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贊心中暗驚,心道,“沒想到這叛軍兵馬,竟然有三千多。”
此時端木贊身邊,只有一百死士,而王宮大殿上,有高手四百餘人,加上這三千叛軍……
區區百人,就是再強,又如何能夠衝殺出去?何況,還帶着鄔氏母子!
端木贊暗暗咬牙,將心一橫,暗道,“今日就是戰死,也要設法令以羅脫困!”念頭剛剛一轉,就聽尚勤沉聲喝道,“端木贊,你帶公主快走!”
端木贊微微一怔,耳畔,似乎響起幾聲嘶聲大喝,“王上,不必管我,帶公主快走!”
“端木贊,你救不出公主,我尚勤做鬼也不饒你!”
這是……
七年前,陷身狼羣時,尚勤臨危最後的呼喝。
沒想到,事隔七年,竟然在亂軍中重現。
端木贊微微搖頭,卻抿脣不語。七年來,每次想起自己棄他不顧,獨自帶着甘以羅逃命,就心生內疚,這七年之後,如何肯讓舊事重演?
端木贊咬牙不語,一杆長槍扎、攔、挑、點,矯若靈蛇,在叛軍中神出鬼沒,竟然沒有片刻遲延。
尚勤見他不理,心中越發焦急,連連頓足,卻無法可施。
甘以羅瞧破二人心思,纖眉一挑,淡道,“尚勤,本宮豈是臨陣脫逃之人?”冷冽眸光向四周一掃,長劍驟然斜挑,返轉身來,竟然向後宮方向殺去,喝道,“贊,上塔!”
敵衆我寡,寬闊的地勢,只能令敵人越來越多,不要說突圍,就是自保也難做到。而離大殿最近的,就只有王宮一側的三休塔。
端木贊聽她一提,點頭道,“不錯!”長槍一挑,護在甘以羅身後,喝道,“葛瞻圖,傳令退入三休塔!”一手拖着端木恭,隨後奔去。
葛瞻圖大聲喝令,長刀揮舞,將牟章擋在殿側。一百死士慢慢抽身,一半截在端木贊身後,阻擋追兵,另一半擋住涌出大殿的衆高手,且戰且走,慢慢向三休塔退去。
牟章眼看端木贊二人押着鄔氏母子進入右側宮道,心中大急,暗道,“若被他們退入三休塔,一時無法擒殺,反而牽制兵力。”
連聲呼喝,揮兵疾衝,但宮道狹窄,衆兵盡數擁過去,你推我阻,擠成一團,反而自亂陣腳。
牟章不由頓足罵道,“廢物!廢物!”大聲喝令,命兵卒十人一組,拼力衝殺。
而那一方,端木贊和甘以羅押着鄔氏母子,已衝入長長的宮道,尚勤回頭,長袖疾揮,當道而立,無人能破,葛瞻圖長刀截劈,遇者披靡。
牟章連衝數次不過,心頭怒起,除了催促猛攻,卻又沒有旁的辦法。只是片刻功夫,端木贊、甘以羅二人,早已押着鄔氏母子,進入三休塔下高高的宮牆。
尚勤、葛瞻圖見二人入塔,心中大喜,尚勤排山掌力使開,虎虎生風,逼退追敵,放一百死士入內。
葛瞻圖一柄長刀,舞的風雨不透,一邊步步爲營,且戰且退,又喝令死士結隊守護。片刻間,雙方以宮道爲陣,呈僵持狀態。
甘以羅在前,端木贊在後,提着鄔氏母子,疾步搶入塔門,沿階向塔上疾奔。
甘以羅奔到四層,手臂力揮,一把將小鄔後擲在塔角,轉頭向端木贊輕輕將頭一點。
端木贊會意,微一晗首,一手倒拖,拉着端木恭向塔頂奔去。
小鄔後大驚,疾撲而前,喚道,“恭兒!”伸手去拉他手臂。
甘以羅趕前一步,一掌斜揮,抓住她肩頭順手力推。
小鄔後左肩一疼,身不由主,“蹬蹬蹬”向後退出三步,立足不穩,一跤坐倒。撐穩身子,擡頭望去,卻見端木恭已消失在塔階上。
小鄔後又急又痛,萬萬沒有料到,這許多年來的苦心謀劃,竟然毀在甘以羅一人手裡,心中怒極氣極,一躍而起,一頭向甘以羅撞來。
甘以羅不防,擡手要擋,手臂剛剛一動,卻覺腹中一陣絞疼,“啊喲”一聲痛呼,勉強咬牙,身子一閃,向一側避開。
小鄔後不知原故,見她一瞬間神色大變,不由心中一喜,身子一俯,又再一頭撞來。
此時甘以羅只覺渾身氣力彷彿被人抽去一樣,就連移動一下,也難做到。眼見小鄔後撞到,心中只想,“不要傷到腹中胎兒!”身子略略一側,將肚子避開,卻將腰側迎上小鄔頭撞來的頭頂。
甘以羅自以爲無力閃避,這一撞必中,哪知黑影一閃,小鄔後“啊”的一聲低呼,身子飛起,“砰”的一聲撞上塔壁,倒撞回來,又滾落在地上。
甘以羅回頭一望,只見黑影連閃,十幾個黑衫死士從塔下掠上,四人在她四方分立,餘下的人仍然趕上塔去。
端木贊一手拖着端木恭,越過三休塔第五層,徑直向六層奔去。
端木恭見他仍然不停,不由心中驚怕,身體簌簌顫抖,又不敢出聲求饒,只得由端木贊拖着,跌跌撞撞向塔上爬去。
看看爬到第六層,再往上,塔中石階已經極窄,只能勉強容一人通過。端木贊手臂前揮,將端木恭向石階上丟去,沉聲喝道,“上去!”
端木恭腳步踉蹌,奔出兩步,撲的摔倒在階上。他顧不上手足疼痛,趴在階上,急急轉身向端木贊求道,“王……王上……”口脣顫抖,竟然一時難以成句。
他心中驚亂,暗道,“牟章的兵馬已經被阻在身後,入不了塔,他……他帶我上塔,是不是……是不是……”越想越怕,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鷹隼雙眸,冷冷向他逼視,端木贊一步步向他走來,挑眉道,“怎麼,端木恭,你膽敢抗命?”
微微一停,跟着冷笑一聲,說道,“孤王倒忘了,如今,你纔是北戎王,這塔下,全都是你的兵馬,似乎,該當孤王向你求饒纔是!”一步一句,字字冰寒,話聲落下,人已停在端木恭面前。
端木恭嚇的心膽俱裂,急急搖頭道,“不!不!王上……王上……草民……草民……罪民不敢……”身子從石階滑下,撲跪到端木贊腳邊,雙手抱住他的雙腳,渾身簌簌顫抖,除了連連磕頭,竟然連句整話都說不出。
端木贊見他這副模樣,心中越發有氣,狠狠咬牙,擡腳向他當胸一踹,喝道,“孤王命你上塔!”
“唔……”端木恭悶聲疼呼,雙手一鬆,身子滾倒在地,一手撫胸,連連咳喘,卻不敢再求,只得顫聲連應,反轉身子,手足並用,向塔頂爬去。
三休塔,是整個王城的最高處。站在塔頂,可以將整個王城收入眼底,縱目遠望,一邊可以看到遠處漫漫的黃沙,另一邊,可以遙望摩空山摩雲嶺的千仞絕壁。
端木贊站在塔上,垂首下望,只見牟章所率的兵馬,已經停止攻戰,一半守在宮道
之外,另一半,正繞過前殿,從後宮穿過矮牆,向塔下奔來。
端木贊俯首注視片刻,才淡淡問道,“端木恭,你可知道,這塔叫什麼名字?”
端木恭身子一顫,忙顫聲回道,“三……三休塔……”
“哦?”端木贊微微挑眉,轉頭向他望來,又問道,“什麼叫做三休?”
觸上他凌厲的眸光,端木恭的一顆心,嚇的突的一跳,雙膝一軟,撲的跪倒,伏身垂首,顫聲道,“是……是名……名休、利……利休、萬……萬事皆休……”
“萬事皆休!”端木贊驟喝,手臂驟出,一把擒住他的衣領提起,喝道,“八年前,你篡奪王位,孤王饒你一命,只將你囚入這三休塔,不想你非但名利之心未休,竟敢再次反叛孤王!”
喝聲一落,手掌疾揮,“啪”的一聲脆響,在他面頰重重一掌,手腕力擰,向外甩去,將他半個身子壓在塔外,手臂向外一送,沉聲道,“今日,孤王便令你‘萬事皆休’!”
端木恭受他重重一掌,頓時滿嘴鮮血,眼前金星直冒,腦中一陣轟鳴。天旋地轉中,只覺身子一輕,已仰身倒出塔外。
“啊……”端木恭失聲驚呼,頓時嚇的心膽俱裂,連聲求道,“王兄饒命……王兄饒命……恭……恭實在是不敢,王兄……咳咳……”
一張面孔,早嚇的慘無人色,口中不斷嗆咳,雙眸淚水涌出,卻不敢有一絲抗拒。
“不敢?”端木贊咬牙,縮臂將他略略拉回,狠道,“八年前奪位,你母后與舅舅設謀令我兄弟相殘,八年之後,你竟然擒我兩個愛子爲質,此刻落入我手,才說不敢?”
“王……王兄……”端木恭急急搖頭,顫聲道,“恭……恭三日前……三日前纔回到王城,那……那時,牟……牟章已……已佔了王……王城……我……我不曾見……不曾見過兩位王子,王……王兄……”
“三日前?”端木贊低語,鷹眸現出一抹深思,又再冷笑道,“你若沒有反叛之心,爲何擅離流放之地?”
“我……我……”端木恭臉色驟變,心中,驀然掠上濃濃的絕望,低聲道,“王兄走後不久,就有幾個人來到泔沁洲,說……說母后病危……”身體,掠過一層顫慄,咬脣不語。
擅離流放之地,已成死罪,何況,自己坐上北戎王寶座,接受羣臣的叩拜,若說自己沒有一絲反心,又有誰能相信?
身體,不斷的顫抖,端木恭側頭,望向下方層層的宮殿,淚水,不自覺的滑下。
八年前,被流放那日,他就絕了再回王城的念頭,這一次,只是爲了再見生母一面,才冒死偷回王城。
不料……
一切,竟然和八年前一樣,只因母親的不甘,再次將他推上死路。
只是……
能怨嗎?她是他的親生母親啊!自幼的呵疼溺愛,歷歷在目……
心,已經是死一般的沉寂,端木恭闔上雙眸,卻抑制不住落下的淚水。所有的驚慌恐懼,在這一刻,竟突然消失,所有的,只是一顆漸沉的心,和麪前死一般的黑暗。
死?
是啊,此刻,只要擒着他的人一鬆手,他就真的會萬事皆休。可是,他無怨!他從來沒有怨過!
眼前之人,是大漠之王,沙漠之鷹,一個,天生的王者,不世出的英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