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璟連番被這主僕二人擠兌,氣不打一處來,越過把雞毛撣子舞得烈烈生風的煙官,作勢要往屋裡去,被煙官一把揪住,嫌棄地打量了他一眼,“哎哎哎,腳上都是泥,就站這兒說!”
他翻了個白眼,就着玉堂富貴的窗櫺看長孫姒,“你就不能盼着我點好?你房子才被點了,是那小佛堂的管事陳氏,今早被人發現死在了小佛堂門前。如今報了官,昨兒跟她說過話的人都被漢王叫去了,我來告訴你一聲!”
“她不是昨天被送到別莊上去了,今天怎麼又死在王府裡?出了府的罪人,誰又放她回來的?”長孫姒換了身齊整的衣衫,揉了個髮髻束在襆頭裡,這才匆匆忙忙出了屋收拾,“怎麼死的,死了多久了,誰發現的?”
慕璟被她一連串的發問逼得腦袋發懵,緩過勁兒來才道:“不知道,我也聽說她被送出去了,早上兩個在佛堂伺候的女史的開了門,就發現她躺在門前。也不能算死了吧,眼睛被剜了一隻,滿口的牙都沒有了。地上全是血,我也沒敢多看!”
長孫姒咬了一根楊柳枝,加了糖的鹽水在嘴裡散開,聞言牙齒一寒,也不敢迷糊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昨兒崔持儀在小佛堂唱的歌謠是什麼來着,哦,你莫急,去尋他的眼睛,你莫惱,去尋他的牙。
結果,這陳氏就應驗了!
她看慕璟一副後怕的模樣,問道:“所以這人倒是死沒死?”
“半死不活,”他抱着肩擡頭望天,“估摸你再耽擱一會,她就死了!”
漢州府的刺史趙知方几乎和他們二人同時到的小佛堂,面上還有未散的倦意,跟着的差役也是歪歪倒倒,弱不禁風似的。在烏嚷嚷的一堆人中一眼辨出玉樹臨風的長孫瑄,訕笑着來行禮,長孫瑄擺了擺手,“趙使君還是先查案!”
他連聲應下,招呼了兩個四十來歲的瘦弱仵作去驗人,自己揹着手四處辨着方向,又趁人不備哆嗦着掏出一張紙來勾勾畫畫,儼然是一個簡易的司南。
慕璟湊在長孫姒面前低聲道:“這刺史有意思,查案還要看風水啊?有這功夫買個司南多好,記差了得不償失!”
長孫姒抱着袖子瞧兩個仵作只撿着陳氏的臉和背脊查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搖了搖頭,“這是在王府,萬一哪裡衝撞了神明,說錯了一句有損於官途!”
慕璟也嘆息,“甚是想念王兄啊,那手法一看就很盡職,雖然看不懂!”
長孫姒:“……”
說着話的功夫,那兩個仵作來回稟,說陳氏已經死了,死因是疼痛驚懼加上失血過多,身上並無外傷。至於兇器應當是尖利細小的匕首,剜下了一隻眼睛,手法倒是不利落,餘下的血肉亂糟糟的一團;一口牙齒當是被人用利器砸斷,剩餘的牙齦上還有敲擊的痕跡,屍體周遭沒有拖痕,倒是有諸多雜亂的腳印,不確定哪一個是兇手的。
趙志方已經把手中的白紙揣進了袖子裡,俯身對長孫瑄行禮,“大王,報案人已經將這婦人的身份和經歷盡數告知了某,某認爲應當將大王別莊上的管事叫來,問一問他便能知道內情。”
長孫瑄說也用不着叫了,“別莊上有人傳了書信來,說一日半夜始終沒有見到陳氏的蹤跡,想來是在途中被害!”
趙志方點點頭又道:“大王明鑑,這陳氏身上並無捆綁的痕跡,仵作方纔所言兇手手法不利落,若是想要將陳氏剜眼去牙須得費一番功夫,比如在她昏迷的時候。讓她昏迷有諸多方式,下藥,出其不意打昏。”
慕璟已經聽不下去了,用把扇子撓了撓頭,笑眯眯地道:“趙使君對這些讓人昏迷的方式,領悟的很透徹啊!”
長孫姒低着頭笑,趙志方見長孫瑄沒有動怒,也不方便發作,訕訕地笑了笑又接着道:“某還認爲這兇手極爲忿恨陳氏,能和一個嬤嬤有此深仇大恨的,多半是她曾經約束的娘子,趁機落井下石。而她獲罪時候還能夠自外頭進了王府,可見平日多麼囂張,得罪人不在少數,只要大王派人問一問尋常同她結仇之人,這案子也就破了!”
“趙使君分析的很有道理!”慕璟瞧他一眼,“不過我尚有三個問題,第一,趙使君方纔說兇手在陳氏迷糊時下手,請問她身上中了什麼藥或者腦袋上哪裡有痕跡?第二,既然陳氏都被髮到別莊上去了,兇手在殺了陳氏之後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隨便丟在哪,何必要拖回王府來,不是引火燒身嗎?第三,趙使君說陳氏是自己進的王府,一個獲罪之人,從半路又逃了回來,這可是大罪,陳氏爲什麼自尋死路?”
趙志方:“……”
長孫瑄無奈,對不知所措的趙志方道:“我這門客嬉鬧慣了,趙使君不必放在心上。”
趙志方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大王明鑑,不料長孫瑄又道:“只是方纔那三個問題,趙使君不準備解釋解釋?”
趙志方:“……”
兩廂尷尬之際,身後又奔來一撥人,爲首的是崔持儀,今日換了一件鵝黃的衣裙,氣色頗好。衆人往兩邊散開,讓出條道來叫她到長孫瑄身邊,她高高地舉着手,“阿兄,赤珠又回來了,五十顆,一粒都不少!”
她的笑意在陽光下格外的溫和,長孫姒轉頭看去,圓潤的珠子晶瑩剔透,完好無損地躺在她掌心。她皺眉,對慕璟道:“你去同五哥說,若不想把府裡的事情捅出去就先把趙志方支走,陳氏的事情我會給他一個答案。”
慕璟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同長孫瑄說時,他還回過身來看了一眼,多是疑慮和擔憂。最終還是叫趙志方先回去,若是有了頭緒再到王府裡來回話。趙志方如蒙大赦,歡天喜地地拜謝,走前還扯回了一個跑偏路的仵作,連聲數落那條道兒不吉利。
瞧陌生人離開,崔持儀便從長孫瑄身後探出身子來要他伴着去玩。長孫瑄看了長孫姒一眼,約莫還惦記着昨晚兩人言辭激烈,有些不好意思。她卻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看着他領着一撥人走了。
慕璟這纔回過頭來,興高采烈地道:“是不是可以驗屍了,是不是可以破案了?”
長孫姒悵惘地看天,“……你這是拜王進維不成,準備拜到我門下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慕璟瞪她,“勤奮好學乃人生一大樂事,來來來,說說陳氏是怎麼一回事?”
長孫姒俯身一把撩開血跡斑斑的白布,慕璟抖扇子遮住臉,往後退了一步,“你你,你說就成,不用那麼仔細讓我看她的模樣,血淋淋的!”
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這佛堂周遭如此乾淨,偏生她屍體周圍一灘血,大約兇手是在這裡動的手;手法很殘忍,動手時她應該是在昏迷狀態,所以沒有動靜,至於是下藥還是打昏,王進維不在,現在我也判斷不出來。她是王府攆出去的罪人,不可能自己回來,途中又沒有驚動巡夜的,只能說明這兇手是個熟悉王府且動作敏捷的人,比如可以跳牆,再能耐些躥房越脊!”
慕璟溜着扇子邊緣偷瞄了一眼,又把臉遮上了,“然,然後呢?”
“還是方纔那句話,周圍很乾淨,”長孫姒闔上了白布,接着道:“兇手應當把她的眼睛和滿口的牙連帶着兇器都給裹了起來,許是埋在了哪裡,許是帶走了。”她招呼了兩個女史來,“你去問問,王府今日哪塊地兒被動彈過,找到了挖開看有沒有東西!你去把送陳氏的人和昨兒夜裡在佛堂裡守夜的叫出來!”
慕璟不明所以,問道:“你這是在懷疑他們動的手?”
她聳了聳肩,順着佛堂跟前的臺階就坐了下來,眯着眼睛逆着光打量周圍,“兇手若是郎君一個就足夠了,若是個娘子,須得兩個以上!”
所以,在那押送陳氏的管事和兩個女史來時,慕璟格外的關注。長孫姒指着那押送人的管事道:“你把陳氏送到別莊,半途人沒了,你在哪?”
那管事三十來歲的模樣,哭喪着臉,“殿下,昨兒下午大王突然叫某送她到別莊。某尋常都在外院伺候,根本不知道別莊在哪處,就有個模糊的方向。走到了天黑,陳氏說尚有半日的路程不如歇一晚再走。某怕她半路逃走交不了差,特意住在一間屋子裡看着。可誰知道半夜被風吹醒,一看人還是沒了。就連夜跑回府報信,進了府就聽說她死了,某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啊!”
長孫姒看他聲淚俱下又道:“你們住的是哪,什麼時辰住進去,什麼時辰發現不見了?”
“住的是離漢州城不遠的曲安縣,約莫酉末到了一家寒燈旅館,半夜寅時醒的,發現屋子裡根本沒人。某回了府才曉得別莊就在漢州城邊上,近的很。某是被陳氏給騙了,其實她是想着逃跑的!”
她疑惑道:“她行動再迅速總會有動靜吧,你毫無察覺?”
他這才躑躅道:“某,某大意了,吃飯時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