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姒冷眼覷她,那廂有人領來兩個婆子,“參見公主!”
“城陶身邊的人?”
“是……”
她皺眉頭,“郡主遭了大劫,你們卻安安穩穩?”
兩個婆子唬得面無人色,慌忙跪下磕頭,“公主,婢子該死……是郡主,拜見完聖人出來,瞧見您身後跟着白貓,說是有趣,掙脫了婢子們的手去追;摘星臺人多,待到婢子去時,郡主已經,已經……”
“胡說八道!”煙官一甩衣袖怒道:“公主今日大婚,衆目睽睽,何曾來的白貓!”
南錚按劍而立,垂眼看着兩個瑟瑟發抖的嬤嬤,“摘星臺廊檐不過兩丈,郡主墜樓之時,和嘉公主行至樓下。摘星閣高五丈,臺階三百九十一級,宮人衆多,郡主何嘗瞧見?”
兩個婆子互瞧了一眼,大氣不敢出一聲。長孫綰安頓好城陶,指着南錚的鼻子破口大罵,“賊頭,豎子!什麼樣的主子配什麼樣的狗崽子!你還敢到本宮跟前來吠叫,說不準夥同你主子坑害本宮的孩子……”
“長孫婠!”
長孫姒掖着手似笑非笑地打斷她,“南錚如今是三郎身邊的人,難不成三郎還會朝着城陶下手?你不好好安置她,還在這裡興師問罪?”
“道理?有什麼道理!”長孫婠瞟一眼長孫姒又橫一眼南錚,“你們二人狼狽爲奸,不尊禮法,穢亂宮闈反倒要在本宮面前講道理,一對腌臢的玩意兒!”
他二人過從甚密,可誰也不能提半句。長孫婠不管不顧,隨侍宮人跪了一地,斂聲屏氣,不敢再聽。
南錚冷笑一聲,招呼兩個夫人來一左一右牽制住了她,“和瑞公主痛失幼女,鳳體欠安,還不伺候出宮?”說罷也不理她破口大罵,轉身對長孫姒俯身道:“公主吉時不敢耽誤,煩請坐障行禮。”
亂了的章法又有人操持起來,一行人點頭稱是,機靈的寺人安置了城陶的屍身,飛奔出宮報案去了。喜輦已至,引障團扇一圍,禮樂聲裡誰還顧上長孫婠哭罵不休,早早勸走了。
事出突然,長孫姒在喜幛裡思來想去也不明白。撩了簾子看見燈火通明下麒麟送子的墀頭,才曉得到了新落成的駙馬府。
喜婆婆來攙她,方纔一遭事,喜氣去了大半。小時候想過無數次的大婚就在她一片茫然中拜堂結束。
婆子領了蘇慎彤歸來跪拜獻茶,溫柔賢淑的美人叫她一聲公主阿姐,眼睛裡水汪汪的,不知道是難過還是眼波流轉。
於是,又添談資一件。她也滿不在乎,左右是場戲,只想早早地結束,回宮一探究竟。
紛紛議論裡,有人唱和聖旨到。還是原先長孫奐和她商議的那些,新娘子轉眼就成了大晉權勢滔天的監國公主。
再起身時賓客眼裡的驚訝還來不及散,便故作鎮定地上前來道賀和跪拜。她一一還禮回去,喜婆婆趁勢端了連心繩來,嘴裡唱罷了恩愛不移,一端給她,另一端給了慕璟,被引着往青廬走。
後頭跟着兩個稚氣未脫的如意女,一路撒着彩錢和金花,還有唱喏的小童,嘻嘻鬧鬧說着喜合。
入青廬坐牀,撒喜牀的婆子喜氣洋洋地唱,不時還有落下的花生紅棗一路往她手邊溜達,送喜秤的樂的合不攏嘴,直說公主駙馬是有福氣的人。
金玉滿堂,五子登科直聽得腦袋發脹,好在慕璟及時挑起了她的蓋頭,他故作正經的面容便直直地撞進她眼裡,“娘子!”
“夫君!”
言罷,兩個互相嫌棄地扭頭不看。婆子們以爲新人羞澀,便捂了嘴偷笑,捧了合巹酒來,喜氣洋洋。
兩個人捱得近,呼吸都交錯在一處,憋了笑由不得自己,着實尷尬;倉皇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嗆在心口,又辣又疼。
長孫姒哀嘆了一聲,不由得再次問候了長孫奐,果然無情人的婚姻是不被祝福的。在一衆人虎視眈眈地注視下,只得溫婉裝賢惠,緩了緩上前替他拍背,“夫君這是怎麼了?”
慕璟更加喘不上氣來,啞着嗓子俯身行禮道:“公主掛心,臣無礙。稍坐,臣去去便回!”他走地飛快,一轉眼已經踩在外間的拱橋上了。
哪個理你,長孫姒翻個白眼換衣服準備進宮。
待到喜宴散了,慕璟回青廬,在外間換了常服,打發走了伺候的婆子,大聲埋怨着進了屋:“這一整日的可真折騰,唉,我聽說你在宮……”
燈下的美人可不是新娘子,他傻了眼:“你怎麼在這,阿姒呢?”
蘇慎彤跪坐在矮几邊佈菜,聞聲擡眼,眉目溫和,笑道:“阿姐如今是監國公主,總有忙不完的事,她先回宮去了。”她招呼他坐下,“瞧你方纔盡飲酒了,傷了身子,多用些飯。”
他笑眯眯地道:“果然小彤待我最好,不像那個死丫頭。”嘴上這麼說着,可正尋思着如何進宮湊份熱鬧。
蘇慎彤見他若有所思,笑容也淡了些,融進夜色裡瞧不分明。
南錚站在城陶墜樓那處,負手而立,月華琢磨的輪廓,乾淨清晰。滕越抱劍倚在欄杆上,也不知看向哪裡,“你這又是何必,她信你至此,大可合盤告訴她。費了這般波折,到最後免不得牽累自己。”
“當年的事,她親眼看見。”
滕越嗤之以鼻,“當年她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如今多大了?你就這麼慣着……”他見他不悅,索性放棄,“得了,再不說她半句!”
他向樓下瞟了一眼,“喲,還算有良心,人來了,我不便見她,告辭!”
長孫姒登上摘星臺時,只餘了南錚一個,不像白日那麼客氣,淡然地頷首,“公主。”
他面上有異,手裡捏着一指來長的簪銀小鈴鐺遞到她面前。當中的鼓肚存了小指蓋大小的空隙,尋常裡頭存着香塊。
她接過聞了片刻道:“香薷草!”
南錚點頭,示意她蹲下身子,蘇畫牡丹的勾闌,紅地兒黑葉繁花相稱,月色裡格外的明豔。他挑了燈籠,右手尋了一處指過去,“公主請看。”
摘星閣又高,燈籠裡的火光昏暗,時有風吹過來便明滅不定;長孫姒細細地打量過去,一寸一寸地比較,直瞅的眼睛酸澀才覺着不對勁。
牡丹描了金邊,襯出一派國色天香。可美中不足,得了一道寸把來長細線似的刮痕,描繪的金邊便殘缺不全了,從裡向着闌干外,由深入淺,微不可察。剝離的金邊下木頭還是嶄新的,沒經過風吹日曬,搖搖晃晃懸在半空。
南錚擋住了月光,她掉過頭來,揉了揉眼睛在陰影裡胡思亂想,“你的意思,這道印子是貓抓的?”她皺眉,“難不成今日有貓從這裡掉下去?摘星臺這麼高,貓摔下去必死無疑,咱們可都沒聽說吶!”
“這就是問題所在!”南錚攙她起身,又替她拍了拍裙子道:“王侍郎派人傳話,城陶郡主的衣衫上有抓撓的痕跡,想必墜樓之時貓和她一處,有人趁亂將它藏起來罷了。”
長孫姒皺了眉頭,俯下身摸了摸那道細微的痕跡道:“永安宮裡禁止養貓,更不要說摘星閣了,三郎最討厭貓到處晃。長孫婠帶着城陶來請安自然不會抱只貓,這麼說,就是有人趁着人多故意把貓放出去;貓又敏感,聞着香薷草發作起來往闌干那裡跑;城陶碰巧遇上,爲了抓貓,一塊墜樓了?”
“僕也是如此想。”
長孫姒來回踱步,思量道:“如今我們如果找到了那隻貓,那麼也就證實了?”她回身瞧他,眼睛存着熠熠的星光,“不如我們下樓去找找?”
“公主請!”
南錚提着燈籠慢條斯理地引路去了,長孫姒撇撇嘴,原來都是想好了的,大晚上她又看不清,還得湊熱鬧去找死貓,真是要命!
她哼了一嗓,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往下邁,三百九十一層,什麼時候是個頭?她在他身後做鬼臉,冷不防南錚回過頭來唬了一跳,絆了個趔趄往前倒;他手疾眼快一把攙住了沉聲道:“公主若是摔下去,可比郡主慘多了!”
長孫姒:“……”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玩意!
摘星閣下除了五步之外的渡蓮舫一馬平川,兩個人提着燈籠順着卵石小路一點點往前探視。渡蓮舫是今年新修的池塘,半深不淺,養着嬌豔的荷花;八月裡的蓮葉遮天蔽日的,連水紋都瞧不着。
長孫姒拍拍他的肩,“哎,烏漆墨黑的,我們下去找吧?”
南錚回過頭來瞧了她一眼,“公主在岸上候着!”
“別呀……”她挽起袖子,順了裙子就往腰間繫,“這麼大個池子你一個人找到什麼時辰?來吧,甭客氣了!”
還沒待他去攔,人踢開了鞋子,噗通一聲跳進了池子裡。她在站穩了,抹了一把臉,回過頭來尋光亮,才發覺他跟在身後。安心地往前挪了兩步,腳下似乎踩着什麼一滑——
“公主——”他一手提燈,一手伸長了去撈她的身子,歪歪倒倒,水花四濺。
好在救得及時,她僅是被荷葉撞着了腦袋,髮釵花鈿早不知落到哪裡去了,撈上來的是一個渾身溼透的凌亂美人。他垂眼就能看見她銀泥訶子,心思有些不安。
她毫無察覺,捉了他乾淨的衣襟來擦臉,眼睛還沒睜開就苦着臉埋怨,“呸,軟綿綿的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