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燕青重重地把一個杯子砸了,平日處變不驚的臉上露出了森然怒色。瞥了一眼面前三個噤若寒蟬的漢子,他突然冷笑了一聲。
“好啊!當初是誰在我面前誇口說,能夠看住柳府,不出一點紕漏?是誰說不出三日便能派出人混進去?又是誰說柳入道肯定就是那個大尊?如今倒好,事情還沒有查出一個子醜寅卯,柳府居然就先來了這麼一場大火。要是你們動作再慢一點,是不是就替人家背了黑鍋?”
這一通聲色俱厲的喝斥下來,那三人全都低下了頭,根本不敢吭聲。昨夜就在李綱拜訪柳府的時候,他們趁着前院大宴賓客的當口,認爲後院必定空虛,因此仗着藝高人膽大潛了進去,誰料還沒怎麼開始,就看到東院突然火光大起,三人便匆匆趕到東院想去看個究竟,結果竟碰到了一個夜行人。他們一路追到城東頭,交上手後卻無法拿下那人,纏鬥時又被人耍詐,什麼線索都沒有得到。
訓斥過了,燕青的神情便慢慢緩和了下來。他回身坐下,思量片刻便又開口問道:“你們是否確定,昨夜是有人放火?”
三個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當中的那個人便向前一步躬身道:“七公子,屬下只是看到那人在火場出沒,行跡極其可疑,並不能斷定他一定就是縱火者!”儘管他有心把責任推開,但是,一想到燕青平日的習慣,他還是一五一十地道,“此人的拳腳功夫倒是看不出怎樣,只不過身形飄忽不定,屬下三人使勁了渾身解數也拿他沒轍,所以最後纔會把人跟丟了!”
飄忽不定?
這四個字登時讓燕青想到了一些記憶深處的東西,他正想開口再問一個仔細,突然心有所悟一般往窗戶的方向看去。然後沉聲喝道:“既然來了,就別在那裡鬼鬼祟祟地躲着,都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喜歡玩這一套?”
話音剛落,那窗戶便輕輕被人推開了一條縫,緊接着,屋內衆人只覺得眼前一閃,房中便突然多了一個人影。只見那人瘦瘦高高。頂着一張沒有一絲特色的臉,身上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但是,他的表情就和那些從正門來訪地客人沒什麼兩樣。
“你小子還好意思說我,你不是從來不知道尊師重道麼?”
鏗——
燕青旁邊的那三人幾乎第一次時間拔出了腰上的兵器,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正當他們準備暴起突襲的時候,燕青卻突然開口說話了。
“你們都出去!”
三人聞言大驚,幾乎異口同聲地叫道:“七公子!”
見燕青沉着臉不說話,好一陣子,三人方纔不情不願地收起了兵器。一個個退出房間。臨走時還不忘瞪上那個不請自來的客人一眼。
等到大門關上,燕青這纔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道:“師傅,昨晚和他們捉迷藏的。應該就是你老人家吧?”
高明大搖大擺地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第一句話就差點把燕青氣了個半死:“誰是老人家?我很老麼?”
“行,師傅你不老,你比小夥子還壯實,這總行了吧?”燕青師承宋泰和高明兩人,即使此時心中氣鼓鼓的,也不敢真地和高明翻臉,“昨天究竟怎麼回事,麻煩師傅你對徒兒說說,這總行了吧?”
聽燕青自稱徒兒。高明這才眉開眼笑道:“既然你小子問了,我就老實告訴你好了。接到你的信,我正好剛剛從另一邊拿到一個小嘍羅,所以就過來看看這邊進展如何。你說柳家有很大的嫌疑,我便順路想到那裡探一探,誰知一靠近那個院子便發現有火油的味道。我還來不及查呢,這火就突然燒了起來,結果被你那三個手下纏了個正着。”
“這麼說來,你也沒看到裡邊真正的情形?”
高明聳聳肩一攤手道:“我靠近的時候。正好聽到房裡傳來了一聲慘叫,只來得及在窗口看到三個女人躺在地上,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線索!
燕青本能地翻了一個白眼,一坐下卻又跳了起來:“你說是三個女人躺在地上?你沒數錯人?”
高明頓時暴跳如雷:“你以爲我是小孩子麼?”
燕青不得不曲意安撫了師傅一陣子,腦海中則飛快地打起了算盤。
根據剛剛得到的消息,柳府一共發現了四具屍體,也就是說,東院的四個人全都死了。就算高明看到地時候確實只有三個人躺在地上,也不能代表什麼。想到這裡,他立刻快步走到門口,打開門對外邊地一個部屬吩咐了兩句,這纔回轉了來。
“師傅,大哥讓你來,還有什麼吩咐?”
“你小子倒是聰明。”這一次高明卻謹慎得多,示意燕青在他對面坐下,他這才附耳低聲道:“這一次的事情需要李伯紀和趙元鎮的幫忙,但是,他們都是官面上地人,不能讓他們知道太多,另外,相公已經在着手將趙元鎮調去京城,或是升個一兩級放到地方。”
儘管知道高俅很看重趙鼎,但燕青還是覺得這一招太快了一些:
“以他的品級,在京城不見得能升遷得快啊!”
“聖上是最喜歡年輕才俊的人,升遷都在聖上一念之間,趙元鎮只要表現出能耐,官職三兩下就上去了。”高明不耐煩解釋這些,因此說了兩句便轉回了原題,“相公對女真非常忌憚,再加上西北戰局不妙,所以想要讓遼東亂勢再起。就在這幾日,我大概要上一次遼東。”“你上遼東?”燕青歪着頭打量了高明半晌,立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遼國如今是老掉了牙的老虎,女真雖然只是虎崽子,但將來怎麼樣還說不準,不能讓他們繼續壯大下去了,一定要讓他們和遼國繼續拼。那麼,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要讓我設法……”他虛手下切,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高明卻搖了搖頭:“前次你和相公一起見女真使節的時候,已經和他們達成了協議,但是,高麗人也同樣在觀望女真和遼國的爭鬥,一旦事機有變,他們也會趁機撈一把。雖說相公答應了往女真派駐軍官,但是,我們要派的不是真正的軍官,而是那些亡命之徒,你明白麼?這些事情你在行,相公之所以不讓女真人外出,一來是不讓他們知道我朝的情況,二來也是爲了不讓他們知道我朝軍官究竟是怎樣地角色。”
他又把自己抓到那個明尊教奸細的事情對燕青複述了一遍,然後又擠擠眼睛笑道:“相公準備給他們又轉移了地方,只不過這些女真人一直自恃武勇,所以這一次,你是不是能用點法子,讓他們吃點苦頭?相公說了,死一兩個人不打緊,只要讓他們知道遼國已經瞭解到了他們的行蹤……你明白了嗎?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你應該有數纔是。”
“既不能讓遼國真的知道我朝和女真接觸,又要讓女真人認爲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這還真夠拐彎抹角的!”饒是燕青夠精明,此時也覺得腦袋一陣陣發痛,“這邊的事情都還料理不乾淨,又添了那麼一大堆,我原以爲我夠會折騰的,想不到大哥比我還會折騰人!”
“能者多勞麼!”高明體貼地拍了拍燕青地肩膀,笑得連小鬍子都翹了起來,“明尊教留着有用,所以,你那樁婚事要是不爲難,不妨假戲真做……”
燕青卻不吃這一套,不等高明把話說完便狠狠瞪着他:“這是你說的,還是大哥說的?”
“話是我說的,不過,難道你真的準備讓馮家攤上這麼一個媳婦?既然是你拜堂成親,索性就收了那姑娘家,人家說美人計,憑你這模樣……嘖嘖,用用美男計也不壞嘛!”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高明已經穿窗而出,倒是把燕青氣了個半死。由於姐姐的遭遇,他平生對於女色都不甚留意,雖然也曾經在青樓楚館流連,但那都是逢場作戲做給別人看的,要真的回憶,他根本想不起那些曾經同牀共枕卻未曾碰過的人。此時回想起來,方蓉娘那張嗔怒的臉倒是清清楚楚,這不由得讓他吃了一驚。
算了,反正自己對於娶妻沒什麼熱情,真的假戲真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方蓉娘真的肯迷途知返,也許還能留一條生路,至於其它明尊教高層,希望他們知趣一點……
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若是他的那些部屬在場,說不定便會感到心驚膽戰。每每燕青訓人的時候,他們都不會害怕,但是,一旦他露出這種笑容的時候,那便必定表示,這位主兒想殺人了!
不多時,一個漢子推門而入,見屋內只有燕青一個人,不由呆了一呆。原因很簡單,高明出去的時候,可憐的他們根本沒瞧見。只是,一瞥見燕青那詭異的笑容,他便一句都不敢多問,只是彎腰稟報道:
“七公子,打聽出來了,柳府的四具屍體,全都是在一個地方被發現的!”
燕青聞言倏然轉過身,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回,他終於抓到了一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