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朝廷正式下詔,知河州王厚權管勾熙河蘭會路經略司職事。至此,趙佶完全按照前言,將熙河蘭會路交給了王厚。而在朝廷大軍調動的同時,都大茶馬司提舉程之邵便調運了大批茶葉前往博餘,消息傳到京城,頓時令君臣爲之一振。
“程之邵,唔,朕早就知道他是個理財的一把好手,想不到在時機的把握上也能如此目光獨到!”福寧殿中,趙佶望着自己的那幾個心腹臣子,臉上盡是喜色。“他這一次做得很好,等到湟州收復之後,朕立刻下旨褒獎,再將都大茶馬司移至涅州!”
聽到皇帝並非要立刻爲程之邵加官,蔡京立時鬆了一口氣,這才笑道:“程懿叔確實是理財高手,當初在三司任職期間便得到神宗皇帝褒獎,足可見其手段°算時間,他後續的奏疏也應該快要送到了,有他在後方策應,王處道此次必定能夠馬到成功。”
高俅見蔡京如此作勢,心中不由暗笑,不過,這個時候若是不湊趣,他也就不叫高伯章了。“元長公所言極是,行軍打仗雖然要看將士武勇,但若是軍需輜重糧草等物跟不上,照樣是一場空,所以歷來打仗打的就是後方補給和錢糧。此番在西北用兵也不是一兩日便能夠結束的,有程懿叔居中調度,聖上也可以更省心一些。”
“嗯,元長和伯章說的都在理。”興頭上的趙佶對於蔡京和高俅兩人的知情識趣自然是相當滿意,人說家和萬事興,這政事堂中少些爭吵,他這個皇帝的耳根子也就清靜了。“童貫這個時候也應該到了熙州勞軍,之後看看他和王厚的奏疏上怎麼說,也就可以最後下決定了。”
出了福寧殿。蔡京就叫住了高俅,笑吟吟地道:“伯章,今日政務不多。估摸着一兩個時辰便能處理完。你回京之後你我也難得一聚,晚間我請客,我們到遇仙正店小酌如何?”
“既然是元長公地邀約,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高俅只是微微一呆便點頭應允了,而後又開玩笑道,“不過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我的酒量可是一等一的。遇仙正店那種酒貴菜貴地地方,要是吃窮了你我可不管!”
蔡京聞言不禁哈哈大笑。竟熱絡地拍了拍高俅的肩膀,兩人便一路往大內都堂去了。落在後頭的張商英和蔡卞對視一眼,眼神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了一絲精光,只有阮大猷若有所思地瞧着兩人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正如蔡京所說,當日公務確實不多,不到太陽落山,幾個宰輔三三兩兩出了政事堂。蔡京和高俅便換了家常便服,竟不帶隨從。安步當車地出了禁中。自御街一路往南,兩人就看見路邊兩側御廊中盡是作買賣的小商販,也有各部吏員混雜其間,甚至還可以看到幾個熟面孔。
高俅和蔡京相視一笑,繼續往前走,過了州橋,又從朱雀門街西過了橋,便到了最最熱鬧的麴院街←和蔡京一路閒聊。不覺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只見路邊掛着各式各樣的燈籠,一眼看上去竟是燈火通明,別有一番夜景滋味。
“伯章,你我身爲朝堂宰執,看盛世繁華昌盛,看百姓安居樂業,不啻是一大快事!”蔡京見酒肆飯莊盡皆人頭濟濟,不由大發感慨道,“如今百姓富足天下昇平,若是能在西北打開局面,成就一時之事業,則聖上必將被人稱作明君,我等想必也能青史留名。”
聽到這種論斷,高俅不由陡地生出一絲警惕。就是這種居安不知思危,凡事好大喜功的論調,方纔使得盛極一時地北宋淪落到了歷史上那個下場。如今看來,似乎不能讓底下的官員養成報喜不報憂地習慣,至少也要讓趙佶看到更多的民計民生,不能凡事由官員說了算。一時間,他的腦海中轉過了千萬個念頭,竟沒有聽見蔡京後面的話。
“伯章,伯章!”見高俅發愣,蔡京只得提醒道,“如今脫下了那身官服,你就別想那麼多,今日難得鬆乏一下。你看,已經到了!”
高俅這才恍過神來,連忙歉意地一笑。遠遠望去,只見往日人頭攢動地遇仙正店一樓卻顯得有幾分冷清,不由覺得萬分奇怪。要知道,此地酒菜雖貴,達官貴人富商豪賈卻仍然趨之若鶩,把富庶兩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很少有這樣的境況。
他和蔡京剛剛踏入店堂內,一個夥計便匆匆迎了上來,點頭哈腰送上了一堆逢迎,最後才滿臉堆笑地道:““二位客官,這一樓已經被城東的劉大官人全都包下了←們家的二公子此次科舉考中了二等,所以在這裡擺下筵席答謝親友師長。不知二位……”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便感頭上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回頭一看是掌櫃,這纔不敢做聲。那掌櫃老遠就看見了高俅,雖然不知道蔡京身份,卻知道和高俅同來的都必定是達官貴人,見新來地夥計不領顏色頓時大駭,連忙衝上來自己應付。
“高……大官人,二樓三樓都還有雅座包廂,不過二樓上有不少剛剛取中進士或是落榜的士子,三樓自然雅靜些,依我之見,二位不如上三樓如何?”他一邊搓手一邊緊張地觀察着兩人臉色,心中暗自慶幸自己眼尖。
“哦,想不到這裡還有人認識我?”高俅不覺莞爾,聽到二樓有士子時,他更是眼睛一亮。不久前禮部的殿試剛剛結束,一共取中進士五百三十八人,這個異常龐大的數目還曾經令他驚歎過←轉頭瞟了一眼蔡京,見其滿臉笑意,便順勢建議道:“元長公,你說呢,我們是不是要上去見識一下今年的俊彥?”
“伯章你有這樣的興致,那就是二樓吧!”蔡京自忖今日本就沒有什麼要緊話對高俅說,自然也不好掃了對方的興,“就找一個臨窗的座位用屏風隔開,如此既聽得見他們說話,也不會覺得太過吵鬧。”
掌櫃一邊點頭答應一邊指揮着夥計上去安排,然後便引着兩人上樓,嘴裡猶自喋喋不休地念叨道:“相公當然不會記得小人,不過小人還記得當年地情景。那時相公初遇蘇學士,兩相投機下在這樓上潑墨揮毫,中小人還有幸從旁看見了着一幕,這一晃就是十年了……”
聽到這句話,高俅不覺停下了腳步,當下便怔住了。這些年來,他雖然一直派人照料蘇軾起居,妻子英娘和伊容也不時過去看望,但他自己卻爲了避嫌而不能隨意出入蘇府,此次回京悄悄去探望時,見到的卻是蘇軾在牀上昏睡的情景←當然知道若按照正史,這位舉世聞名的大文豪早已不在世界上,可是,他卻仍想竭盡一切可能留住恩師的性命,至少是多活一年半載也好。因爲,沒有蘇軾,決計沒有今日的高俅,這一切的機緣,全都是起之於蘇軾。
蔡京似笑非笑地端詳着高俅,心中卻想起了趙佶對於一衆元祐舊臣的處置。除了蘇軾之外,其他人雖然沒有受召回京,但已經遠遠不如紹聖元符時的窘迫,他無意拿這一點做文章,也不打算觸及高俅的逆鱗。橫豎趙佶並沒有重用元祐舊臣的意思,他又何必爲此大張旗鼓?
好在高俅只是感傷片刻便驚覺了過來,見蔡京臉色有異,這才自失一笑道:“讓元長公見笑了,只是一時觸景生情想起了舊事。”
“我明白。”蔡京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便示意手足無措的掌櫃繼續領路,這種時候,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乾脆對此不予置評。
那掌櫃把高蔡二人安排妥當,這才匆匆下了樓,臨到櫃檯邊方纔擡手擦了一把額上汗珠。這時,剛剛的夥計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陳掌櫃,那兩位是什麼人,居然要您親自應付?”
“什麼人?”掌櫃轉過頭來見是早先那個新來的夥計,頓覺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地問道,“要不是你不長眼睛,我用得着這麼忙活麼?你記着,咱們那個家境豪富的東家,還遠遠不及人家一個小指頭尊貴!以後眼睛放亮一些,沒看見他們藏在衣襟底下的金魚袋麼?”
那夥計嚇得臉色煞白,上去送酒菜的時候還忍不住手腳哆嗦,他原想盡快開溜,誰知兩個客人卻令他留下來伺候,饒是他心中叫苦不迭,也只能在旁邊畢恭畢敬地伺候。
高俅上樓之後便略微打量了一下,二樓十幾張桌子大約被佔去了一多半,臨窗只空出了自己這一桌,應該還是掌櫃特意安排的。而正像先前所聽到的那樣,二樓坐的幾乎都是各色士子,年紀最大的約摸三十五六歲,年紀最小的不過還是少年,個個口若懸河說得起勁,卻根本沒人注意有人上樓。
他還沒和蔡京閒話上兩句,冷不丁的,一句頗爲響亮的話傳入了他的耳畔。
“這天下哪有什麼公平,卷子看似是謄錄然後糊名的,但內中要做些手腳還有什麼難的?仁仲兄,似你這樣一舉定乾坤的人,恐怕幾百人中也難得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