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經意逮住了老許的把柄,若不能好好利用豈非浪費了一番苦心?南錚道:“世俗迷眼,捏不住心思就忘了。”
老許有苦難言,老皺的臉擠成一團,大概是悔不當初爲了一時的活計怎麼招惹上衛氏那個禍根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二位明鑑吶,某日日去前頭那茶館說書,風雨無阻,不過爲了表示某對漢王府沒有異心。想當年漢王府待某不薄,讓某置了地,娶了妻,這份恩情如同再造,如何能爲了一個死了許久的老婦,做對不起漢王府的事情?”
她就想着依這老頭兒說書的功夫,如何的熱鬧也不至於日進斗金吧?再說漢王府接濟他,只是因爲當年衛氏是他亡妻?添房置地,若不是有短處被他聽了,依照王府的身份,如此委曲求全約莫是不大能夠的。
南錚又道:“再造?衛氏與你也是再造,如何待她便是前車之鑑!”
他似乎沒有放下對他的懷疑,老許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他瞧,又連磕了三個頭道:“她待某是有恩,想當初救某於苦難之中,某心存感激。可說到底她終究犯了滔天大罪,肆意構陷漢王殿下,漢王妃,大逆不道;好在大王和王妃挽救的及時,纔沒讓她釀成大禍。某也是分得清是非的人,這樣的婆子留着她又有何用?”
南錚步步緊逼,“你如此想,無非是在衛氏和王府面前,選擇了更優渥的利益;可這不過是漢州,總歸天外有天,若有朝一日……”
老許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摸了摸腦門上的汗道:“瞧您說的,在某心中那再沒有比漢王更矜貴的了!即便聖人和監國公主到此,他們何等樣的人,怎麼會與某爲難?再說了,某知道事情,他們如何不曉得,您放心!”
南錚冷笑一聲,“往常半年一回,這回隔不到半月,你以爲我們今日來,只是爲了瞧你守不守規矩?”
老許面色惶惶,這話說的在理,盤查突然而至十分蹊蹺,難不成當真出了什麼事情?話說能讓王府坐立不安的,約莫真是……他癱坐在地上,三魂七魄都歸不了位,聲音都變了,“您,您這話是何意,難不成當真,當真是……”
長孫姒決定迎面給他最後一擊,“你再孤陋寡聞,總歸知道監國公主鑾駕順着惠通渠巡視去了吧?”
她瞧他茫然地點點頭,接着道:“大王接着信兒,殿下路過絳州,就這兩日要來探望大王。處置了一個老嬤嬤又如何,府裡頭人多口雜,問到最後還不是你這兒兜底?我們也是安置好了小世子的佛堂纔來給你提一句醒,這些年了也不容易,不要等老了,把命給混沒了!”
老許歪在地上回不過神來,監國公主,漢王同她兄妹,若是問下罪來還能坑害自家人不成?但他這個知道內情的草芥準沒跑,到時候別說什麼田產屋子,嬌妻美妾,黃粱一夢!
額角的汗跌在他手上,唬得他一個激靈,手腳並用爬了過來,灰白的道袍蒙了塵跌落凡間,“二位,求二位看在某還算忠心的份上,施某一條命!”
他滿面懇切,爲了能夠活下去什麼也顧不得了,南錚反倒不着急,“忠心?若是你,在這麼緊要關頭如何取捨?”
自然是拋棄他這個不值一提的小角,守死了王府的秘密不能得見天日。看目前這情形,知曉內情的孫氏也是自身難保,否則如何能換了新人來理會這事?孫氏是他最後的依仗,可如今只能靠自己了,他顫巍巍地擡起頭來,狠了一口氣道:“只要能活命,但聽二位差遣!”
他似乎沒有下定決心的意思,長孫姒把目光轉向了一邊瑟縮的許小娘子,笑道:“他們郎君說話,我們自然就不必要聽着了。來,我帶你往別的地方坐一坐!”
儘管她笑容極是和善,很能夠蠱惑人心,但是老許自覺憑藉一雙慧眼識破了,勇敢地將自己娘子推開,慌里慌張地叫她進屋把門鎖死,別聽別看。許小娘子這才找回了神智,跌跌撞撞摸進了房,關門落閂,也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安置好這個,老許這才琢磨眼前的情況,自保爲上策,可是如何才能自保?取得別人信任的第一步最好是分享一個秘密,而且還是對方死對頭的秘密。
跟前這二人死對頭是誰不得而知,但是說一件能在家主面前邀功的事情總歸沒錯吧?
他往前挪了挪,低聲哀求,“如今二位來知會某,那是二位仁慈,若某不將自己一片忠心奉上豈不是讓二位錯待。想當初某來此地得以衛氏的救助,纔在漢州安了家,能在各個茶肆酒館裡說說書。衛氏人不錯,心又善,某知曉她身份不簡單,可想着老了總要有人相伴這纔沒有多過問,可誰能想到她盡是漢王殿下身邊的嬤嬤。逐漸熟悉起來,她那事事都要以她爲尊的性子也顯現出來,某是苦不堪言,不過一個月也見不了幾回面,忍忍也就過去。”
他嘆了一口氣,“過了大半年,漢王妃誕下小世子,她就在王府裡幫忙,兩個月都沒有回來。結果那天一大早就慌慌張張地回了家,嘴裡念着什麼鬼胎,吃人,問話也不理回了屋把門鎖上誰也不見。過了半日,約莫是餓的不成了,跑進廚房無論生食還是熟食就胡亂吃,又哭又笑,鬧了好幾個時辰,好容易安靜下來了,才和某說明了情由。”
“王妃身邊的人都說那小世子根本不是夭折,生下來就是個鬼兒,缺了眼睛,血盆大口,被漢王一劍殺死。某聽了也是心驚,可聽着她話裡還有別的意思就問,過了好半晌她才說。王妃誕下小世子的時候她隔着簾子看了一眼,是個白白胖胖小子,誰知道被王妃身邊的孫嬤嬤包在錦被裡抱出去給大王看,就成了這副模樣,她懷疑世子被掉了包。可孫嬤嬤在王府裡說一不二,她又沒有證據只能隨便猜猜罷了!”
長孫姒垂着眼睛,籠在袖子裡的手攥在一處,全是冷汗。
老許看着眼前的兩個面無表情的模樣,又懇切道:“某當時也勸她不要瞎想,指不定是忙中出錯看岔了,就是世子體弱出生便夭折了。她固執得很,又不聽勸,到了晚上漢王府來了人將她領了回去,帶頭的就是嬤嬤孫氏。又過了一個月,她回家的時候說被罰去世子新設的小佛堂裡伺候了,日日不寒而慄。某勸她,佛堂新立,供上香火神明驅魔不必害怕。她說那佛堂是漢王剛到漢州就設下了,也不知道祭祀誰,如今挪出來祭奠小世子,一個是先頭的苦主,一個是吃人的鬼孩子,哪還有安寧?”
他搖頭晃腦地絮叨,“就這麼着,一日日地瘋瘋癲癲,約莫到最後是真瘋了。後來大半年都沒有回過家,再後來孫嬤嬤送來了她的屍體,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死了。某當時就覺得奇怪,給她收拾的時候瞧見她背上全是棍傷,就想着怕是在王府裡也胡言亂語叫人收拾了。”
老許有些得意,面上的驚懼也散了一些,“某不同她這般傻,早知道孫嬤嬤是來取命的,便同她說已經將她的罪行告知了幾個熟識的人,若是某死了,她的罪行便會大白天下,到時候誰也甭想好過。她似乎真的被某唬住了,隔日便派人同某商量,給某置辦家室,這件事再不計較。後來某就有了自己個兒的宅子,娶了填房,孫嬤嬤每月派人來查驗一番,又是在茶肆裡也會碰上她的眼線,不過是看某有沒有走漏風聲。她也不想想,某是那種……”
他自顧自地說着,看着長孫姒不善的目光似乎纔想起自己如今身處險境,惶惶地低下了頭,顫聲道:“二位恕罪,某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一切都是那孫嬤嬤的主意,即便沒有她,某也不會將這些奇談怪論告訴任何人,求二位活命!”
長孫姒琢磨他這話裡的意思,看來是不知道傳言長孫瑄和崔持儀的關係,到底是衛氏沒有說過還是假裝不知刻意隱瞞,哪兒今天所說的志怪故事只是巧合麼?
她緩不過神來,茫然地看向南錚,他安撫地點點頭才道:“你倒是識時務!”
老許斬釘截鐵道:“如今某一條命全仰仗二位恩賜,斷不敢隱瞞。即使有人問起某當什麼都不知道,大不了最後把什麼事都推到孫氏頭上,決不讓二位和漢王殿下爲難。某若是做不到,便是天打……
“好了好了,”長孫姒厭惡地擺了擺手,“今兒只是看在這些年你做的不錯的份上來知會一聲,你如此曉事便暫時饒過你的性命。這個關頭過去,往後絕不會缺了你的好處!”
“多謝二位,多謝,多謝……”他幾乎要喜極而泣,恭恭敬敬地磕頭。
長孫姒臨出門前,回過身來又問了一句,“今天你說的書是誰安排的?”
老許不明白她這話何意,只配和道:“是昨兒,一位不知名姓的郎君給了二兩銀子點的,某往日也沒有說過,覺着新鮮說說也無妨,您有什麼吩咐?”
看來他是不知道傳聞,她又問:“那郎君多大年歲,什麼模樣?”
“三十不到,不胖也不瘦,比某高一個頭,戴着帷帽沒看到面容!”
許家外,日頭好的很,街面上行人也熱鬧了起來。長孫姒回頭時,老許已經把門闔上了,方纔像是又聽了一回書,如今終於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