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中央有一張加寬的單人牀,深藍色條紋的牀單和被套,如果可以的話,李白白實在很想忽略淹沒在棉被和枕頭裡的那個小腦袋。
李白白慶幸自己出來時還拿了條浴巾,但不幸的是他拿浴巾是擦頭髮的,浴巾遵循自然規律垂落,擋住了前面,擋不住後面……後背。
他看了看牀上躺屍的小孩,扭頭看向門口蔣丞,微一挑眉,示意:怎麼辦?
蔣丞出聲道:“蔣承澤,起來,回你自己的房間。”
小孩仍然緊緊閉着眼睛,抓着被子,能看出明顯的緊張。
李白白有點不忍心,瞧了眼門外,意思我們去別的屋。
蔣丞無奈道:“不行,他愛亂動,肯定得掉下牀,已經摔了幾次了。”
蔣丞解釋完又命令道:“起來。”
李白白身體略不正常的溫度在一點點下降,他感覺自己再站下去就有當後媽的潛質了,於是把浴巾圍在腰上,咳了一聲:“要不我先回?”
蔣丞:“我送你。”
李白白點點頭,雖然有點不甘心,還是擡腳往出走了,走了兩步,停住。
……
浴巾本來在腰間鬆垮地搭着,此時出於外力作用,一下鬆落了,李白白還怔着,蔣丞略一皺眉,看向裝睡的蔣承澤。
雖然坦誠相見過了不知道多少次,但驟然這麼一裸,李白白還是有些不習慣,轉身想作瀟灑狀一把把浴巾摟起來,摟起來,摟起來,摟、摟……
蔣承澤抓着浴巾的一角,擡頭看他:“Don't.”
李白白:“?????”
小孩慢慢地說:“Don't leave me alone.”
李白白:“……”
李白白嚴重懷疑蔣丞心理扭曲趁別人不在的時候虐待未成年兒童!
還沒想出怎麼迴應,後背被蓋上了另一條浴巾,李白白回頭看,蔣丞衝他打了個手勢,拿着手機去往客廳了。
李白白朝小孩聳聳肩,什麼也沒說,去浴室穿好衣服,出來後回到臥室,小孩不見了,蔣丞也不見了。
他奇怪地轉了個身,看到蔣丞在客廳穿警服,扣警服領口的扣子:“要出去?”
蔣丞的警褲還溼着,他躬身在鞋櫃前套上短靴:“臨時出任務,你現在有事麼?”
李白白皺皺眉:“沒有。”
蔣丞道:“能不能幫我看着蔣承澤一晚上,我明早應該能回來。”
李白白靠在門廳看他,之前沒注意,蔣丞穿靴子時腰間露出了一點黑色的短柄,目測是槍托,他點點頭:“行吧……小孩呢?怎麼不在臥室裡?”
“在隔壁房間。”蔣丞拿了車鑰匙一手打開門,動作頓了頓,側身道“有事打給我。”
李白白還沒來得及答應,門便關上了。
“……”李白白其實看着蔣丞剛纔一身警服的樣子,是有點心癢癢的,要不是怕耽誤事兒,他肯定得把剛纔沒幹完的事幹完。
這操蛋……雖然心裡沒有太不爽,李白白在心裡莫名其妙地想,敢情爺是趕着上門讓你上的啊。
這麼想着一轉身,看到蔣承澤小朋友在臥室門後,推開一條縫兒看着他。
小孩還沒門把手高,透過門縫看起來很懵懂,李白白走過去蹲下來和他對視:“……嘛呢?”
小孩的嘴微微張着,眉心淺淺皺起,一臉弄不懂的表情。
李白白看得好笑,推開門把小孩抱起來:“乖乖睡覺去。”
乍一看到房間裡的景象,李白白有點愣,這屋的裝修風格和蔣丞那屋沒什麼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大牀換成了小牀,嬰兒牀。
不是李白白誇張,這除了尺寸稍微大點,真是和嬰兒牀沒區別,小牀周圍是一圈兒護欄,還附帶個小樓梯。
李白白歎爲觀止:“你爸對你真好嘿。”
他說着要把小孩放進去,小孩本來挺淡定的,一看他這架勢,嘴微微嘟起來,很嚴肅,一手勾着李白白的脖子,一手撐在他的小牀護欄上,死死抵着,聲音低低地抗議:“NO!NO……”
“不想進去?”李白白試探着猜測“不行啊寶貝兒,你爸說讓你在這兒睡的。”
小孩扭過頭看他,嘴撇着,醜醜的。
李白白哄他:“爲什麼不想進去?害怕,不怕,我陪着你。”
小孩還是不妥協,李白白問他:“那你想怎麼睡啊?”
小孩嘟着嘴不說話。
李白白:“我抱着你睡?”
“……”
“我和你一起?不行啊,你這牀太袖珍了也。”
“……”
“去你爸那屋?”
小孩看看他,嚴肅地點點頭。
李白白:“……”敢情還是在這兒惦記着呢。
把小孩抱到蔣丞的牀上放下,李白白只穿着襯衫和長褲,一腳擱在牀上,伸手關了燈迅速鑽進被窩。
嗯,其實現下這副光景和李白白來時預想的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抱着的人由老相好變成了他兒子。
蔣承澤小朋友往他懷裡縮了縮,李白白虛虛攬着他,側臉往枕頭上壓了壓,深呼吸了幾下,沒聞到什麼特殊的體香,大概是白天開着窗的緣故,枕頭面上很冰,透着股冰冷空氣的味道。
李白白後知後覺地感覺出剛纔這動作有點猥瑣,在黑暗裡訕訕了一會,閉上眼摒棄雜念睡了。
小孩剛睡的時候很乖,安靜地縮在李白白的臂彎裡,但睡着後就不安分起來,李白白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覺懷抱空了,伸手撈了撈,沒撈着,也沒在意,繼續睡。
過了片刻,重重“咚”地一聲,李白白驚醒,眯了眯眼,反應過來小孩怎麼不見了,忙下牀查看。
蔣承澤一身迷你版淡藍色小熊花紋睡衣,平躺在牀另一側的地板上。
李白白連忙開了燈,跑過來,不敢動他,迭聲低喊道:“寶貝,寶貝?”
喊了幾聲小孩都沒反應,李白白有點慌,怕他是後腦着地傷着了,輕輕推了推,叫道:“蔣承澤……”
“蔣承澤!”
又喊了一聲,小孩翻了個身,含糊地出聲:“到。”
李白白:“……”
李白白小心地把蔣承澤抱上牀,把他弄醒,小孩醒了之後不太高興,滾來滾去地哼哼,李白白問他頭疼不疼,暈不暈,小孩均是搖搖頭,困得不行的模樣。
李白白總算明白蔣丞爲什麼不讓小孩在這屋睡,而且小孩自己的牀周圍還一排欄杆了……
確認小孩沒摔傷,李白白才關了燈重新睡下,這次幾乎手腳並用把小孩抱緊。
小孩這次卻沒那麼容易睡着,李白白困頓地挨在枕頭上,累得半死想盡快入眠,沒看到小孩被他緊緊箍着時的眼神越來越清醒,奇怪地盯着窗戶。
十幾分鍾過去,李白白睡不着又煩躁,動了動腦袋,眯着眼發現小孩睜着眼,隨意地低聲問道:“怎麼還沒睡着,看什麼呢?”
蔣承澤在黑暗中的眼睛亮晶晶的,歪頭望着窗外某處:“Somebody.”
李白白沒聽清,低低道:“什麼?”
蔣承澤短胳膊一擡,指着窗戶的位置:“Somebody ……there”
李白白還沒反應過來,擡眼稍稍支起身體循着小孩指的方向看了眼,深色的窗簾拉着,月光透過窗簾隱隱映出玻璃窗的形狀,什麼都沒有。
他重重地往枕頭上一摔:“沒事,快睡覺。”
小孩沒出聲,李白白闔着眼幾秒,終於反應過來,皺起眉睜眼,蔣承澤小朋友仍然歪頭看着窗外,神情異常認真。
李白白突然覺得脊背發涼,做足了心理準備再朝窗臺那兒看,還是什麼都沒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什麼神經,忽然想起有傳言說小孩有天眼,能看到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心裡有點發顫。
屋裡很安靜,外面不時有猛然的剎車聲和犬吠傳來,李白白艱難地吞嚥一下,告訴自己別多想,猶豫地躺倒。
小孩還枕在李白白的手臂上,他剋制住收回手臂的衝動,僵硬地動了動,兩手虛抱着,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什麼好看的,睡覺。”
這晚李白白睡得很沉,但因爲是在恐懼和極度的僵硬中入睡,所以醒來時仍然累得要死,渾身關節痠痛。
拉開窗簾,陽光照進來,又是新的一天,昨晚的神神叨叨頓時煙消雲散。
蔣承澤小朋友很自立地去刷牙洗臉換衣服,蔣丞沒有回來,李白白洗漱完,眼看到了上班時間,他給蔣丞打了個電話,意外地聽到了人工語音:“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怎麼回事?李白白擰眉又打了幾次,是一樣的結果。
在蔣丞家等到九點半,仍舊沒有任何消息,李白白問蔣承澤,平時蔣丞去上班時送他去哪裡?
小孩說,爺爺家。
李白白又問,爺爺家在哪兒?小孩不知道。
李白白無奈,給蔣丞電話留言,又留了張條子,說你家小孩我先帶走了,回來了給我打電話。
載着蔣承澤小朋友先去公司,磨了半天光景,下午出去遊蕩。
小屁孩這種生物,初見覺得可愛,逗一逗心都要化了,再待得長了便開始覺得麻煩,崩潰。這種過程五六年前李白白帶江小天時已經體會過一把,沒想到今天重溫了……唯一不同的是這小破孩比起江小天要矜持得多,不論去到哪兒都會被女孩搭訕,問的無非幾個問題“小朋友,幾歲啦”“孩子的媽媽呢?”“你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啊?”“是混血兒吧?!”
李白白鎮定地回答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除非蔣丞被綠了。
小孩遇到漂亮奔放的阿姨就臉紅紅地抱李白白的大腿,小臉挨着不住蹭。
後來李白白乾脆給小孩買了頂牛仔帽,遮着臉。
帶着小孩逛了一下午,李白白累癱了,身心俱疲,毫不猶豫地開車去陳青宇家蹭飯。
陳青宇醫院比較忙,沒時間做飯,李明森偶爾會下廚但不經常有那個興致,於是一人食堂,全家食堂。
醫院的飯菜並不是那麼難吃,但陳青宇對他們醫院的飯信心不大,還是買了牛奶給小孩泡餅乾。
對於李白白突然帶個奶娃回家的事,李明森和陳青宇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變化,只是對小孩的來源持質疑態度。
“這真不是我的私生子。”吃完飯,李白白麪對陳青宇的詢問完全無言了“我從大學畢業就再沒碰過女人了,要真有私生子也不該只有這麼點大。”
“沒說是你的。”三人倚在沙發上看球賽,陳青宇悠悠道“是怕你惹了什麼不敢沾的桃花債。”
李白白:“我有那麼不着調麼。”
陳青宇以眼神回答他,你說呢?
李白白笑罵:“操。”
陳青宇:“朋友的孩子?”
李白白:“差不多。”
陳青宇句句戳中要點:“什麼朋友?”
李白白:“我能選擇不回答麼?”
陳青宇道:“隨便,上次你問我的問題呢?想明白了麼?”
李明森側過頭:“什麼問題?”
李白白忙道:“沒什麼。”
陳青宇笑了笑,沒戳穿他。
李白白說:“我去看看小屁孩們。”忙不迭逃了。
江小天和蔣承澤在臥室裡,李白白進屋前聽見蔣承澤奶聲奶氣地叨叨了一大段,他還沒見小孩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不禁驚奇道:“行啊,你小子,英語學得這麼好?”
江小天動作瀟灑地在他的筆記本電腦上敲打幾下,電腦發出機械的女聲:“So easy!”
這倒是個好辦法,李白白想,我怎麼沒想到呢。
倆小孩坐在牀上聊天,雖然有時候谷歌的翻譯馬屁不通,但蔣承澤基本能聽懂,純英文回答時,翻譯軟件也會自動翻譯出來,方便快捷。
李白白又撥了幾次蔣丞的號碼,依然是“不在服務區”的狀態。
還沒到家?李白白想蔣丞不會是英勇就義了吧,倆小孩睡着了,他獨自驅車去了趟蔣丞的房子,敲門沒人應,正欲離開時,電梯裡出來一個穿軍裝的男人,看見他敲過的那扇門,攔住李白白問道:“你姓李?”
李白白下意識點頭,遂皺眉道:“你是?”
男人道:“孩子是你帶着?”
李白白意識到他是指蔣承澤,遲疑一下,戒備道:“是,你是誰?”
男人道:“您一定認識蔣少,我是他父親蔣老的部下,平時孩子早上就會被送到蔣老家裡的,蔣老讓我過來把孩子接過去。”
李白白:“這樣啊,你有什麼證據麼?”
男人似乎早有準備,拿出手機調出錄音,是蔣丞的聲音:“李白白,你忙的話把蔣承澤交給我爸就可以。”
短短的一段錄音,李白白聽出確實是蔣丞的聲音,但不能完全判斷男人的身份,只能告訴他小孩我沒帶來,在我哥嫂家。”
男人不緊不慢道:“我和您一起去。”
李白白開車回家,男人開了一輛軍牌吉普跟在後面,李白白還是不太放心,趁着紅燈偷拍了一張照片,發給李老爺子,問這人您認識麼?
快到家時老爺子回電話:“那不是蔣老頭的爪牙麼,你小子怎麼認識他的?”
“這事比較複雜,我回家再跟你解釋。”李白白匆匆掛了電話,總算踏實下來,車停在樓下,李白白上樓抱孩子,蔣承澤和江小天已經睡熟,李白白放輕動作抱起蔣承澤,關上門,下樓把小孩交還回去。
自那天蔣丞出任務已經過去三天,之間杳無音訊。
這天下午李白白又閒得無聊撥電話,竟然撥通了!
李白白愣了幾秒:“你回來了?”
蔣丞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啞:“嗯,剛回來。”
李白白一時無話可說:“那個,你們家小孩我給送到你爸那兒了。”
蔣丞道:“嗯,我知道,我在這。”
李白白:“你在你爸家?”
蔣丞還沒說話,李白白聽到電話那頭的咆哮:“不可能,連我蔣家的子孫都留不住!我怎麼會有你這個兒子!叫那個女人來!我們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