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白在徹底摔在地上的一秒前, 想了很多,絕大部分都是一個“操”字,剩下的就是, 果然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臥槽T T
蔣丞在李白白落地前伸出一腿支在他腰背後, 繼而屈膝坐了起來。
李白白摔得比較不雅觀, 手臂措手不及地撐在身體兩側, 尾椎在親切地接觸了堅硬的地面後伴隨着一聲咬牙切齒的呼痛,腰以下挨着瓷磚的浴巾全部浸溼,撐着勁的手掌觸在溼滑的地面不由往前溜了一小段, 後腦勺不能倖免地撞上馬桶。
這是個緩慢而糾結的過程,尤其是以他現在上半身與地面呈三十度角, 手還撐不上勁, 整個人仍以每秒一釐米的速度順着馬桶往地上滑, 李白白仰着脖子惱怒地坐在滿地的水上抓了抓,最後時刻握住了旁邊牆上的暖氣管, 借力站起來。
前面說到浴巾被水浸溼,所以隨着李白白的動作,那方浴巾很自然地從腰後滑下,露出摔得通紅的尾椎部分,李白白及時拽住了浴巾前面, 隨即溼浴巾被扔在洗衣機上, 另一塊浴巾取而代之。
然後李白白就跑了。
他衝到臥室, 在蔣丞的衣櫃裡翻出襯衣和長褲換上, 再回到洗手間時, 嘩嘩的花灑聲已然停了,門關着, 少頃又打開,蔣丞關了淋浴器,開了通風扇,正走出來。
李白白穿着蔣丞的一身衣服,襯衣還好,褲子稍長了些。
李白白愣了一秒,回到被狠狠撂倒應有的心理狀態:“擦,你什麼時候醒的?”
蔣丞擰着眉,神情很淡,道:“剛醒。”
李白白現在屁股還痛:“鬼特麼纔信是剛醒,臥槽,摔死老子了……你還能行吧。”
蔣丞的短髮溼了大半,因爲之前昏在浴室地上,渾身都是水,溼噠噠的。
蔣丞看他一眼,說:“還行。”然後把滿是水的手機遞給他“我衝個澡,在沙發上等我。”
李白白接過手機,在蔣丞關門前伸手攔住:“我說真的,你別暈在裡面,或者,暈之前喊我一聲。”
蔣丞胃裡難受的勁還沒過,眉間深深皺起,有些不耐地跟他解釋道:“之前受了點傷,不關你的事,安靜待着。”
李白白機械地合住嘴,聳聳肩。
水聲重新響起,李白白隨手按了按手機,還好,沒進水。
陳青宇又給他打過兩個電話。
李白白回撥過去,倚在沙發裡說:“剛纔出了點小意外。”
陳青宇懶懶道:“我還以爲你被被你施暴的那人反應過來奸/殺了呢。”
李白白:“……”
李白白“嘿”了一聲,盤起腿:“我要真被奸/殺了你就這反應啊。”
陳青宇道:“不然呢。”
李白白道:“起碼報個警什麼的。”
陳青宇道:“報警的話,這種男男奸/殺要上頭條的吧,犯罪現場登在頭版多不雅觀。”
李白白笑道:“我特麼都死了管他雅不雅觀。”
陳青宇:“也是啊。”
李白白嗯了聲,倒在沙發裡:“唉——”
陳青宇:“唉——”
李白白麪朝着沙發靠墊,低低道:“嫂子,我怎麼辦呢?”
陳青宇開玩笑地捏嗓子道:“鬆兒,我和門慶是清白的!”
李白白:“嘎嘎。”
陳青宇恢復正常:“該送醫院的送醫院,該談的談。”
李白白:“知道了,掛了。”
陳青宇:“嗯。”
蔣丞從浴室出來,裸着上身,穿一條黑色筆直長褲,到客廳電視櫃旁卸槍。
李白白扒在沙發靠背上看他,心道是不是哪天偷把槍出來玩玩。
蔣丞背對着他道:“把粥喝了。”
李白白答道:“已經喝完了。”
槍被放在一個保險箱裡,裡面不是李白白想的小型武器庫,除了普通□□,還有一把左輪……面、面罩……
面罩?
李白白莫名其妙半天,蔣丞轉過來穿沙發上的襯衣,兩肋最下方中央,胃的地方上有一塊發紫的淤青,周圍有一些深紅的淤血點。
腹肌很性感,李白白嚥了咽口水,乖乖地坐在沙發上:“咱們去醫院吧。”
蔣丞也不矯情,說:“去。”
兩人穿了大衣開車去醫院,掛了兩張號,蔣丞還是覺得李白白喝太多,讓他去吊解酒的水,自己上樓拿了單子做胃鏡。
李白白在輸液室一邊輸液一邊想事,昏昏欲睡,大概過了半小時,蔣丞拿着一瓶水進來,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護士還沒有過來。
李白白正好有點渴,伸手要拿水,礦泉水瓶在蔣丞手中,像被粘住了一般。
李白白:“……”
蔣丞食指扣住瓶蓋:“我的。”
李白白繼續:“……”
蔣丞逗完他,笑了笑,護士過來幫他吊針,蔣丞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向後靠撐着額頭休息:“別喝,全是藥味,剛纔漱口用的。”
李白白問他:“檢查得怎麼樣?”
蔣丞道:“有點出血,前天出的血,今天才咳出來,好多了。”
李白白訕訕地乾笑幾聲。
李白白盯着藥水落下的軟管,想着怎麼開口,要說什麼。他有大一堆沒解決的問題,現在卻弄不清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他們要談,談什麼,李白白自己的立場又是什麼。
酒精模糊了一些原本深刻的感受和想法。
李白白依稀記得,喝醉前,他心裡想的只是不想一再停留在現在的狀態。但又要怎麼擺脫,擺脫所有家庭的因素,父親的責罵和對母親的愧疚,還是想回到一切發生以前的狀態。
如果是前者,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遠走高飛。
如果是後者……
“李白白。”
李白白從自己的想法中掙脫出來,側過頭裝作認真地聽,神情卻比任何一刻還要複雜。
蔣丞道:“你如果真的要結婚,我不反對。”
李白白:“……”
他扭過頭搞不懂地看着蔣丞,蔣丞睜開眼與他對視。
李白白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只是一味地疑惑,不解,不可置信,他甚至不知道要說什麼,措辭半天,還是極度不解地看着蔣丞。
蔣丞拿出手機,放在靠近李白白手邊椅子扶手上,他望着手機許久,扎針的手在手機屏幕上敲了敲,拿起手機。
李白白親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把手機界面從未解鎖調到通話記錄,通話記錄翻了幾頁,拇指按在一行號碼上,手機界面出現提示:撥號,短信,刪除。
蔣丞重新將手機放在椅子扶手上,手放開,向後靠進椅背,右手握拳支在脣邊,好一會才道:“李白白,我知道一直以來我的態度都不明朗,所以這次如果要解決,就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李白白看了眼那手機:“什麼意思?”
蔣丞也瞥向手機,凝神片刻,先避而不談:“告訴我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李白白喉結動了動,含糊道:“我正在想,在想解決辦法。”
蔣丞說:“解決什麼?”
李白白眉間一片茫然,他故作輕鬆地聳肩攤手道:“改變現在這種該死的,讓人不舒服的局面,我在想啊!”
蔣丞望向李白白,李白白眉頭一擰,不解地和他對視。
李白白嘗試着說些什麼,說他的解決策略,但腦中紛紛浮現的都是他剛纔所想的,第二種方案。
所有事都回歸到出櫃發生以前的狀態,當然,他的性向父母已經知道,不能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所以他要做些什麼,將一切遮掩過去,恢復表面的平靜,具體到實行方案上,就是結婚。
李白白眨了眨眼,勉強開玩笑道:“私奔吧。”
蔣丞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眼底是深邃的黑色。
李白白移開目光,自言自語地笑起來:“我是說,如果你是別的什麼人,我可能就選擇私奔了,遠走高飛,一了了之,多好……但,但是我知道,蔣丞,你不是這種人,所以,我開玩笑的。”
蔣丞道:“誰說我不是這種人。”
李白白極快地否定他:“得了,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這種人,行嗎,這種事我以前又不是沒問過你,你是怎麼說的。”
李白白一字一頓地還原道:“李白白,我遲早是要結婚的。”
“你是這麼說的,不記得了?”
七八年前的事,有時候聽話的人比說話的人都記得清楚。
蔣丞定定地看了李白白幾秒,拿起手機:“撥過去,告訴他我們在一起了,然後就可以重新開始了,是麼?”
李白白扯了扯嘴角:“是誰?”
蔣丞眼神深邃:“我爸。”
李白白怔了怔,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隨即反抗道:“不,我不會撥的,你搞什麼,要出櫃自己出,我不奉陪。”
蔣丞拿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從緊抿的脣中能明顯看出極怒中牙關瞬間緊咬,右手猛地一揮,黑色諾基亞驟然砸在地上,電池,後蓋,掉了一地。
蔣丞從來做的都不夠瀟灑,十年前,二十歲時,從沒想過要反抗將要付諸在他身上的一切,那時候蔣父幾次提到將來要送他去部隊,他知道,所以一直徒勞地等待着。二十三歲和李白白在一起,也無時無刻不想着,自己總是要結婚的,永遠,永遠不可能出櫃。蔣丞二十五之前,一直認爲,入伍,結婚,雖然他不喜歡,但是他應當的歸屬,再不能忍受也要承擔,直到真的入伍了,結婚了,才知道不能忍受的無法承擔,因爲所有的忍受其實都沒有意義。所以他雖然結婚了,五年回家的次數卻不超過十次,入伍了,卻沒有按照父親所規劃的向軍官晉升,而是一步步遠離,成爲特戰隊員,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特種基地裡沒有人會提到蔣丞,你有個多令人尊敬的父親,作戰力決定一切,死了就是死了。
再次遇見李白白之前,蔣丞一直在猶豫是要留在基地成爲教官還是退役回來,如若留下,十幾年後,他或許有能力與蔣父抗衡,但又爲什麼要和他對抗,作爲父親,蔣父並沒有做多過分的事,只是管制着他,限制着他,讓一切按照他所指定的軌道進行。
就是這樣,縱使明白承受沒有意義,蔣丞也只是在消極地抵抗。
周圍輸液的人投來驚恐厭惡的目光,護士跑過來詫異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蔣丞草草地道歉,躬身撿起手機和電池,便陰沉着臉不說話了。
護士奇怪地看着他,提醒道:“有病人在休息,請不要大聲喧譁。”
待護士走開,李白白無意義地擡了擡手,崩潰地遮住眼睛,片刻後道:“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蔣丞心裡很清楚,他根本不需要再出櫃,李家父母一旦知道,不用存絲毫僥倖,自己父親必定也是知道的了,打這個電話的意義,不過在於徹底攤牌。
原本要討論的問題又被扯得面目全非。
其實這場爭論終究要被引到這上面來,就算解決了李白白的問題,他們不可能就避開蔣丞出櫃的問題毫無芥蒂地在一起。
兩人都意識到一個問題,有可能他們最終都出櫃了,但再也沒有心情在一起。
見蔣丞一言不發,李白白沉默一會,說:“我爸又住院了,老爺子一輩子要強,心臟,血管都不太好,一生氣上火就犯病。我就是討厭他這一點,明明是我們自己的事,他非要這麼在意。我媽對我哥的事很開明,但我知道兩個兒子都這樣,她接受不了……我現在根本不敢回家,很難受。”
蔣丞低聲道:“那就分開吧。”
李白白心裡驟然就疼了一下,也許是正滴入他靜脈的藥水起了作用,一切感覺又清晰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地面,許久後點了點頭:“好。”
過了很久,蔣丞道:“以後保持聯繫。”
李白白點點頭:“保持聯繫。”
兩人各自坐着,最後蔣丞把手機重新開機,在李白白藥水滴完之前拔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