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漕船上生出事隨後逼問到公主府裡,算是早上逼宮不成的後手麼?她終究是棋差一招!
兩個月來,幾乎難過一天安生日子,就說長孫奐那個小人從來沒有好心眼。長孫姒撐着昏沉的頭,哀哀地嘆了一口氣。
南錚的手探過來給她按了按太陽穴,低聲問道:“怎麼,頭疼?”
“心累!”嗓子粗啞成了個十五六歲的郎君,雄壯渾厚,能把人嚇個趔趄。
南錚垂着眼睛笑,低聲地哄,“再等些時日……”
這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願意來哄自然是擔心的;她開心起來,彷彿頭也不疼了,想起方纔踉蹌的一下,仰頭看他,“你方纔……下水救我了?”
“嗯。”
她支起了身子,搖搖晃晃地穩住了才道:“那你的傷口……”
南錚端了杯茶給她喂下去,面色安然,“更衣的時候換過藥了。”
他說的波瀾不驚,長孫姒卻胡思亂想,一時間又回到他說她是他的愛妾那個場景中來,耳朵邊嗡嗡的響,“我的衣服……那什麼……是你……”
南錚轉過頭看着她,面色平和,像是普度衆生的彌勒,滿面悲憫,“權宜之計,若是趁了他們的心思,殿下怕是不盡的麻煩!”
她想的和他說的顯然不是一回事,就見她瞠目結舌地拎起衣服看了半晌,忽然把臉埋進了袖子裡,肩頭一抖一抖的。
南錚有些莫名其妙,“殿下,這是怎麼了?”
長孫姒笑夠了,才仰起臉來,臉頰像染了胭脂,綿綿柔柔的一片。他撇開眼去,聽她略帶得意的聲音在耳邊道:“南錚啊南錚,原來你的心思隱藏的這麼深。你早說呀,我肯定會答應你的啊!”
她的眼睛裡有明媚的光澤,清晨印着日頭的露水,乾淨的叫人心慌。他心裡的滋味也說不分明,極是喜歡又拼命地壓抑,“僕將殿下面上覆了巾子,再請的娘子來替殿下更衣,應什麼?”
就像在琵琶上揉了一曲高調,韻味無盡,突然吧嗒一聲絃斷了,這種沉重的失落感實在難以忍受。長孫姒收斂了笑容,摸了個軟囊來離他遠遠地倚着;他望着她略帶悵惘的背影,心底很歡喜。
這樣的事向來不可強求,可如今卻不是他一個人單方面的想法,能得到這樣隱約的迴應,那便是再好沒有!
不過如今卻不是掂量這些的時候,何況眼下長公主府裡還有麻煩須得解決,進一步是生是死全無定數,“殿下,可想好如何回府應對?”
她覺得跌了面子,嘟嘟囔囔地道:“你不都想好了麼?我聞到你這車裡的酒味了,就這麼着吧。對了,滕越呢?”
“受了傷,回府去了!”
“叫我和滕越下艙的那個參軍尋到了麼?”
“尋到了。”他挑亮了燭心纔回話:“是京兆尹府的人,得了魏京兆的令,暗中相助殿下。他以爲隨殿下一同下去的共兩人,也不甚在意。那人和滕越交手,受了重傷趁亂劃花了臉面投了水,另一具屍體着人送去了刑部。”
她點點頭,摸了摸兜囊回頭問他,“那塊破布見着了嗎?”
“隨屍體一道送去給王侍郎了。”
腦袋沉甸甸地壓着她提不起精神來,心口往嗓子眼還火燒火燎的疼。什麼漕船翻覆,莫名的殺手,在見不着亮的艙底泡上半刻通通都給忘了,想着回府休養生息,可終歸還有虎視眈眈等着要個說法的朝臣。
車駕顛倒地極快,入了北門往官道上一轉,晏弗就在外頭道:“殿下,阿妧娘子,煙官長使和趙郎君在前頭候着了,您看……”
“好。”她極爲艱難地起了身,從方榻下摸了一瓶酒出來笑眯眯地對南錚道:“多謝你考慮這麼周全,明天的謝禮保準你滿意!”
他卻叮囑道:“今日所有的事,只管推到僕身上來。”
她斜他一眼,哼道:“包括愛妾麼?”
他忽然有些難堪,卻還是認真地點頭。
趙克承趕了車迎面而來,兩車交錯的功夫,長孫姒拎了裙子手腳利索地跳了過去。誠然,一頭栽在車茵上辨不清方向,還是煙官和阿妧無奈地把人半拖半抱進了車裡,車頭一轉往醴泉坊去了。
在見到面色沉鬱的老臣面前,她幾口喝乾了罈子裡的酒;醉意朦朧都是現成的,用不再得裝腔作勢。
阿妧見狀也明白了幾分,把罈子裡餘下的也灑在了衣裙上,兩個人跌跌撞撞下了車,相互攙扶着,歪歪倒倒往府裡進。
一羣火急火燎的朝臣正在花廳商議如何扳倒長孫姒,聞着濃烈刺鼻的酒味,見兩個娘子醉得一塌糊塗,那心情簡直不可名狀。
煙官喚了幾個女史來攙住了,才嘆道:“婢子說的諸位閣老不信,如今可是瞧見了?殿下今日入宮一趟,心裡不痛快,和有匪齋的掌櫃阿妧娘子遇上了,同往五間莊多喝了幾杯;什麼京川口,什麼漕船是一概不知。只怕是諸位閣老聽信了小人的傳言,才誤會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被捏住了短柄在旁人手裡,反倒失了先招。方纔義憤填膺的聲勢偃旗息鼓,衆人面面相覷,頗有些下不來臺的意味。
慕崇遠見衆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望他這處瞟,只得起身對煙官行禮,“如此,倒是臣等有罪,聽信了讒言。今日殿下身子不適,改日臣等定當負荊請罪!”
長孫姒歪在煙官身上一直嘀咕囈語,瞧他站在跟前,齜了明晃晃的牙,探着手道:“老師……你怎麼,在這……”
慕崇遠嘆了一口氣,俯身下拜:“臣告退!”
慕璟站在他身後笑容可掬,俯身行禮,“祭酒先行,下官須得照顧殿下!”
烏嚷嚷的人散去,花廳裡終於安生下來,慕璟籠着袖子對煙官道:“給你家殿下端碗醒酒湯!”
煙官擔憂地看了一眼,只得扶了阿妧先去了。
他坐在她對面,遞了杯茶給她,戳了戳她胳膊,“行了,人都走乾淨了,別裝了。我還不瞭解你,你是滴酒不沾,能喝成這樣,唬誰呢?”
她一罈子黃湯灌到肚子裡,頭腦昏沉,額角生疼,迷茫茫不知身在何處,聽着聲音辨了辨方向看他一眼,不經意道:“阿璟……”
啪嗒一聲,茶杯跌在重席上,茶水潑了他一身。心口驟疼,起身將她攬進懷裡低聲地哄,“怎麼了,頭疼得很嗎?”
“嗯。”鼻音軟綿,像是在撒嬌。
他把她抱得緊了些,貼在心口上垂首打量,原先從沒見她喝過一滴酒,今日之事兇險,當真是傷透了心,醉的不省人事?
他收斂了笑意,耐着性子勸慰道:“下回鬧心就同我說,我陪着你。那個阿妧看着也是靠不住的,兩個娘子獨往,遇上心懷叵測的可怎麼好?
“好。”她答應得很乾脆,醉酒的娘子果然溫和許多。
他接着哄她,“別隻嘴上說好,得記在心裡。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尤其是南錚那種陰氣十足的郎君,什麼時候誆你的都不曉得!”
她眼神虛迷,不知道看向哪處,嘴裡卻反駁,“南錚,他纔不是,你不要……詆譭他!”
他有些氣悶,伸手彈了她的額頭,見她皺了眉才冷笑道:“喝多了反應還這麼快,我就說他不好了,平日裡陰惻惻的不招人喜歡,還居心叵測。就你傻,掏心掏肺地相信他!”
“你胡說,他怎麼居心叵測了?”
醉酒的人想來認死理,他提了一股氣上來把她揮舞着的拳頭從眼前撥開,“你不信是吧?咱們一件一件的說,就從高家的案子開始,你不覺得他奇怪嗎?說起話藏着掖着,神神叨叨,好像從頭至尾他什麼都明白一樣,那根本是他在騙你!”
“你又誆我!”她不耐煩,一把把他推開栽到了榻上。
“我怎麼誆你了,你自己想想。”他往她跟前挪了挪,把她的手從方榻下撈出來,“先不說旁的,那個滕越對他禮敬有加,可經他手裡的人呢,都死了!全安,刺客,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南錚更過分,直接處死了守城的參軍,朝臣有多少摺子都被你壓下去了,你是不是傻?”
“你傻!”
慕璟瞪她一眼,“你能不能聽重點?咱們再說些近的,舍利塔的異象,禁軍守衛的那麼森嚴,若不是他有意放水,旁人能在聖人身邊琢磨些事出來栽到你頭上?還有關仲爲,不明不白的就這麼死了,你覺得蹊蹺,怎麼就不懷疑到南錚身上?”
“還有這個李聲,你去秋日宴可是南錚陪着的,這回倒好,連死了四個。非但如此,九月二十你身邊隨了那麼些人,結果呢?”
他擡手碰碰她的臉,“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發生這些事的時候他都在場?再說今兒,你去哪兒了我一清二楚,是不是也和他說了?鬧成如今這幅模樣,這位娘子,你可長點心吧!”
長孫姒臉埋在方榻裡,伸長了胳膊不見動靜。煙官從外頭端了碗湯進來,埋怨道:“駙馬,殿下都醉成這樣了,您還在這叨叨,她聽得進去嗎?”
“成,我呀,還不樂意說了呢!”他起身撣撣袖子,“你好好看着她,叫她多歇會。”
趙克承領了慕璟三轉兩轉出府去了,煙官闔了門纔回過頭對慢條斯理喝熱湯的長孫姒道:“殿下,人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