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銘自從身中刑修的蠱毒以來, 一直都是在靠着草藥吊命,進入地宮之前,草藥就斷了, 莫銘並沒有存出地宮的心。一來, 是因爲陳嘉對他的利用太過明顯, 讓他沒有在找到最後一處龍穴還活下來的意思;二來, 是因爲他開始出現一些幻覺, 而這些幻覺正合路遙有關。
他也曾想過,不可能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是路遙, 路遙就是他。但是他不明白爲什麼路遙知道他的事情,他卻不能感知到路遙, 直到地宮裡牆上的那句話提醒他, 他會在地宮裡“死去”, 然後進行第二次穿越,回到七年前, 佈置一切,地宮的出口在哪裡應該怎麼走都標明得一清二楚,並且路遙非常明確地說明,直到最後,也只找到六處龍穴, 最後一處始終沒有找到。
那個小金筒裡除了放置金子所在之處的地圖, 還有另外一張帛書, 那張帛書是用簡體字寫的, 除了莫銘, 再無他人看得懂,這章帛書裡, 寫明瞭路遙生平所經歷的最重要的幾件事,幾處龍穴分別在哪,又會遇到什麼危難,慕容竹的陰謀、陳嘉的算計都列數在內,最重要的,是最後記錄的回到現代的方法,他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法來改變歷史。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莫銘最終還是無法逃脫二次穿越的命運,因爲刑修在他體內的時間太長,已經毀了他身體的根基。
路遙在把一切都想起來的時候,就註定了他死在慕容竹劍下的命運,他知道身中烏鴉劇毒無法久存於世,即使是拖時間,他也必須把接下來的局步完,好幫助陳嘉走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尊地位。
他對陳嘉唯一的算計,便是死在他的眼前,兩次,兩次死亡,他都要陳嘉親眼目睹,讓他記住自己一輩子,讓他愧疚一輩子,可是讓莫銘沒有想到的是,他活過來了,雖然不明白刑修之毒怎麼解開的,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回去的方法,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離開。
陳嘉把他帶到皇宮裡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猜想,這個皇帝會如何對他,掌握着這個國家最大的秘密,周旋於兩位王爺之間,另一位王爺身邊也有自己的親信,除了接觸皇上,他的手已經伸向了權利的頂端。
一切都相安無事,他聽着皇上和陳嘉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地駁嘴,最差最後一步,只要皇上一個沉不住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可是他聽到了什麼?
“皇上不必用此激我,既然皇上想讓莫銘聽,我便親自說於他。”
莫銘在聽到陳嘉這句話的時候就擡起頭來,他和陳嘉對視了片刻之後,陳嘉再一次開口。
“莫銘身上的蠱毒,是我讓狗兒下的。”陳嘉的聲音還是這麼好聽,像山澗清泉,久聽不膩,但是此刻,卻是讓人從心底發寒,“刑修對身體並無多大害處,但是但凡下了第一次,往後每月十五必定要再下,要是月月如此,倒不會有什麼大礙,但倘若那個月斷開了,蠱毒的害處就會顯現出來……”
莫銘在離開了狗兒之後,一直都是跟陳嘉在一起的,所以倒也能按時下蠱,可要命的是,他爲了保全陳嘉,自動請纓要去塞外尋找所謂的最後一處龍穴。這一走便是半年,到了漠河鎮之時,他的性命幾乎垂危,還不等陳嘉趕到,忽遇龍捲風將他給捲到了吐蕃國境內,好巧不巧的讓他遇上了蕭弈。
蕭弈何許人也?江湖百曉生,陳嘉藏在吐蕃國的一顆毒瘤,他十年如一日地侍奉在白瑪身邊,就是爲了竊取情報,好讓陳嘉能先一步得到那處龍穴的位置。
遇上了蕭弈,莫銘這病就算是被治好了一半,在與陳嘉取得消息之後,他聽從指令又開始給莫銘下蠱,這麼一直等到了與陳嘉匯合的時日。
他們到了吐蕃王庭,本想着休整一番再作打算,可偏偏莫銘又捅了婁子,找到了那一處龍穴,陳嘉站在地道的石門前,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刑修性情溫和,可倘若十個時辰內沒有讓中了刑修之毒的人見光,此人必死無疑。地道里究竟何種景象,陳嘉不知,找到那龍穴中的青銅器物需要多長時間,陳嘉亦是不曉。可終究,他還是選擇了進去。
“這是我今生,最後悔的一件事情。”陳嘉閉上了眼睛,“倘若我沒有讓莫銘進入地宮,前前後後十多餘年的糾葛就不會產生,七龍不會現世,天下亦能太平昌盛。”
陳嘉知道的實在太晚了,找到這一處龍穴之後,他一直關注着態勢的變化,果不出他所料,莫銘的行跡變得令人捉摸不定,刑修已經開始影響他的神智,讓他產生幻覺了,金筒裡的青銅器物正是當年路遙取而不給的第六件物品,而根據路遙的指示,莫銘對衆人說出了出口所在,所有的人都被趕了出去,獨獨陳嘉留了下來。
刑修是他讓狗兒種的,解法自然也在他這裡,可莫銘沒有給他機會,他在種下與之抗衡的另一隻蠱蟲——混沌時,莫銘邊昏了過去,刑修蟄伏、混沌被噬,一切陷入僵局。
他說要讓莫銘昏迷三年時間,他說三年,就是三年,多一個時辰也是沒有的事。對於陳嘉來說,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夠用來鋪好所有的退路,無論是蕭弈還是沈天佑,無論是肖亦楓還是石柏草,他都能護其周全,可是他不能把莫銘算在其中。
這些退路里,沒有一條能夠保莫銘性命無虞。
莫銘聽到這裡,好奇了起來,他說:“既然我身體裡的蠱毒未解,我又是怎麼醒過來的呢?如果你樂意,我自然能夠人間蒸發,從此逍遙自在,好不快活。”
“你這輩子,只能待在我的身邊,但凡你離了我半步,必死無疑。”
莫銘一凝眸,笑道:“你說什麼我就會信什麼嗎?”
陳嘉的神色微變,踟躕半晌之後,說了個令莫銘冷汗津津的詞:“借屍還魂。”
見莫銘神色不對,陳嘉又補充道:“刑修不解,你斷然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只有這個法子,才能使你醒過來。”
“陳嘉啊陳嘉,你可真是有能耐。”
陳嘉也不辯駁,繼續說:“那日你昏迷之後,我懷裡的青銅器物突然猛烈地顫動起來,我想,可能它是在提醒我最後一處龍穴所在,於是,我將它拿了出來。”
說到這裡,陳嘉頓住了,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莫銘,竟是沒有開口的意思了。小皇帝從座位上起來,走到莫銘身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他說:“知道爲什麼陳嘉不說了嗎?”
“當然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還用得着你來賣關子。”
莫銘頂嘴之後,小皇帝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被打得側過臉去的莫銘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來,他說:“你也就靠着你身上這件衣裳,要說這江山,還得算上我一半呢,要不是我的暗中佈置和陳嘉的協力相助,你早在被扶上皇位之前就被那些奸佞小人害死了。”
“住嘴!”小皇帝氣極,似乎又想給他一巴掌,手才揚起來,卻是被陳嘉一把抓住。
“還望皇上念莫銘句句屬實,網開一面,讓微臣將事情說個明白透徹。”
小皇帝看了聽陳嘉這麼說,才抑制住自己滿腔怒火,令陳嘉繼續說。
“那青銅器物被我拿出來之後,竟然瘋魔了一般,硬是要往你的身上衝,我抵抗不住,鬆了手。”陳嘉回憶起當時的景象,仍緊鎖眉頭面色肅穆,“六枚青銅器物,我隨身攜帶,當它們聚在一起時,竟然和你產生了共鳴,第一塊青銅器物從我手中飛離之後,其他的五枚也接二連三地被你吸了去。”
“都這個時候了,二哥何必支支吾吾,有話不敢言呢?”小皇帝似乎找到了扳回一局的契機,從陳嘉那裡接過了話頭說道,“沒錯,這最後一處龍穴,就是你。”
莫銘蠕動着嘴脣,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是最終他也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小皇帝倒是開口了,他說:“爲什麼石太傅會突然回宮,告訴朕,龍穴僅有六處,爲什麼陳嘉在你醒後同你說再也不去管‘七龍現,天下變’的預言,如今,你是明白了吧?”
“七龍已現……”莫銘目光幽深地盯着小皇帝,笑着說,“爲何這江山社稷,還沒有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到這話,小皇帝仰天長笑,句句泣血,“爲什麼還沒有變?爲什麼?因爲這江山早就不隨我姓李了!”
莫銘被這話震得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做何反應。正在這時,內室的帷幕後走出一人,這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自他醒來之後就一直沒有見過的人——慕容竹。
“莫銘,好久不見了。”
莫銘眨巴着眼睛,說道:“是好久不見了。”
“朕可想念你想念得緊啊。”慕容竹的手裡還是那把畫了墨竹的紙扇,和他現下的黃袍一搭,生出點兒不倫不類的違和感來,“自吐蕃一別,我們已有三年多未見了吧,澈兒一直在我面前說你的好,他是,倘若日後我們有緣相見,一定要念在往日舊情的份上饒你一命,你說,我是該饒還是不該饒呢?”
莫銘學乖了,當即三拜九叩說了句:“一切全憑皇上定奪。”
慕容竹聽了他這句答覆笑了起來,他說:“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過路遙,那個時候我無權無利,我也生不得怨,可眼下,我是當今皇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莫銘,你說,我還有饒過你的可能嗎?”
莫銘仍是保持着叩首的姿勢不變,靜靜地等待這慕容竹最後的決定。
“可惜啊可惜,我要的是有血有肉的路遙,他死在了我的面前,我貪念會說會笑的莫銘,如今也只剩一具空殼。”慕容竹面無表情地說,“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二讓我怨恨卻也不能怨恨的人,你即是路遙,路遙即是你,我該如何評斷?我當如何?”
陳嘉聽畢慕容竹這段話,跪了下來,他叩下去說:“望皇上成全。”
“成全?”慕容竹冷笑了起來,“你倒是問問莫銘需不需要這樣的成全,從路遙到他,你不榨乾淨他們最後一點能夠利用的價值便不甘心,這樣的人,他會稀罕嗎?”
“我稀罕吶。”莫銘突然開口了,“真的,我特別稀罕,我是心甘情願被他利用的,無論是莫銘還是路遙,只要能和陳嘉在一塊,我就高興。”
慕容竹臉色鐵青,他說:“這可是你說的……莫要後悔!”
陳嘉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俯身下來,高呼:“求皇上三思!”
“三思?陳嘉,你莫忘了,我在三年前說過什麼,我得不到的東西,便是毀了,也不會讓他人得手。”慕容竹伸手就要去掐莫銘的脖子,陳嘉上前阻擋,卻被他的內力振開,“陳嘉,我便要你看看,這個人,是怎麼三番兩次地死在你的面前的!”
莫銘面色不改地看着慕容竹一點一點地接近自己,然後他的手扯上了一條項鍊,莫銘最後的印象便是那條項鍊離自己越來越遠,然後他的意識就斷了。
“怎麼還沒醒?不應該啊,照理說,就是這個時辰。”
聲音聽起來挺熟,莫銘覺得煩躁,想翻個身,奈何卻動彈不得。
“我瞧啊,禍害遺千年,他是斷然不會有事的。”
“蕭弈!少說幾句,沒有看到子善先生正擔心嗎?”
“我告訴你沈天佑,不要仗着我原諒你了你就對我指手畫腳,只要我願意,我能讓你再也找不着我!”
莫銘想起來了,這是蕭弈和沈天佑,江湖百曉生和鎮遠大將軍。
“誒誒誒,眼睛動了,醒了!醒了醒了!”不知道是誰這麼喊了一聲,莫銘真的就真開了眼,陳嘉湊到近前問:“感覺怎麼樣?好些了嗎?”
“……”莫銘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於是不再做無謂地掙扎,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陳嘉自己要喝水。
蕭弈立馬給端來一杯,由陳嘉服侍着他喝下,衆人見他能把一杯水喝得乾乾淨淨,心也就放了大半了。
不等莫銘問,陳嘉已經先說了出來:“這裡是你師父中原一點紅避世的那處山谷,我們現在都在這裡生活,我最終還是沒能把你從慕容竹的手中救出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讓你再次借屍還魂。”
莫銘:“……”能不能讓我消停會兒。
“我知道你那次入宮是想着能回到你的世界,但是,我活在的一日,便不能讓你這麼做。”見陳嘉說出這話,衆人紛紛推出了房間,獨留下他們二人,“莫銘,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還是想要留住你,過去爲了虛名爲了利祿,我做了很多錯事,我也不奢望你原諒,只希望,在餘下的年歲裡,你能給我時間,讓我贖罪。”
莫銘:“……”我原諒你啊!這不是聖母受必備的技能之一啊,就是你現在一刀捅了我,我也原諒你啊!!!
陳嘉說:“你追了我兩世,這一世,便換我來追你!”
莫銘:“……”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如果你同意了,便點點頭。”陳嘉緊握着莫銘的手,一臉期盼。
莫銘看了陳嘉半晌,終於,點了頭。
話說,慕容竹看到莫銘斃命的一茬,一口腥血自喉頭噴涌而出,慕容澈接替父命,罷免陳嘉、李懿軒王爺身份,讓他們今生不得再踏進皇城一步。
三日後,莫銘葬入皇家陵園,舉國縞素。與此同時,陳嘉一行人離開皇城,直奔未名谷,數月後,莫銘再一次借屍還魂。
莫銘回去的方法究竟是什麼,他人已經不得而知,從他醒來的那一個刻起,這世上便真的不再有莫銘這個人。陳嘉從不詢問,他也從不作答,相安無事地處着,誰也沒有點破倆人的關係,卻是誰也明白倆人的關係。
尾聲
世人皆道,在一處風景宜人的山谷,住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石柏草、“江湖百曉生”蕭弈、“釀酒高手”桑落、“神機妙算”陳子善、“獨孤一劍”肖亦楓以及一個並不怎麼聞名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自幼便不能說話,但是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曉許多世人聞所聞爲的東西。
江湖中人,散盡千萬家財,只求能尋得入谷方法,卻終是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