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瞞天過海的本事,燕青至少可以排到第二,第一自然屬於他的師傅高明′然他年紀才二十多歲,但卻已經有了多次獨當一面的經歷,從京城到西南再到河北,然後又轉戰東南,他帶出了一大批可用的手下,更把耳目安插到了販夫走卒之中,那龐大的潛勢力就連高俅也不十分了然。
可是,這一次他要對付的可以說是一羣烏合之衆,也可以說是一批組織嚴密的人。前者是數以萬計的廣大信衆,而後者則是隱在暗處的明尊教高層,兩者之間聯繫密切,一旦後者有所指使,那麼,前者就很可能爆發出一場規模浩大的叛亂,所以他的擔子不可謂不重。若是僅僅這樣也倒罷了,偏偏他又盯住了明尊教近幾年發展時置下的產業,想要藉機再做一票,這也是他爲何親自出馬的原因。
十幾日前,他用了盛大的排場把明尊教聖母吳若華迎到了安溪鎮馮家。聖母駕到之時,安溪鎮的數百信徒全都圍在了道路兩邊,個個是面色虔誠頂禮膜拜,而幾個早已花了大價錢的富家少年則有幸得吳若華摸頂,場面一片鬧騰。而燕青假扮的這位平日紈絝不堪的馮家三少爺則得到了大力好評。但是,卻少有人意識到,這還是明尊教聖母第一次從民間走進了富貴人家。
爲了表示恭敬,馮家幾乎把半個宅邸都讓給了這位聖母,而且壓根沒有和明尊教的人爭着安排護衛,這也讓原本還存有幾分疑心的吳若華鬆了一口氣。安排好了一切,馮家炙馮廷敬這才滿身疲憊地回到了自己的下處,一進門便見燕青坐在桌子旁邊,正饒有興味地把玩着手中的一個杯子。
見燕青這般做派,他立刻明白周圍已經佈下了重重崗哨,不虞有外人闖入,慌忙施禮道:“七公子!”
他尚未完全彎下腰,燕青便一把將其拉了起來。一臉沒好氣地埋怨道:“老馮,你這是幹什麼?我如今可是你的兒子,哪有父親反倒跪着兒子的道理?再說了,你一不是我的下人,而不是我的部屬,哪來這麼多禮數?”他說着就把馮廷敬按在了椅子上,又親自沏了一杯茶,“這一次着實難爲你了。此事一個不好,便會殃及你這幾十年建立起來地家業。看你剛纔忙前忙後,我倒有些過意不去!”
馮廷敬卻長長嘆息了一聲:“當日若不是七公子在滬州施以援手,我早就沒命享受如今的富貴,哪還有資格談其他?七公子既然信得過我,這些我能夠做的小事又有何足道?只是,如今她既然已經住到了這裡,您是不是準備收網了?”
“還早呢!”燕青緩緩搖了搖頭,隨即露出了一絲微笑,“你別看這聖母在人前聖潔無邊。其實卻不過是一個傀儡而已。真正重要的人一直都躲在暗處。老馮,這些天要麻煩你了,讓下人伺候得周到一些。務必表現出無比虔誠的模樣。要知道,安溪鎮恰恰處於杭州和湖州的交界,對於他們的活動也有利。明尊教搗騰了這麼久依舊不能進入上層圈子,你在杭州一帶都還有些面子,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們如今最想要地,就是在富貴人家中多發展幾個信徒。到了將來魚兒全部落網的時候,趁機就可以把他們一古腦兒端了!”
“七公子放心,按照你的話,我早就把準備都做足了。不說別的,內子那場病以及因此而請來的明尊像都是衆目睽睽之下辦的,家裡那些下人都是深信不疑,除了跟着我時間最長的一個老僕,其他沒一個人知曉。”說到這裡,馮廷敬略頓了一頓,隨即有些躊躇地開口問道,“七公子,明尊教在民間集會上出現是常事。官府也向來不多管,只是,如今高相公安撫東南,這裡的地方官全都換了一個遍,萬一對此事上了心,我擔心會壞了七公子的事。”
燕青眉頭微微一皺,隨即想起自己從未對馮廷敬真正交過底。當年在滬州,他正好看到馮廷敬因販賣藥材的緣故和一羣撫水蠻起了紛爭,差點送了性命,一念之仁便上前做了和事佬,結果結下了這番善緣。但對方一個商人,哪裡知道和記馬行地背景,一直都以爲他是一位有錢有義氣地少東。就拿此事來說,他起初也只是說明尊教害死了自己的一個兄弟,此來是爲了報仇,只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地步,馮廷敬要擔的風險漸漸就大了,若是一點口風不露,自己似乎就過分了一些。
“你不必擔心,官府那裡我會擺平。”他終究還是決定把明面上地牌亮一亮,“老馮,不瞞你說,先前我和你說的那都是藉口。明尊教這幾年在東南發展得勢頭太猛,已經令官府有所不安。若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的高層有人圖謀不軌。我的生意多多少少和朝廷有些關係,所以此番是受人之託,不得不用心一點。此番事了之後,我可以幫你活動一下,你不是老發愁兒子久考不中麼,幫他尋一個出身我還是辦得到的!”
馮廷敬原本就尋思着此事從內裡透着蹊蹺,聽燕青這麼說登時恍然大悟。畢竟,燕青的做派和真正的富商少東很不相同,那手段放在官場上也是頂尖的。此刻,他眉開眼笑地答道:“七公子這麼說,我便放心了!我家那小子哪有大出息,您也不必太上心!我當初受了您活命之恩,又蒙贈了千貫本錢,置辦的貨物方纔能夠賺了大錢,若還指望回報,豈不是豬油蒙了心?”
“好了好了,老馮你又來這一套了!”燕青笑着擺了擺手,須臾又擺上了一幅凝重地臉色,“我如今是拿着你家老三的名義在外,所以他一定要藏好了,否則這齣戲一砸,壞事的就不僅僅是你我而已。還有,既然人已經請來了,我也該學着你家老三的腔調故態復萌一下子,順便看看那邊還有沒有人派過來。但是,在外你一定要拿足了父親的腔調,該打該罰絕不能猶豫,明白麼?”
要藏好自家的兒子,馮廷敬自然是沒有意見,可是,讓他在燕青面前擺出父親的架勢,這卻有些困難,他頓時猶豫了:“這……”
“老馮,做戲做全套!”
見燕青臉色堅決,馮廷敬只得咬咬牙道:“七公子既然這麼說,我答應了便是。”
翌日,燕青便帶着一夥馮家家丁出了家門,沒過多久便在一家小茶館調戲了一個小媳婦,把人氣哭了又揚長而去。然後,他又帶着人在鎮上大搖大擺地逛了一整圈,在幾個年青少婦身上揩了把油。如此一來,人人皆道是馮家三少舊習難改,不過大家都習慣了,自然不會覺得奇怪。
直到第三日,他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路邊餛飩攤上看到了一羣可疑人。這些人中幾乎一色地短打扮,但是,看那神情卻不似尋常賣力氣的窮苦人。而當中地那個人雖然膚色發黑,但一雙手卻白得可疑,其中還有一個妙齡少女坐在那裡一臉不自在。
只是第一眼,他便認定這些人意圖不明,因此,在發覺那少女姿色頗爲動人時,他立刻便喝令一聲,一大夥人把那個餛飩攤的所有剩餘位子都佔了,恰恰把原先那批客人圍在了當中。
平日馮家三少這些事都做多了,因此鎮民們非但沒有溜開,反而三三兩兩地在一旁指指點點看熱鬧。畢竟,雖然有花花公子的名聲,但礙於家教,馮家三少最多也就是動動口舌輕薄,卻從未真正對人家姑娘幹出什麼真勾當。
道上混得多了,自薦枕蓆的女人也見多了,因此燕青扮起紈絝來也絕不含糊。此刻,他並沒有立刻上去搭訕,而是眯縫着眼睛不停地往人家姑娘的臉上瞟,嘴裡還哼着低俗的小調,表情自然更是不堪。
三番兩次下來,那少女哪裡認得住被人用眼神這般輕薄,氣鼓鼓地站了起來,將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聲喝道:“那個登徒子,你看本姑娘做什麼?”
燕青順勢站了起來,見那少女昂頭挺胸,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高聳的胸脯上,嘴角的那縷賊笑便更深了:“這數九寒冬的看到了無邊春色,本公子自然要多看兩眼。小娘子生得嬌媚,這吸引來的蜂蝶自然不止本公子一個,小的們,你們說是不是!”
那幫家丁自然是齊聲起鬨,然後又是一陣大笑。見此情景,那少女立刻氣得臉色鐵青,又是一拍桌子便想上前打人,卻被旁邊的一箇中年人硬按着坐了下來。接下來的一些時間裡,不管燕青怎麼用言語調戲,那夥人卻再也沒有人站出來,只不過人人臉色都難看得很。等到他們吃完結帳的時候,燕青這才一聲呼喝,一羣家丁一哄而上,把去路都堵得嚴嚴實實。
“小娘子,年方几何,可曾婚配?”燕青一步三搖地上前,目光彷彿不經意地朝少女周圍的幾個人掃去,“在下是安溪鎮馮家的三少爺,至今還未娶妻,今日對小娘子一見鍾情,還請小娘子告知籍貫父母,在下立刻命人前去提親……”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便見一個拳頭朝自己迎面打開,電光火石之間,他不閃不避地讓這一拳打在自己的左頰,順勢倒了下去。一時間,周圍人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