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有浩大輝煌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而來,在這一片蒼藍色的天穹之上凝聚,化作無形但是卻着實存在的精魂。
如果以人類的靈魂爲滴水的話,那麼那種緩緩積蓄起來的氣息便是海洋。
白朔無法去衡量天穹上那一片海洋一般的氣息中究竟包含了多少人的靈魂力量,只能感覺到其中緩緩甦醒的莫名意志。
它從蒼穹之上俯瞰着這一片荒原,無處不在,但是卻似乎想要傳達着什麼。
迫切、希望、期待和無奈……他不知道這一種氣息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卻能夠感覺到……那彷彿是靈魂的海洋!
在那一瞬間,長孫武的靈魂波長卻從羣山的最深處沖天而起,感應到天穹之上所存在的意志牽引,竟然主動的將自己的靈魂融入其中,牽引着整個龐大的靈魂之海開始共鳴……隱約的鐘聲再次響起,響徹整個天穹。
白朔的腕錶忽然接收到了有希的通訊申請,緊接着,他聽到通訊另一頭的高山之上,有希好奇而疑惑的說道:“隊長哥哥,爸爸變成石頭了……怎麼辦?”
下一瞬間,天空上的靈魂之海彷彿感覺到了什麼,涌現出一道洪流向着整個本部席捲而來!
——時間倒退回十六分鐘之前,興致勃勃的長孫武扛着自己的女兒踏上了喜馬拉雅之巔。
冰冷的寒風捲着飛雪從四面八方吹來,而長孫武的周身卻彷彿有着無形的壁障,舉動之間帶起的氣流將他方圓兩米之內的區域完全鎖閉。
長孫武在半路上脫掉了礙事的大衣,索性套着一件背心向上攀升,不斷的在懸崖峭壁上借力,在纖細的冰棱上懸停,然後看着下方的深遠距離,嚇唬肩膀上的女兒。
鮮血澎湃的在軀殼中奔流着,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熱量,就足以令這個無風的空間中溫暖如春。
站立在巔峰的那一支冰棱之上,長孫武扛着女兒,俯瞰下方的茫茫世界,忍不住興奮的大喊:“這裡就是世界最高處啊,有希!”
寒風捲着碎裂的雪粉從天空中飄過,無聲之中陰雲消散,光芒從雲層的間隙中照耀下來。
就像是化作實質的刀劍,以狂暴兇戾之姿斬開雲層,光芒如刃,豎立在天地之間。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瞭如劍光芒,在壯闊之中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氣勢。
這種殘酷的美不因爲人類的存在而展現,也不因爲人類的毀滅而消亡,只是靜靜的佇立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在乎是否有人去旁觀。
從遠古的時代到現在,從未有什麼會因人類而主動改變,這就是世界。
“真是殘酷啊。”長孫武倒退了兩步,將有希放在身後的雪地上,毫不在意的坐在凍結多年的冰層中,擡頭看着天空中的光芒:“我們曾經因爲自己擁有世界,可是在整個世界將我們拋棄後纔會發現,我們什麼都沒有。”
有希坐在他的身邊,在這寒冷的世界之巔拉開圍巾,露出臉頰,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父親:“爸爸你是在傷心麼?”
長孫武笑了一下:“不,只是在感嘆而已,人類真是脆弱。”
“爸爸是在說這個世界的末日麼?”有希似懂非懂的點頭:“隊長哥哥跟我說,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這個世界的人都會死掉。”
長孫武愣了一下,在有希的視線中,無奈的點頭:“是啊,都會死掉。”
“是因爲地球不要我們了麼?”有希收回視線,低聲說道:“真的很討厭啊,都在它身上住了這麼多年了,雖然沒有付過房租,但是也太狠心了。”
“哈哈,有希,那可是蓋亞啊。”長孫武笑了起來:“我曾經在另一個世界接觸過相同的東西,所以大概的明白它們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它不會去在意身體上一羣小東西是否存在,它也不會被人類所堅持的是非、善惡、喜惡所束縛。
以人類的角度去衡量它的話,太不切實際了。”
“哦。”有希有些失落的低下頭:“很討厭啊……喜歡的時候讓人來到這個世界,可是不想要的時候就把他們扔掉了,過分……”
她忽然想起在阿姨家的那隻土黃色斑點的貓,爸爸老覺得它長得像顆土豆,在外面見到它的時候,自己也會餵它一些麪包的碎屑吃。
很胖的小貓兒,在她放下碎麪包屑的時候會湊過來,用舌頭舔她的指尖,還會懵懂的發出叫聲。
剛開始的時候,它被主人寶貝得不得了;但是當它長大了,喜歡拿爪子撓主人的真皮沙發和毛衣,就被人覺得越來越討厭;終於有一天,徹底的被人厭倦了。
到後來,有希終於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見到那一隻看起來很像是土豆的小貓兒了。
她一直沒有去問過它究竟去了哪裡,可她也不再喜歡阿姨家的糖了。
шωш▲ ttk an▲ ¢ ○
她不懂什麼是蓋亞,可是她覺得,喜歡就拿來養,等到不喜歡了就丟掉,是很討厭的人。
有看不見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長孫武看着失落的女兒,低聲的笑着:“有希,你要明白,人類可不是不喜歡就可以丟掉的東西啊。”
“人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得多,也叛逆得多。”長孫武的視線穿過漫長的距離,看到極遠處在蒼白大地上緩緩行進的一襲紅衣。
“他們可以因爲信念而將自己的腳印烙在這個世界的巔峰,也能夠在執着的驅動下,穿過世界上最寬廣的沙漠。”
枯朽的僧人手持着轉經筒,低聲的唸誦着經文,拖着陳舊的紅衣在雪原上前進,腳步緩慢卻執着,在雪地上印下一行腳印。
踩着陡峭的山道,腳步不曾停留。
長孫武看着他的身影,感嘆道:“人類啊,可是不論赤道或者極地,都能夠頑強生存下來的生物。”
有希注意到他的視線,掏出望遠鏡,看到僧人的艱難跋涉。
“他在幹什麼?”
長孫武搖頭:“不知道,或許是苦行歸來,或者是準備到什麼地方。”
“我們能幫幫他麼?”
長孫武搖頭,低聲的說道:“他能做到的。”
“哦。”
父女兩人默默的看着僧人在山路上艱難跋涉,腳趾從草鞋的破洞上裸露出來,鼻子在冰冷的空氣中吐出一行白氣。
從陡峭的山道上走到盡頭,枯朽蒼老的僧人有些破舊簡陋建築之外停下了腳步,將腳上的黑泥蹭在石板上,然後推開了腐朽的木門。
牆內除了一口沉重的黃銅大鐘之外,只有一張還算厚實的草蓆鋪墊在石板上。
僅有古舊的亭子爲他遮住天空中飄落的雪,但是卻阻不住寒風吹拂。
隨手將手中的轉經筒放在身旁,皮膚黝黑的老僧人從懷裡掏出一塊早就冷掉的饢,開始大口的吃起來,在旁邊的鉢盂早就裝滿了半融的雪水,任他飲用。
在寒風之中,他裸露着肩膀,似乎感覺不到寒冷,靜靜的進食,無聲之中臉上帶着滿足的喜樂和安然。
沉默的等待着太陽升到頭頂,他從草蓆之上起身,握緊被懸掛着鍾槌的繩索,枯瘦的胳膊上積蓄着力量,隨着腳步將鍾槌緩緩拉起,下一刻,沉重的鐘槌撞擊在古舊的大鐘之上。
於是低沉的鐘聲響起,向着四周迴盪,蒼老僧人的臉上無悲無喜,只將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面前的事情上。
這是持續了半生,也將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持續下去的事情。
他從沒有想過,在空寂的羣山中,鐘聲響給誰去聽呢?
或許,只要他來過,敲過,鐘聲響過,對於他就已經足夠了。
不知道多少年前苦行的僧侶們在山巔之上,用一生的時間去建造了小小的房屋,然後將沉重的大種鑄成,又費盡常人難以想象的心血,一點一點的將這一座黃銅古鐘搬上了這一座山峰。
從此之後,日日晨昏時分,便有鐘聲響起。
鐘聲中蘊含的執着,還有半世誦佛所帶來的慈悲驅散羣山之中繚繞升起的惡意氣息,在這一片雪原之上清理出一片純淨的空間。
鐘聲嫋嫋,然後,風起雲涌。
蒼老僧人所無法察覺到的洪流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這一片殘留着世界上最後一絲希望的大地上匯聚成海洋。
就好像由整個世界的人類意識所組成的龐大生命,從蟻巢中昇華出的蟻羣意志,無法被觀測,但是卻真實而不需的存在着。
它本就是無處不在的,混沌而莫名的,無數人交織的意念構成了它的存在。
總括此世靈長類意識而成就己身,也因組成自己的無數混亂意志而沉睡在混沌之中。
而現在,在災難氣息的刺激之下,它終於甦醒了,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這一片蒼穹之上,俯瞰着最後的希望。
只可惜終究還差一點,它無法像是渾然一體的蓋亞一般擁有獨立的意志,因爲所組成它的生物多達六十億之數。
災難的徵兆只能將它從矇昧中甦醒,卻無法讓它擁有真正的‘自我’來干涉這個漸漸走向崩壞的世界。
所以,它悵然的嘆息。
在世界之巔上,有希呆呆的看着那一片無數意志化作的海洋:“爸爸,那是什麼?”
那是所有人類共同締造出的奇蹟,衆生的潛意識海,有人稱其爲……“阿賴耶!”
長孫武呆滯的看着匯聚在整個天空之上的潛意識之海,無數人的思念所鑄就着這一片靈魂的海洋,低聲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