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嬸的屋子,靠近花房,是個獨門的小院落。
舒沫踏入院中,首先進入眼簾的,就是牆角那一片生機盎然的迎春,嬌黃的花朵迎風搖曳。
窗下是一排盆景,有山茶,水仙,瓜葉菊……瞧着卻有些焉頭焉腦,無精打采的模樣。
想來,宋嬸*病榻,無暇顧及它們。
舒沫微微嘆息,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扉。
“大虎,”宋嬸聽到開門聲,咳嗽兩聲,坐起來,望向門邊:“是你嗎?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
忽地瞧清來人,聲音嘎然而止,怔怔地望着舒沫。
“怎麼,不認識我了?”舒沫微微一笑,擡腿邁了進去。
“娘娘,”宋嬸臉紅了,慌慌張張要下*:“這屋裡髒……”
“別起來~”舒沫急走兩步,輕輕按着她的肩:“躺着別動,要什麼跟我說,我拿給你~”
“這怎麼敢當?”
舒沫一笑:“換成我病了,你也一樣會照顧我。”
“就怕,”宋嬸苦笑:“我沒這個福氣~”
“好好的,怎麼病了?”舒沫在*沿坐下。
宋嬸眸光一黯,苦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胡說!”舒沫嗔道:“你才四十出頭,哪裡就老了!”
“若不是老了,哪能弄丟那麼重要的東西?”宋嬸神情苦澀,懊惱不已。
“你,”舒沫心中一動,驀地心臟狂跳,摒住了呼吸問:“是不是掉東西了?”
是呀,那天宋嬸也在,怎麼把她給漏掉了呢?
“沒~”宋嬸矢口否認,話一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對,猛地擡頭:“慧妃,撿到了?”
舒沫一笑,從貼身的袋裡摸出荷包,把那半邊玉勾在指尖,在她眼前輕輕地來回晃動:“你瞧瞧,是它嗎?”
“是是是!”宋嬸一瞬不瞬地盯着玉佩,眼淚迅速凝聚眼眶,哽聲道:“我還以爲……”
“我給換了條新的絡子,”舒沫將玉輕輕擱在她掌心:“拿着吧,別再弄丟了~”
“謝謝,謝謝~”宋嬸將玉緊緊地合在掌心,喜極而泣。
舒沫也不說話,只靜靜地陪着她。
良久,宋嬸的情緒總算平緩下來,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失態了,娘娘見諒~”
“你我之間,何需見外?”舒沫微微一笑,掏出絲帕遞過去:“不過,我倒是挺好奇,這塊玉的來歷。”
宋嬸沒有接她的絲帕,只撩起衣角拭了拭眼淚,輕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我今晚不回去,有的是時間傾聽~”舒沫順竿往上爬。
“可是,”宋嬸猶豫着拒絕:“此事年代久遠,且事涉他人,我怕……不太方便。”
“你也說了,年代久遠。既是陳年舊事,當故事說說也無妨。”舒沫微笑,決心不讓她逃避:“況且,你還信不過我嗎?”
若是平日,宋嬸不願意說,她也就放棄了。
畢竟是別人的隱私,每個人都有不欲爲人知的往事,不想被觸動的傷口。
可是,這件事關係到靜萍,她實在沒辦法假裝不關心。
“好吧~”宋嬸思慮再三,終於做了決定。
這件事壓在心裡近三十年,早已成了沉重的包袱。
她,其實也希望能有個機會,宣泄一下。
“其實,”宋嬸低首,輕輕摩挲着手裡的玉:“你也應該猜到了,我手裡拿的,只是半塊玉。另外半塊,若沒有意外,應該在我女兒身上。”
舒沫按捺住心跳,竭力佯裝平靜地問:“宋嬸,若我沒記錯,你很小便入了宮,在宮裡住了近四十年,且宮女是不能成親的?”
若是這樣,她的女兒是從哪裡來的,又如何養大?
“沒錯,”宋嬸脣邊浮起一抹苦笑,艱難地道:“宮女不能成親。我,這輩子也沒嫁過人。卻,的確生了一個女兒。一個連她親生父親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女兒。”
舒沫沒吭聲,卻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宋嬸笑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早就不難過了。這就是我的命,只是苦了那孩子~”
說着話,她的目光漸漸幽遠,思緒順着時間的長河裡,回溯到三十年前……
“那是嘉正元年,我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少女懷春的年紀。那一年的春天,花開得特別的美。鎮國將軍大勝西涼,緋甸特使來朝,皇上很是歡喜,在御花園大宴羣臣。”
“你說的鎮國將軍,”舒沫打斷她,問:“可是睿王妃的父親,薛啓,薛大將軍?”
“正是~”宋嬸面上一紅,垂了頭,輕聲道:“那時我剛進司苑司,年紀又小,聽得宮中姐妹都在談論鎮國將軍的威儀,按捺不住跑去偷看。剛巧遇到薛將軍乘着酒興,離席獻技……”
宋嬸沉浸在回憶中,眸光如醉,雙頰泛着少女般的紅暈。
“我記得,那*月光極美,他披着一件大紅的繡金罩袍,內着亮銀的鎖子甲,騎着一匹黑色的駿馬,朝着我飛馳而來。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那馬蹄聲,聲聲如雷,敲在我的心上。奔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竟不知閃避。”
“啊~”舒沫沉浸在她的故事裡,仿如身臨其境,雖明知她必然沒事,還是緊張得低呼出聲:“你沒事吧?”
宋嬸笑了,嘴角微翹,神色驕傲而羞澀:“轉眼間馬到跟前,眼見我就要喪身蹄下。將軍忽然彎腰將我抄起,藏於馬腹,單手挽弓,連發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將軍翻身上馬,勒住繮繩,將我輕輕放下,登時場中歡呼聲如潮水般涌起……”
“後來呢?”舒沫握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