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向東流哇啊,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啊,妮兒們哪,娃兒們哪,風風火火闖九州啊...啊。”老道在廚房裡邊燒鍋邊狼嚎。而於謙則身上綁了條用裁剪哈達剩餘布料改作的圍裙,在面案上哐當哐當的甩着面,滾圓後熟練的分切成小條壓扁,再塗上一層麻油備用。只有包嘴獒懶洋洋的臥在太陽地兒下,不時朝廚房門口張望下,流着哈喇子。這就是柳老爺子三人在門口看到的一幕。
“小兄弟,藉口水喝喝,想不到在這裡還能聽到鄉音呢。”林峰向院裡跨進幾步,邊喊邊戒備着裡面小牛一樣的獒犬。
“包子,別動,有客人過來。”于謙連忙喝住嗚嗚着起身作恐嚇狀的包嘴獒,包嘴獒聽到于謙的喝聲,又嗚嗚了兩聲,回到自己臥的地方,仍然擡頭注視着這三個不速之客。“包子”是于謙剛剛爲包嘴獒起的名字。接連賄賂了兩隻烤山鼠後,包嘴獒也無奈的接受了這個有點像吃貨的名字。
“真是一條好獒,一獒頂十犬,這樣儀表堂堂的純種獒,據我所知,整個藏區不超過十隻,想不到小兄弟也養了一隻。”林峰呵呵笑着走向前來。
包子驕傲的搖搖頭,不過看着這個壯實的傢伙也有點順眼兒了,既然主人已經接上頭了,我老包還是養精蓄銳等着燴麪吧。
“哥是來旅遊的?怎麼摸到這兒來了,咦,哥看着眼熟,哪兒見過好像,哎,後面這個小嫚兒也見過,真是他鄉遇故知啊,快過來坐,老道,倒點水,看着面熟,你過來認認。”于謙邊說邊將幾個木凳擺好,又解下身上的白布在凳子上麻利的擦了擦。
“這麼快就有客人上來了,真是開張遇貴人啊。”老道頂着一個大花臉從廚房裡走出來,大熱天在竈臺上燒鍋,臉上的汗一道道的,又粘了不少灰。看了三人一眼,故意誇張的拽着于謙走到一邊,用不高但保證對方能聽到的聲音說:“這不臺東那兩個便衣嗎,就賣個刀咋多大個罪,跑青海他們追到火車上,這都跑到藏南了,咋還追過來了。”
“是啊,擱得着這樣上天入地的追嗎?”于謙也賣力的表演。
“兩位兄弟,我們出來玩,貪戀沿途風景錯走了路,過來討杯水喝,剛纔這位小兄弟說道開張,你們要是賣飯的話,也給我們做一份,等會兒一塊算算錢。”柳老爺子一本正經的說,林峰蹲坐在矮凳上抱着頭強忍着笑,柳蓓則坐在柳老爺子一邊,手裡轉着太陽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裡卻恨不得將眼前這兩個演員撕了,對,還有那個臭烘烘的狗。
包子好像感應到了她的怒意,對着她嗚嗚兩聲,看主人沒有反應,似乎又覺得無聊又迷着眼等它的美食了。
“老先生,見外了,看着這個公安大哥,哦不,這個哥和這個小嫚兒眼熟,就問問兄弟,這一對就想起來了,說起來還是半個老鄉呢”于謙說着又朝向林峰,“哥,咱們在臺東步行街見過,後來去西安火車上還碰見了,您忘了,你抓那幾個偷車的時候我們幾個也在邊上呢,真是緣份呢。”
“哦.....對對對,還真是見過,想起來了,那個兄弟當時在那兒練攤”林峰恍然大悟,直起頭來,轉向柳老爺子學着于謙的口氣:“小嫚兒非要買一把小刀,就在這個小哥這買的,刀不錯,這位兄弟刀耍的也不錯,”說着站起來和于謙握手,和于謙飆起了戲,而看着于謙那痞子樣,柳蓓的嘴卻越撅越高。
“佛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你們這三次見面,這得修多少世呢,緣分着呢,來,蓓兒,快和這兩個小哥認識下。”柳老爺子也站了起來,邊和于謙老道握手,邊叫着身後的姑娘。
于謙這邊笑呵呵的伸出手,柳蓓卻裝作沒有看見,臉陰得能擰出水:“耍刀的,練攤的,京城柳家你們聽說過嗎,這是我爺爺,也是柳家家主,這是我姐夫,姓林,軍區偵察兵大隊中校大隊長。”柳蓓將中校兩個字發了重音。
“哦,失敬呵,失敬,快屋裡坐,我姓於,單名謙,謙虛的謙,老道,賈本道,還有個兄弟叫王俊洋,我們哥仨小生意人,倒騰點山貨混口飯吃,買賣砸了暫且在這邊開個小飯店混日子”于謙說着就將三個往廂房裡引,“老道,快點找茶葉,是解放軍同志來了”。
“原來是個京片子,不是公安啊,害得我們仨躲了大半個中國。”老道也入戲了,邊走邊嘟囔。
班覺法師的廂房非常簡樸,除了一個牀鋪,半架子的書籍,也就是一個火塘上面架個矮桌,勉強夠幾個人圍着坐下。
于謙在幾個粗瓷碗裡放上法師的茶葉,老道舀來一大瓢開水衝上。
“照剛纔說,小兄弟不是在青島嗎?怎麼跑到這邊來了,離家這麼遠,時間長了不想家嗎?”柳老爺子端到嘴邊試了試,茶還燙,就放下碗問道。
“這不剛纔我這兄弟還說嘛,當時在夜市上擺攤處理幾把刀,碰上林哥和這個小嫚兒,一看氣質不凡,以爲是被公安便衣盯上了,我嘛,膽兒小,就帶着兩個兄弟連忙跑路,去過青海,火車上碰到兩位,以爲是被警察叔叔跟上了又接着跑,一口氣跑到這裡做點小買賣,貨又被印度人搶跑了,青島那邊欠一屁股債,沒法回去,正好這邊的法師朋友出遠門,就借這個地兒開個飯店,先混搭着。”于謙說着,一臉的落魄。
“都怪作哥哥的了,小嫚兒想去逛逛,沒想到讓兄弟誤會,受這麼多罪,哥哥以茶代酒,陪個罪。”林峰說着,端起茶碗喝一大口,于謙連連推讓,迫不得已的碰了下,也喝一大口。
“老大,我回來了,人家給的東西多,夠咱們吃一段時間了。”幾人正說着話,小洋興沖沖的進了院子,後面還跟着昨晚和小洋跳舞的姑娘和幾個村上的漢子,背的抱的扛的,擺了半院子,“老大,我去阿德家借幾樣吃食,結果其他家聽說了,也非要往這裡送,我推都推不了,珈巴說的我聽不懂,好像下午還要殺頭豬送過來。小洋說着往屋裡看了一眼,眼神兒一亮,指着屋裡說道:“老大,這不是臺東女神嗎?功夫很厲害那個,啊嘿!”小洋說着擺了個將盤子切下的動作,“噫,這位不是那個眼鏡公安嗎,都追到這兒來了。”又一個戲精出場,于謙之前還未發現小洋也有這方面的潛力。
柳蓓臉色微紅一下,緊繃的臉稍稍緩和一下,這兄弟仨,也就這個看着順眼點。
“來,小洋,介紹下,你說的對,咱們之前見過。”說着拉小洋進屋“這是柳老爺子,第一次見,這位是柳姑娘,就是你說的臺東女神……”小洋緊張的回過頭,看見那個跳舞姑娘遠遠的站着,笑迷迷的望着這邊,才放下心來“呃......,這位林同志,是解放軍中校,之前咱們誤會啦,人家不是公安,不是抓咱們的。”
“幾位好,我叫王俊洋,和謙哥是一個地方的,遠來是客,你們不要客氣啊。”小洋連忙自我介紹。之後于謙向三人告了個罪,帶着小洋到院裡向幾個村民致謝。
“爺爺,你看他那市儈樣兒,哪一點兒和紫王他老人家有半點關係,你就狠心讓孫女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啊”柳蓓說着兩顆眼淚花兒就要滾下來,正驗證了于謙感悟的那句話:女人天生就是好演員。
正在院裡比劃着致謝的于謙突然腿一軟,差點兒跌了個跟頭。
“閉嘴,再多話今天就讓你成親。”柳老爺子狠狠瞪了柳蓓一眼,柳蓓撅着嘴,果然不敢再說話了。
因爲語言不通,于謙比劃一會兒幾個村民就告辭了,小洋又舀了一瓢開水,進廂房爲三人緒上茶水,告了罪就和那個跳舞姑娘跑了,說是要去人家家吃飯,真不知語言不通,他們是怎麼這麼快就勾搭上的。
于謙進了屋,再次告罪,說到中午了,在這裡吃個飯再走怎麼樣。柳老爺子正想找個理由留下,一聽是于謙親自下廚,非常感興趣,說要跟着學學,於是幾個人一起來到廚房,看于謙做面。
重新系上圍布,一臉的肅穆,如果再戴個高白帽,于謙儼然變成一個大廚,一團三四公分寬,七八公分長的面塊在於謙手中撐開,在案上一板、再拉、摔一下、再扯、長長的面片在懷裡翻飛起舞,令人眼花繚亂,兩頭併攏從中間撕開,再一抖拋進了大鍋裡,濺起的滾水燙得老道哇哇叫着逃離了竈口,只見于謙胳膊上下左右翻動,很快又是一片。面從鍋裡漂起時,于謙將一個竹筐裡洗好的波菜葉,一股腦倒進沸水,稍稍一淖,就開始用竹笊籬撈出,將二鍋裡翻滾的羊骨湯澆上,抓幾片切好的臘腸撒上,挖幾勺剛炸好的辣椒油滴上,一碗正宗的燴麪做成。
“於兄弟好手藝,看着行雲流水,聞着沁人心脾,老柳我忍不住想償償了。”說着自己上前端了一碗,林峰柳蓓跟在後面,也依次端了,老道又將剩下的盛了一盆,端給包子,包子歡快的上來嗅嗅,又溫柔地望向于謙,卻看也不看給它端食的老道,氣得老道又踢它一腳。
待幾人圍坐下,柳老用竹筷挑起一根面償了償:“不錯不錯,夠筋道,這要是在京城開個這樣的麪館,還不得排上隊啊。”
于謙一聽樂了,用圍布擦擦手,筷子指着湯,自賣自誇:“柳老你看,咱這燴麪有四大講究。”說完頓了下,有些得意地望着三人,等着有人捧哏。
“還有這麼多講究,說來聽聽。”柳老爺子和林峰放下筷子,饒有興趣的望站于謙
“首先這湯,新鮮羊骨熬製一夜,講究個鮮,清,亮。麪糰選精製頭道石磨小麥粉,反覆揉推靜醒油浸,纔有柔,韌,光,還有這辣椒油,上好藤椒朝天椒炸後調配羊油,方得麻,辣,香三味。做之不易啊。”于謙說完,瞄了眼正在狼吞虎嚥的老道。
“於兄弟,這四大講究,還有一個呢?”林峰望着于謙問道。
“你看”,于謙再用筷子指指碗中,“面是白的,菜是青的,香腸是紅的,羊油花兒是黃的,辣椒末兒是黑的,這一碗麪薈萃了白青紅黃黑五色,鮮鹹麻辣香五味,柔韌光滑爽五種體驗,五色五味五體驗,這碗麪才大圓滿啊。只是剛纔忘了問,柳老口味偏好”于謙環視了幾人的表情,又狠狠的瞪了瞪正在狼吞虎嚥的老道,吃相比外面的包嘴獒還難看,說了這麼多,怎麼還不提......價格。
柳老三人同時愣了下,六道目光在空中交匯。林峰柳蓓同時挪了挪身子,將揹包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嗯,嗯,這面好,面很好,我是北方人,就偏好麪食,蓓兒你們倆怎麼不吃啦。”
“爺爺,這香腸和湯裡都有肥油,我吃不下。”
“吃,你和你於哥見了三次面了,多麼有緣分,他做的怎麼能不吃。”
柳蓓捏着鼻子剛吃進嘴裡,聽了柳老的話,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林峰也端起碗將臉遮住,呼呼嚕嚕的將一碗麪吃完,一點湯都不剩。
聽柳老話裡有話,于謙吃不下了......
“老大,咱今天剛開業,連柳老都說咱這面好,你說該定個啥價呢。”老道喝完最後一口湯,給林峰和于謙遞了煙,開始發話。
“說什麼價格,柳老是京城柳家的家主,人家過來,是讓咱們粘些富貴,還提什麼錢,你呀真沒眼色”于謙手扶額頭,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不過中間三個指頭彎曲,大小拇指卻分別指向兩個額角。
柳蓓看得分明,一腔怒火迸了出來:“三碗麪就六百,原來在臺東時做局子賣刀坑蒙拐騙,跑到這沒王法的地兒了又學會開黑店搶劫了,本大小姐不怕。”說完啪的一聲,從背後包裡掏出一把六四手槍拍在木桌上。
“放肆,這姑娘讓他爹媽慣壞,讓兩個小哥見笑。”柳老怒道,林峰趕緊將槍收起來裝到背後的包裡、
“這小嫚兒說的不對,咱們開店的不就圖個利兒,燴麪好吃,也難做啊,這材料都是靠人從米林背過來的,幾天不一定開回張,備那兒料沒人吃就放壞了,這成本也高啊,再說了,謙哥的意思其實不是三碗六百,是 ……一碗!”
“你……”柳蓓兒氣得臉通紅,從揹包裡掏出錢包數了數,拍在桌子上“這是一千八,臺東那個***開個罐頭都豁口,原60,我們給你100,現在把那40找給我。”
于謙三人之前的行李都丟了,昨天取那20萬是用的藏在車裡的卡,哪裡還有零錢。
“呃,老道,柳老過來,打個折,少收點算了,1600吧。”于謙說着端起碗將最後一口湯喝掉。
啪的一聲,林峰打火機點着,不過嘴顫抖得太厲害,沒有點着煙。
“爺爺,你看他就是個小生意尖兒,你要我嫁他是把我往火坑裡推,我死也不同意。”說着眼淚滾了下來
“噗”,于謙最後一口湯剛到喉嚨,一下子嗆了出來,到嘴裡又覺得不雅,緊繃着嘴脣憋了回去,不過鼻腔裡的辛辣把眼淚都嗆出來了,用懷裡的圍布擦了擦竭力掩飾,這劇本怎麼寫的,怎麼突然提到嫁人了?
“老大,你們談,我去洗碗。”老道一看畫風不對就想溜走。
“我去轉轉消消食。”林峰也站起來,不過被柳老爺子瞪了一眼,又訕訕的坐下了。
冷場了,氣氛有些尷尬,于謙又擦了擦眼角,抓起一根竹筷在手指上旋轉着“柳姑娘,你瞧不起小生意尖兒,卻不知道在這片無法無天的珞瑜地塊,能做個小生意也不是誰都能拿下來的。”說着于謙左手端起筷子,右手在筷子尾端緩緩一推,竹筷“嗡”的一聲飛出,直挺挺釘在廂房牆壁上,大半截沒入石板。身邊的林峰被一股巨力帶動,晃了兩下才穩住身子,後背卻已被冷汗浸透。
在場的四人均被于謙這一手震住,老道的眼睛更是睜得銅鈴一般,明明看到于謙是右掌慢慢觸碰筷子的,卻有如此巨大的力,筷子能夠插進堅硬的石板,這還是打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老大嗎,這不科學。
幾人愣了半天,老道爬起來跑到牆壁那裡,扭了扭筷子,稍一用力卻扭斷了,幾人盯着桌子上斷了半截的筷子,駭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