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
高俅一回到家裡便吩咐僕人在木桶中放好了熱水,懶洋洋地把整個人浸沒了進去←平生第一次覺得,大宋沒有宵禁是那樣的可惡。陳次升如今倒不如以往的一味正直,可那年紀輕輕的李階卻是個角色,一頓飯的功夫說話冷嘲熱諷,也不知是不是以諷諫爲榮。那小子也不知道想想,這權相當政的時候,豈能容下一個黃口小兒胡說八道?難道他就不知道,陳瓘能夠依舊留任臺諫,已經是蔡京手下留情的緣故麼?
“如今的年輕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這句話纔出口,他卻突然想到自己也仍舊屬於年輕人的行列。一想到在遇仙正店上那些士子們的咄咄目光,他就感到後背一陣發涼,作爲衆矢之的還真是不好受,要是自己能夠像那些穿越的先輩那樣著書立說開辦學院什麼的,大概就不會有現在的麻煩了。攀龍附鳳固然是一條向上爬的捷徑,可這從名聲上說着實不那麼好聽。要不是他還做過幾件好事大事,怕是民間風評還要可怕。
舒舒服服地浸泡在水中,他漸漸感到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原本一團亂麻似的腦海也逐漸恢復了清明。不管怎麼樣,在沒有根本的利益衝突之前,自己和蔡京之間的關係還不會破裂,政事堂也不會淪爲完完全全的內鬥場所,在西北的軍事之外,已經可以藉機做一些實事。比如說往荊湖一帶移民,又比如說改革茶法,至於軍制,則必須等諸事和順之後才能去考慮,當然。一切都必須循序漸進,不能急於一時。
他正在那裡閉目沉思,突然覺得肩膀上傳來了一陣被人揉捏的感覺。連忙睜開了眼睛←正想扭動身軀看看是誰,背後便想起了一個埋怨的聲音:“別動!”
“英娘!”他不由驚叫一聲,手中的澡巾也落在了浴盆中,激起了一陣水花。“這些事情你讓別人做就行了,何必親自……”
英娘竭力揉按擠壓着丈夫的雙肩和背脊,不一會兒便氣喘吁吁,“你一回來便吩咐他們準備熱水。豈不知這疲累若是讓熱水一泡,明天就會全都發散出來。到時候看你怎麼上朝!你若是撐不住就早點回來,何必非等到這時候?就算是赴蔡相的邀約,好歹也帶兩個隨從!”
“要光是蔡元長,我早就回來了!”高俅苦笑一聲。這才把今天地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誰知道陳瓘的外甥竟會比他本人還要言辭犀利,我本來想看看一個狀元一個省元有什麼不同,現在看來,那個狀元還是名副其實的,至少氣度上就略勝一籌。李階年輕氣盛雖然不能苛責。但是,如此不領顏色一味強項,只怕是禍不是福啊。”
“原來遇到了這麼多人。”英娘漸漸放緩了手法,這才若有所思地道,“蔡相剛剛上位不久,正是立威地時候,斷然不能容他留在朝堂……咳,既然累了就別提這些勞心勞力的事。芹兒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照顧她的是兩個會讀寫的僕婦,全都和大嫂一般年紀,已經關照她們仔細照看。至於大嫂,我也告訴她可以隨時過去探視,她一口就答應了。”
“她同意就好。”高俅只覺得那些深入骨髓裡的疲勞正被一點一滴地擠了出來,不由舒服地呻吟了一聲,“雖說你我都是爲了孩子着想,但也不能忽略了她這個母親的感受。對了,爹提過要給芹兒改一個名字,你有沒有什麼合適地?”
“你這個有學問的不動腦筋,反而來問我?”英娘嗔怪地埋怨了一句,沉吟片刻便開口說道,“我以爲也別用那些俗氣地花呀草呀,不妨取一個正氣的名字,像嘉兒的名字就很好。若是你真能起出像李家妹子那樣的好名字,那就更好了。”
高俅不由翻了個白眼,這不是開玩笑麼?人家李格非是後蘇門四學士之一,經義文章全都是第一流地,一篇《書洛陽名園記後》還是自己讀書的時候曾經背誦過的,自己拿什麼去和那種大家比?思來想去,他突然想到了那位才女的一首名詞,不由低吟了出來。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這首詞雖然不是李清照最有名的那首“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但卻是結合身世所作,其中充斥着豪情壯志,大顯卓然之姿。正胡思亂想時,耳畔卻傳來了英娘地驚歎聲。
“想不到你還能做出這樣的絕妙好辭!鵬舉,鵬舉……高郎,若是他日阿玲一舉得男,便用這個名字好麼?”
“這首詞不是我作的!”高俅一點都沒有剽竊的心情,悠然長嘆了一聲,“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詩仙此句雖好,但自己空有青雲之志卻無處伸展,這世上和他遭際相同的人何其多!高鵬舉,也好,若是阿玲生了男孩,就用這個名字!至於芹兒……”他突然想起紅樓夢中的蘅芷清芳四個字,不覺心中一動,“不若就用一個蘅字,你覺得如何?”
英娘聽高俅一解釋其中的含義,最後還是忍不住嗔道:“你倒是會省心,剛剛說了不要那些花草的。嗯,算了,看在這個蘅字還算好聽地份上,就是高蘅吧。”
“好啦,你就別爲難我了!”高俅突然站了起來,一腳跨出浴盆,隨便拿浴巾抹了幾下身上的水珠,然後轉身面對着不知所措的妻子,狡黠地一笑,“我現在一身都是精神,你說,我該怎麼感謝你?”
雖然已經是多年夫妻,但英娘依舊被丈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面色通紅,一時間怔在了當場。還不等她回過神,她便突然感到整個人被人打橫抱了起來,頓時驚呼了一聲,甚至還掙扎了兩下,最後才癱軟了下來。
由於是在自己的房中沐浴,因此高俅根本不擔心有人擅闖←將妻子抱到牀上,溫柔地除去了那些衣物,輕笑一聲便撲了上去。不管曾經歡好過多少次,他始終覺得,那**總能散發出一股使人沉淪的力量。一瞬間,似乎連那熱騰騰的水氣都變得一片桃色。
一夜折騰下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高俅只覺得腰痠背痛精神萎靡,但看看牀上睡得正香甜的妻子,他陡地生出一股柔情,不由俯身輕輕吻了吻那長長的睫毛,然後才自顧自地躡手躡腳下牀穿衣。叫來門外的兩個使女伺候穿上了繁複的外袍之後,他低聲囑咐了兩句,便舉步出了房門。
英娘這一覺卻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過來時但見窗外陽光明媚,不由嚇了一跳,連聲呼喚方纔叫來了自己的貼身婢女。
“吉兒,什麼時辰了?”
“回稟夫人,已經巳時三刻了。”吉兒跟從英娘已久,此時見女炙眉眼間猶有春意,不由面帶微笑地解釋道,“相爺囑咐讓夫人多睡一會,並讓那些管事們自己酌情辦理能辦的事,所以誰都不敢來驚動。奴婢服侍夫人那麼久,夫人還是頭一回這麼好睡呢。”
聽說是丈夫的主意,英娘在心中甜蜜的同時卻也感到一陣懊惱,自己如今畢竟是一家主婦,這麼一攪和,豈不是讓下頭的人看笑話?她正想下牀,突然感到一陣不適,只能尷尬地又縮了回去,心中暗自咒罵着丈夫的瘋狂。尋思了好一會,她方纔吩咐道:“你去請伊容妹妹過來!”
不一會兒,伊容便匆匆趕了過來,一見英孃的做派便不由抿嘴一笑,隨後才坐在了牀沿,眨眨眼睛取笑道:“姐姐,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呢!“
“就知道胡說八道!”英娘沒好氣地瞪了伊容一眼,這才鄭重其事地囑咐道,“我沒力氣召集人過問事情了,往日你都經歷過,所以今天就由你去議事廳,待會我便讓吉兒傳話下去。”
“姐姐,這……這隻怕不妥吧?”伊容萬萬沒想到英娘請自己來居然是爲了這件事,不由大吃一驚,“家裡人多嘴雜,萬一議論起來……”
“他們不敢!”英娘一口打斷了伊容的話,而後才抓住了對方的手,“你的心,我知道,他知道,那就夠了!”
“姐姐!”
“怎麼,難道你認爲自己不是高家的人麼?只差最後一步而已,索性捅穿了那層窗戶紙,以後也就好辦事了,就是阿玲,生產了之後也該分擔一些家裡的事情,否則諾大一個家要面面周全,我一個人怎麼顧得下來?”英娘輕輕拍了拍伊容的手,很是篤定地笑道,“治國需得齊心合力,治家還不是一樣?”
窗外,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挪開了步子,迅疾無倫地沒入了樹木的陰影中。直到此時,白玲方纔覺得,自己算是真正有了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