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舞姬舞姿正妖嬈,卻不知怎的,腳下一滑。竟整個人啪——結結實實的摔趴在了地上。
這一下着實摔的太結實了,竟生生壓過了一旁奏樂之聲。引得殿中衆人都不由向她看去,旁的舞姬看到她那麼狼狽的摔趴在地,想笑不敢笑,硬把步子都忍得凌亂了。
那舞姬不知是摔的太狠,還是臊的太狠,竟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穆青青怒目瞪視着她,揚手讓一旁的樂聲停下。
那舞姬這才忍着痛,苦着臉,從地上艱難的爬了起來。原本飄然如仙的紗衣此時也美感全無,狼狽的掛在她身上。
一時間。殿中安靜的彷彿落針可聞。
那舞姬有些瑟瑟發抖,“奴婢獻醜……乃,乃是因爲仰慕宣公子,着實爲宣公子風采傾倒!”
衆人聞言。皆贊這舞姬機智。一句話,不禁爲自己的醜態找了個好藉口,還大大讚美了宣公子。
上座的皇帝呵呵一樂,就要開口。
煙雨生怕皇上當即說出將這舞姬賜給宣紹的話,已是顧不得許多,當即起身。呵斥道:“大膽奴才!我家相公何等身份,也是你能肖想的麼?!”
那舞姬聞言,噗通跪了下來,肩膀瑟瑟發抖,嚶嚶小聲抽泣,好不可憐,相比之下。格外顯得煙雨盛氣凌人。
“奴婢真心仰慕宣公子,情難自禁。請夫人贖罪!”
想在大庭廣衆之下,扣她一頂善妒的帽子?也得看有沒有那本事!
煙雨義正言辭道:“仰慕宣公子不是你的錯,可於這大殿之上,被宣公子的風采傾倒,就着實是你的不對了!聖上在此,我等都是聖上的子民,在聖上面前,哪裡有什麼風采敢言?!你五體投地,不拜聖上,拜我家相公,究竟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裡,還是想要陷我家相公於不忠不義?”
殿中甚是安靜,煙雨字字句句擲地有聲,聲聲質問,直叫那舞姬急的滿臉是汗,無話可說。
聖上聞言,亦是不悅。
宣紹立即起身,對皇帝拱手道:“皇上,臣忠君之心,天地可鑑。”
“哼!”皇帝冷聲道:“好個有眼無珠的賤婢!拉出去,杖斃!”
那舞姬身子一抖,撲倒在地,哭喊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穆昭儀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那舞姬如一灘爛泥一般被拉了出去。
殿中衆人很快便將這一鬧劇至於腦後,樂聲悠揚,舞姬們舞姿妖嬈,纖腰搖擺,好一派春光旖旎,美不勝收。
卻無一個舞姬敢往宣紹這桌跳來,大家心裡此時已有共識,宣家少夫人不僅善妒,還伶牙俐齒。是個惹不起的河東獅!
其他貴婦紛紛向煙雨投來仰慕的視線,誰也不想多個嫵媚妖嬈的舞姬來跟自己分享相公。但男人哪有不愛年輕貌美,身姿妖嬈的年輕女子的?不是誰都有勇氣敢冒着得罪相公和皇上的危險,在大庭廣衆之下推拒的。
煙雨無意間擡頭,視線和穆青青撞在一起。
穆青青雙目如刀,冷冷盯着她。
兩人對視一瞬,相互別開視線。她們兩個之間的恩怨,從宣紹開始,卻不知到哪裡才休止之機。
煙雨轉過頭對蘇雲珠低聲道:“做得好,不過下手會不會太狠了點兒?”
蘇雲珠僵着一張臉,攤開手掌,一枚滾圓的珠子還在她手心裡躺着,“我是想扔顆珠子讓她滑倒的,可我還沒出手,她就已經在地上了。”
煙雨聞言,心中詫異。不是蘇雲珠?那是?
她轉過臉向宣紹看去。
宣紹也回頭看她,衝她微微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眸中,華光乍現,“夫人真乃女中豪傑!爲夫最不喜這野花野草,還望夫人日後一如既往,堅決杜絕野花登堂入室。”
不用猜了,定然是他的手筆。
那麼嬌嬌柔柔一舞姬,他也真下的瞭如此狠的手!
雖然最後那舞姬被拉下去杖斃,多是她的罪過,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實在是趕上了。她也不料皇帝會如此無情不是?
宴席結束已經是後半夜了。
皇帝喝的寧酊大醉,自然已經不記得自己答應過要給宣紹個賞賜之事。
其實宣紹如今榮寵已經無以復加,賞賜什麼的,他並不在意。
倒是煙雨今日殿上舉動,讓他甚爲欣悅,出得大殿,一路上都緊緊牽着她的手,完全無視大臣們訝異的視線。
宣文秉在前方站着,似在等宣紹。瞧見兩人手拉手走上前來,臉色立即難看了幾分。
“成何體統!”宣文秉斥責道。
煙雨當即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宣紹緊緊握住。
“你若不想我當着衆人的面讓你難堪,就少操些心!”宣紹冷冷對視着自己的父親。
宣文秉壓抑着怒火,他十分清楚,宣紹不管不顧,無所畏懼的性子,他卻是不願讓旁人知道他們父子不和,“回去之後,到我書房裡來。”
說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宣紹站在原地,看着宣文秉的背影,眼中盡是不屑。
煙雨蹙眉,宣紹寧可冒着危險,也要替宣文秉前去泉州,不是說明他心裡也是關心宣文秉的麼?爲何面上,父子兩人還是這般不睦呢?
大臣們已經陸陸續續坐上轎子離宮去尋自家馬車。
宣紹卻仍舊拉着煙雨的手站在原地。
“咱們不走麼?”煙雨問道。
“且等等,不想再遇上他。”宣紹低聲說了一句。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宣文秉。縱尤場劃。
煙雨雖對這對父子間的恩怨十分好奇,但問過一次,惹了宣紹不高興,她便不再問了。只安靜陪着她,支開了轎子,兩人手牽手,緩緩向宮外行去。
他的手大而溫暖,她的手卻纖巧冰涼。
正值夏末,天氣還很燥熱,她涼涼的手握在手心,甚是舒爽。
宣紹看她一眼,嘴角一直噙着笑。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牽着她的手,信步與月夜之下,偶有涼風徐徐,着實太過美好了。
不過大概所有的美好都是短暫的。
煙雨耳朵一動,聽得有人快步向他們走來,立時拉了拉宣紹的手,低聲道:“有人來了。”
宣紹側耳細聽,但終究耳力不及她。
待人更近之時,他才聽聞到。
他牽着煙雨的手繼續緩步前行。兩人又行了一段,走出了高大繁茂遮天蔽月的樟樹小道,迎面瞧見月光下,一位十來歲的少年疾走而來。
他微微有些氣喘,整張臉在月光下泛着紅暈,額上盡是細密的汗,明黃的衣衫映着月光盈盈似有光華流轉。
煙雨詫異看着少年。
少年平復了一口氣,才恭恭敬敬的上前道:“宣公子,我已背熟《鬼氏韜略》,請公子做我太傅。”
太傅?煙雨看着眼前不過十歲的少年,這位是太子?
她立即福身行禮,“太子安好。”
太子見到之前宣紹一直握着這女子的手,心知女子在宣紹心中非同一般。客氣的朝她點頭回了禮。
目光仍含期盼的看着宣紹。
宣紹沉默了一陣,“太子還是去求皇上吧。”
說完,便拉着煙雨從太子身邊繞過。
煙雨聽得太子失落的嘆了口氣,垂手站在原地,肩膀跨下,全無來時那般勃勃生機躍躍欲試。
回到馬車上,煙雨才問道:“太子想請你作太傅?”
宣紹微微頷首,“二皇子雖只有六歲,但卻聰明伶俐,甚得皇上喜歡。想來太子亦是有危機之感。只是我宣家只效忠於皇帝,太子之心恐怕要枉費了。”
二皇子再怎麼聰明伶俐,畢竟不是嫡出正統。且太子年長四歲,不應有危機感纔對。可攤上當今聖上這麼一位大小朝政皆不管,一心只在美人身的父皇,也難怪太子心生不安。
如今宣紹手握保護禁宮安危的皇城司大權,又深得皇上信任,若能將宣紹拉到太子身邊,自然儲位無虞。
煙雨想到太子,自然想到太子背後的皇后娘娘。傳言皇后娘娘軟弱善良,不得聖寵。但煙雨知道,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一個不得寵的女人,能在後宮衆多女人之前生下長子,且穩坐後位十幾年,絕不會是運氣所致。
如今穆青青在宮中,最是的寵,氣焰囂張,且她處心積慮的對付自己。自己身爲臣妻,身在宮外,只能小心防患。但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太子想要仰仗宣紹之力,或許,她也可向皇后借一借力了。
夫妻二人回到宣府。宣紹一直陪着煙雨回了正房。
“父親不是找你去書房麼?”煙雨以爲宣紹忘了,便提醒道。
“不去。”宣紹只回了一句,就倚靠在軟榻上,笑意盈盈的看她,似是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煙雨在妝臺前坐了,一邊拆着頭上髮飾,一邊隨意道:“也不知父親會不會不滿我今日在殿上舉動,父親若是覺得我乃善妒之人就不好了。”
“管他怎麼覺得,我覺得好,就是好。”宣紹將手枕在頭下,毫不在意。
“那女子長得狐媚也就罷了,我知相公你不是會被美色所惑之人,只是她還是穆昭儀安排好到你身邊來的。穆昭儀與我的恩怨,相公你是知道的,我豈能安心叫她進來。”煙雨放下金釵,回頭望着宣紹道,“父親若能知曉我並非善妒,是不是會對我印象好一些?”
宣紹坐起身,“你那麼在意他對你的看法?”
煙雨垂眸,“我很小就是個孤兒,很羨慕旁人有父母在身邊。如今我嫁與你,你的父母就是我的……所以,不管曾經他們做過什麼,但他們畢竟養育了你,我願意在他們面前進一進做子女的孝道。”
宣紹凝望着她,忽而起身走到她身邊,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好,我去去就回,你歇下等我。”
宣紹轉身出了房門,向正院而去。
煙雨擡眸,眼中並無太多情緒。她就算是要進孝道,也絕不會是對宣文秉!對那個殺了她葉家滿門的人!
但挽回她在宣文秉心中的印象,取信於他,勢在必行。
她在心中歉疚,她終是又利用了宣紹,且這種利用,日後只怕也不會少……
宣紹回來的有些晚,房裡還亮着燈,煙雨卻已經在牀上睡着。
他脫去外衣,小心翼翼從背後擁住她。父親的話音似還在耳邊,“能在殿前,當着皇帝和羣臣的面,義正言辭,面色不改的斥責那舞姬,且字字句句有理有據,後發制人,能是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會做到的麼?她出身定然不簡單,接近你也是別有用心,你怎可被美色蠱惑了心智?”
宣紹無聲輕嘆。
他何嘗不知她從一開始的靠近,就別有用意。可在她的別有用意之後,他分明看到了她的真心。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碰她掩藏在身後的真相,他只怕那真相揭出之後,兩人再無法像今日這般執手相擁。
她說,他不會被美色所惑;父親說,他是被美色蠱惑了心智。
其實他們說的都不對,他的心裡不知從何時起,住下了她的美麗不可方物,再不會爲旁的景色側目,哪怕被她蠱惑,哪怕爲她將心盡付,他亦心甘情願。
睡着的煙雨,只覺身後一席溫暖靠來,心中不由自主格外安定,夢中亦不自覺露出笑顏。
求師不能的太子,果然尋了時機,給父皇請安時見父皇心情不錯,便開口求道:“父皇,兒臣聽聞宣公子文武雙全,是父皇得力干將,不知父皇能不能將他賜爲孩兒太傅,也好指點孩兒文武韜略?”
笑意盈盈的皇帝聞言卻是沒有表態。
太子欲要在開口,皇帝卻岔開了話題,一旁二皇子也笑着將話題越岔越遠。太子蹙眉,瞧二弟和父皇聊得歡暢,甚覺自己倒成了多餘之人。
二弟油嘴滑舌,又好賣弄,很是會討父皇喜歡,他從小受母后影響,沉穩寡言,不若二弟那麼會討人歡心。眼見年幼的二弟越來越的父皇青眼,太子心中越發着急。
待皇帝揮手讓兩個兒子告退。
兩人退出殿外,二皇子看着太子沉悶的臉,輕笑一聲,“太子哥哥,臣弟覺得你剛纔的想法不錯,宣公子文武雙全,且有膽有謀,又得父皇賞識。你說我求了父皇讓他做我的師傅怎樣?”
太子瞪他一眼,“父皇既不會允了我,難道就會允了你麼?!”
二皇子嘻嘻一笑,“那也要看求的人是誰,咱們可以試試喲!”
二皇子笑着走遠。
太子停在原地,看着二弟稚嫩的背影越走越遠,直氣的面色發青。
連身後靠近的腳步聲都未發覺。
“太子殿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太子聞言一怔,回頭看,說話的是父皇身邊的貼身宦官高坤。
“高公公,何事?”
高坤頷首輕聲道:“奴才也沒什麼事,只是瞧着太子臉色不太好,太子可是有什麼心事?”
太子自是不屑與一個宦官多言,若高坤並非父皇面前得臉之人,他只怕一句話都懶得和他說。
“沒事。”
太子轉身欲走。
高坤卻繼續說道:“奴才聽聞,宮裡的穆昭儀,和宣少夫人關係不錯。”
宣少夫人幾個字,讓太子停下了腳步,回頭狐疑的看着高坤。
“高公公這話什麼意思?”
“金殿之上,宣少夫人怒斥舞姬之事,想來太子殿下也是有所耳聞的,宣公子對其夫人之寵,在皇宮內外也都傳遍了。當初爲娶少夫人進門,還不惜和宣大人翻了臉……太子殿下都知道吧?”
“有所耳聞。”太子點點頭,想到那晚月夜之下,他遠遠看到宣公子和一女子攜手走來的情形,“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太子殿下不是想求得宣公子爲太傅麼?”高坤砸吧了下嘴,笑道,“宣公子在聖上面深得信任,皇上不應太子請求,很可能是宣公子對皇上表明自己無此心意。若是宣公子改了心意,或許還有機會。”
“這個我知道,可他……”太子說到這兒,忽然停住話頭。
高坤所暗示的意思,他驟然明白過來,“高公公的意思是說?”
高坤點了點頭,“有時,迂迴是一種更省力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