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她不相信南錚派去的娘子,只是生得好看的人在有些情況下很容易打動人。
比如,一娘子街頭上偶遇兩個郎君,一個生得玉樹臨風,一個生得獐頭鼠目;對於前者自然會生出許多纏綿悱惻風花雪月的兒女情長,至於後者,不花容失色山呼海嘯給扭送衙門就很不錯了。
何況,慕璟有意無意地親近,不曉得那頂替她的娘子是否招架的住。
南錚似乎覺察她的憂慮,頭也不擡,沉聲道:“殿下不必擔心。”
爲了些什麼呢?她不解,扭頭看他,南錚又翻了一頁書才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慕中書有趣。”
長孫姒:“……”
他好心好意地轉過頭來,疑惑道:“殿下,不贊同?”
“贊同!”她很沒志氣地應了一聲。
南錚看她一眼,若有所思,“殿下聖明。”
“……”
怎麼聽都是在諷刺,她決定換個話題,揚聲叫人:“晏弗,滕越和阿妧吵完了沒有?”
門外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有人交談了幾句,晏弗才應道:“回殿下的話,那兩位還在方纔之處。”
長孫姒覺得頭疼,託着腮問道:“他倆平時也這樣?”
“嗯。”他目光順着矮几溜了一圈,對於是否共用杯子還在糾結,就看她毫無覺察地斟了杯茶來問:“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殿下以爲呢?”
她摸了摸鼻子,看他心懷坦蕩地接了茶杯去,“我今天同滕越說話,覺得他像京城哪家高門的郎君,可身手利落的模樣似乎又是影衛或者刺客,不過他又厭惡殺人。所以,實在得不出結論。”
“至於阿妧那就好猜了。”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年紀輕輕必是繼承家業,三年內又能在高門貴胄中被待若上賓,而且和我無端的親近,你又任她在你府上來去,這麼算起來,估摸是李家門客之女,你說呢?”
南錚也不搭話,悠然自得地問道:“殿下,還猜出來什麼了?”
她拈了塊點心擱在嘴裡,看他眼明手快地端走了,幽怨道:“你同李家有往來!李家向來不喜歡涉足官場,必是你手中捏着一樁事,打動了鐵石心腸。”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轉過頭來慢條斯理地道,“用膳麼?”
長孫姒,“……”
我們在討論你和李家暗渡陳倉地事情,能不打岔麼?
南錚溫和地將她望了望,“還有東安雞,不用川椒,殿下可要試試?”她想着那香氣濃郁的場面就忍不住妥協了。
回過神來,滕越早拿着她搜來的證物去了京兆尹府。
南錚面前清粥藥膳,她面前山珍海味,看在這個份上,出口的話就收斂了些,“你就打算這麼一直瞞着我?”
他並不接招,“以殿下的聰慧,早晚能想明白,也不算瞞着。”
“我還是覺得話少的你討喜一些,”她思忖了半晌,咬着筷子囁嚅:“如今雖然願意多說些話,可總是躲閃。”
他垂着眼睛,動作緩慢地進食,似乎成竹在胸,“僕還是僕,殿下只管相信。”
長孫姒點點頭,“這個你可以放心,雖然我很有興趣,但是知道你不會害我。如今事情越發的多了,出了你府門,心都得懸着,生怕一支冷箭來了,都不曉得明天是晴是陰。”
飯菜沒了滋味,哽在喉嚨裡有些難受,他緩緩地道:“不會,滕越身手很好。”
她應了一聲,眉目舒展開,望着他道:“你不舒服嗎,我吃完了,餵你好了。”
長孫姒擱下碗筷,挑了幾樣菜擱在碗裡,把勺子遞到他嘴邊,“怎麼了,你才吃了多少,晏弗囑咐要把這些都吃完。”
“殿下,”他望着她擔憂的眼睛,進退不得,“於理不合。”
“嗤,”她鄙夷地笑了一聲,再接再厲,“我初到京城,這裡不喜歡那裡討厭,都是你哄我吃飯。南錚,你是越過越迂腐了。”
她說的那些藏在記憶深處,如今回憶起來卻是無比溫馨。可開了頭的事情在無法預料結果前,任何的疏忽都是致命的。他挪開了視線,頷首行禮,“殿下說笑了,僕伺候殿下天經地義,如何敢勞煩殿下?”
長孫姒的手僵在那裡,有些尷尬;他不語不動,捏緊了玉扳指,傷口似又發作,疼得鑽心。
好半晌才聽她笑道:“也是,你又不是小郎君,”她起身,“我還有些事……你記得把這些吃完。”
她籠着袖子往外走,不留神踢在牙雕文人四友落地插屏座腳上,疼得直皺眉;他欲起身去扶,卻牽着傷口,跌坐在憑几裡,再擡頭時,早不見了人影。
晏弗垂手站在廊下等候傳喚,見她出來這麼快,有些訝異;上前行禮遞來一封手書,“殿下,宮裡傳了信來,道是聖人今日舉止有些不合禮儀。”
長孫姒料定這是個委婉的說法,長孫衷年歲不大,人前端着姿態也就是撐撐臉面,人後上躥下跳那都是必然的。只不過,今日這信中所述,太傅授課兩個時候去,聖人大慟越一個時辰,頓足捶胸是個什麼情況?
若不是她知道膽小怕事的太傅,平日裡也就在學問上固執些,她都懷疑是不是對長孫衷動私刑了。
“什麼時辰傳來的信?”
晏弗福了福身回道:“小半個時辰前,不過方纔有人來報,說是聖人把伺候的宮人全攆出去歇下了。”
長孫衷這孩子黏人的很,臨睡前須得人陪着說故事,睡熟了才能走,今日卻這般反常。“太傅今日授課,可還說了旁的?”
“殿下曉得的,太傅授課,聖人都是把宮人差到外頭,具體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長孫姒點頭,“去問問這兩日太傅見過什麼人,或是有什麼人去他府上拜會。”
“僕曉得。”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阿妧呢?”
“約摸在打磨玉石,殿下這邊請。”
京城秋轉冬似乎就是一念之間,夜風襲來,裹了水面上的涼意。過下了清平橋,正瞧見阿妧坐在涼亭上挽了袖子琢玉,聽着腳步聲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起身迎來喚道,“殿下!”
她手裡拿一塊細膩明麗的紅翡,笑得有些靦腆,“奴偶然得了這塊玉,豔如雞冠,想來琢磨個富貴牡丹的圖樣,配殿下那是再好沒有。今日就開個頭面,卻叫殿下發現了。”
長孫姒在她對面坐下,笑眯眯地道:“真是有勞阿妧娘子。”
她連連搖頭道客氣,“奴與殿下一見如故,沒有禮物可是不成的。殿下來找奴,可是有事?”
長孫姒道:“我是想問你,秋日宴那個烤羊肉的廚子,可還記得?那天我離開的早,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你一直都在嗎?”
“是,最後散了才走。”阿妧有些訕訕的,“他那天羊肉烤得很好,第一隻吃完了,他又烤了一隻,奴在旁邊,沒離開過。”
“他都和哪些人說過話,你還有印象嗎?”
她爲難道:“記不得了,很多人來來往往的,不過多是下人來替主子端羊肉,趾高氣揚的;他有些畏縮,還被人訓斥了幾句,奴也沒注意看。”
長孫姒點頭,“有沒有胡姬同他說話?”
“有啊,”她想了想,“後來,快結束前,蘇娘子叫那些樂伎也去吃些,有胡姬就去要了些羊肉,和他說過話。她們都挺好看的,奴記得。”
“那有沒有個頭很高,比李聲還要高些的胡姬?”
“沒有,”阿妧搖了搖頭,“奴當時聽着人說李聲身量寬大,那些胡姬身材嬌小曼妙,往他跟前一比可招笑了。若是比他還高的,豈不是特別扎眼?”
這倒也是,娘子身量多數小些,比郎君還要高,一般都會叫人多看幾眼,她那日也並沒發現。可是隨李聲回家的那個娘子是從哪裡來的?
她接着問道:“結束之後,你有沒有看到李聲?”
阿妧託着下巴眨巴幾下眼睛,“奴當時真和蘇娘子說話,李聲就來說要回坊幫鄰居嬤嬤做活,能不能提前離開。蘇娘子應下了,他去了一刻鐘,又回來拿東西才真正走了。”
“拿什麼?”
“不曉得,就在樂伎那片地方尋的。”
長孫姒點頭,李聲烤了一日的羊肉,丟了東西,也不可能去幾丈開外的樂伎所在之處尋找;那麼多半是替別人,會是那個身量頗高的胡姬嗎?她得不出結果,只得辭了阿妧回漱石苑。
第二日,聽聞王魏二人重新往昇平坊蒐集證物,長孫姒這才偷偷地溜進宮裡。御書房跟前守着的宮人,見到她甚是驚訝。
長孫衷坐在書案後頭,萎靡不振,見到她來委屈道:“皇姑……”估摸昨日哭得狠了,水汪汪的紅眼睛。
她抱着他,小小的郎君在手心裡哆嗦,惹人心疼,“功課沒做完,太傅罵你了?”
長孫衷搖了搖頭,從她懷裡起來,站直了腰身,低着頭猶豫了半晌,“皇姑,您坐……”
他把她按回重席上,招呼人端了茶來遞給她,低着頭囁嚅道:“……都是我不好……”
長孫姒呷了一口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摸了摸他的頭,“太傅說的?他平日裡是嚴苛了一些,不過是對你好,你上心一些,完成了他的要求,自然也就……”
話沒說完,一股血從她口中溢出來,掛在嘴角,猙獰駭人。她渾身僵硬,不可置信地望着長孫衷。
小小的郎君退了一步,眼睛裡汪着的淚崩潰,終於嚎啕大哭,“……皇姑,皇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門外有宮人急報,“聖人,殿下,諸位臣公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