,扶我去看看老爺。”
劉嬤嬤攙扶着宣夫人向一側內間走去。
宣夫人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原地站着的宣紹,緩聲道:“父子間能有多大的仇?當年你受傷,他亦痛徹心扉,如今你活着,看他被你心愛之人害的垂死,你……還不能原諒他麼?”
宣紹皺眉,臉色鐵青,沒有言語。
劉嬤嬤低嘆了一聲,扶着宣夫人往宣文秉所在的裡間緩緩走去。
宣紹衝門外喚道:“路南飛!”
路南飛聞聲進屋,“公子。”
“走,你同我一起去看他。”宣紹說完,亦轉身向裡。
如今心裡的壓抑痛楚才讓他明白,原來八年前,他恨,恨的不是父親,而是那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如今卻又要再次經歷了麼?
爲什麼一直要讓他到現在才明白?
宣紹捏緊了拳頭,臉色難看之極。
路南飛爲宣文秉把脈,良久才擡頭說道:“宣大人一向身體康健,又因常年習武,身體強盛常人百倍。且這毒藥十分怪異,雖毒性霸道,卻不能立時取人性命,倒好似……”
宣夫人聞言立即問道,“好似什麼?”
“好似故意讓人留着一口氣,痛苦掙扎,生死兩難。”路南飛面有難色道。
“她到底是有多恨你父親?纔會用這樣的手段來讓他受盡折磨?”宣夫人看着宣紹問道,又轉而向路南飛,“你說,不能立時取人性命,那,可有辦法配出解藥?”
路南飛垂眸深思了一陣子,“得先知道毒藥都有何成分,入藥的順序,方纔能找到破解之法。”
“這……”宣夫人面色指着外面道,“飯菜都還在桌上,你且去查驗,看能否有所幫助。”
“是!”路南飛拱手退出裡間。
宣夫人失魂落魄的坐在牀邊,握着宣文秉泛着烏青之色的手。垂着眼眸,肩膀微微的顫抖。
宣紹立在一邊,一時看着父親母親,默默無言。
他知道,父親今日受到這般苦楚,確實是他這做兒子的所致。他一開始分明知道煙雨是帶着目的接近他,分明知道她的身份有疑,分明知道她刻意的接近有所圖謀。
可是他以爲,他可以將一切盡在掌握,可以將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
卻忘了,人心是最難以掌握的東西,感情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
當他知道她是葉丞相的女兒,當他知道當年葉家滅門之案是父親做下的,他就該想到如今的局面。
不該自以爲是的自己能將一切處理好,再和她彼此坦白。
她耳聰目明,心思敏銳,自己尋到真相之時,不該以爲,他可以快她一步……以至於局面終是到了現在,無可挽回。
宣紹默默向後退去。
宣夫人驟然擡頭看他,“你知道原因,是麼?”
煙雨被關進了臨安府衙。
陰暗潮溼的地牢,不遠處有唧唧的老?叫。側臉看去,偶爾還能看到老?那泛着綠光的小眼睛。
煙雨抱着膝蓋,靠着牆邊蹲着。
地牢裡很冷,腐敗潮溼的味道只薰得人呼吸都覺困難。
她的臉埋在膝頭,臉上乾乾的有些僵。
眼睛澀澀發疼,卻已經流不出淚來。
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了,總有一天,她會和宣紹走到這一步的麼?她不是一早就準備好了麼?只是不料一切回來的這麼快罷了……
如今,有什麼可唸的呢?她該做的已經都做了,該報的仇也報了。
剩下的,就等着聖上的審判吧。
舅舅如果知道她已經毒死了宣文秉,應該會放過宣紹,放過宣夫人了吧?
她也已經將穆青青的來歷告訴的舅舅,如果真的有希望,舅舅是可以救醒母親的吧?
只是,她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