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菱匆匆奔回了寢殿去,許是今夜的風雪尤濃尤重,夜色如舊悽迷,荷菱見到公主時,總覺得她眉眼間被燈色暈染的有種說不出的落寞,即便是笑着,也讓荷菱看着有幾分難過。
公主看看她:“你急什麼?”
荷菱一時說不出話來,摸摸鼻子,掩飾性的乾乾笑了一聲:“沒什麼。”
便退到了一旁去。
公主狐疑地看了看她,倒是也沒多問,風雪尤急,淹沒都城。阻了許多道路。
然而喬彌失蹤的這個消息,卻也到底是瞞不了多久。
不日後年後開朝,江陵那方便傳來了消息,江陵流民飢而生亂。駙馬爺在賑災途中一時失察不妥,爲流民所傷,不慎卻是疫病蔓延,駙馬爺彌留之際控制了疫情。自身卻無力迴天,遵囑,江陵臣民燒了其遺骸,遣送回京。
滿朝感駙馬爺之仁德,追封其爲瑾陽侯,一時勸慰之人紛至沓來公主府,公主聞訊只道一句“不可能”,未行出三步。便暈倒在地,重病三日不起,期間平陽王寸步不離,悉心照料,明眼人有看出端倪的,俱都心照不宣。
鳳桓矣放下政事前來探望的這一日,公主素衣赤足站在寢殿的窗前,看遠方山脈起伏,神情怔愣,烏髮不梳垂至膝彎,長睫下眼瞼微紅,淡淡的粉,有些失了魂魄般的悽惘,她像是在等什麼人,等着奈何橋頭上,那人回一回頭。
她望的是江陵的方向。偏北及西,沿途在數夜之間,開滿了曼殊沙華,璀璨灼眼。
“一直這樣?”鳳桓矣問荷菱。
荷菱垂着腦袋不看他也不吭聲。她就是這麼任性,她不想再腆着臉去應付這位至高無上的九王爺。
“不是。”宋冠言的聲音極輕的傳來,他手中端着一碗紅仁粥,熱氣氤氳,暖洋洋地,似要融了這冬日裡的寒氣。
“她偶爾也會說兩句話。”他看着窗前的那人,似譏誚又似自嘲,“一句是:他不會騙我的。第二句是:我要喝紅仁粥。”
鳳桓矣往他手中的粥看了一眼,“那她喝了麼?”
宋冠言笑了笑:“王爺以爲呢?”
鳳桓矣沒這耐性等她緩過來,他上前去走到公主身旁,陪她看了看遠方的景,淡道:“你要不要看看骨灰?”
公主眼睫都沒顫一下。如一具行屍走肉般的傀儡,內臟掏空,只剩一副沒有重量的軀殼。
鳳桓矣又道:“我派人查了,江陵那邊。確實因水災原因,荒野積屍過多而未處理,蔓生了瘟疫。”
公主終於有了絲反應,她指尖有細微的顫慄。垂眼,摸了摸手中那塊瑩潤的寒玉,這從未被她捂熱過的玉,竟比她的指尖還要寒冷幾分。
她忽然輕輕開口了。嗓音有些微的沙啞,而帶着濃濃的嘆息悵惘之色,極輕細的飄出來。
她說:“皇叔啊……”
鳳桓矣微微側臉看向她。
“真奇怪……你們說他死了,可我居然一點也不心痛……”只是有點麻了。
鳳桓矣沒說話。
她脣角勾出了一絲弧度。若有若無的好似被風一吹就會散開,她輕道:“你們連他的屍體都不敢給我看,就要讓我相信他死了?”
鳳桓矣淡道:“那你準備等他多久?一輩子守寡?或者假裝自己身邊還有個丈夫?”
公主終於擡眸看向他,瞳孔微紅。脣角帶着極濃烈的譏誚,最深處,還有一絲掩藏不住的恨意。
鳳桓矣臉色都沒變化一下,“你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嫁人,縱使你染病未出席,可葬禮我已代你主持下葬,如今頭七已過,明日我便請皇上下旨。爲你與宋冠言賜婚。”
公主慢慢往宋冠言那方看了一眼,伸出纖細的手緩緩指過去,帶着笑詢問:“他?”
鳳桓矣道:“我不會看錯人,他必定會好好待你。不會比喬彌差。”
公主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她看着宋冠言,徐徐笑起來,笑着笑着胸腔開始劇烈的顫抖,讓人都擔心她下一刻便會喘不過氣來而窒息身亡。
“原來如此……”她笑得心疼:“真是難爲了你們,費了這麼大一波周折。”
宋冠言就在一旁看着她笑,神色漠然,不語不動。
“你永遠也熬不出紅仁粥的那個味道。”
“你並沒試過。”宋冠沉沉看着她:“一口都沒有。”
這是第四十二碗紅仁粥,她卻連一點都沒入過口,又憑什麼那樣說?
公主移開目光:“你們真不應該動喬彌的。”她話音落下之時,突然轉過身一把抓起案上匕首,抽出來便直刺鳳桓矣心口。鳳桓矣幾乎是不費力的將她手中短刀給奪了下來,公主卻似乎早已料到,動作沒有半絲停頓,袖中金釵同時落入左手掌心。對着鳳桓矣脖頸動脈便狠狠一滑!
打架殺生是人的一種本能,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突然想要一個人命的時候,那個人總會輕敵,鳳桓矣便是典型。
言喻之的疾呼聲出口:“王爺!”
鳳桓矣往後仰了仰脖,頸上還是傳來一陣刺痛,大約三寸長的傷口,再深一點,便該真的斷了,一瞬間鮮血淋漓,鳳桓矣捂着脖子急退數步,目沉如水,臉色隱隱泛白而青。
在不遠處站着沒動的荷菱三人連忙衝上來,個個臉色都很難看。
若是喬彌還在的話,公主或許還會有些顧忌,還會努力的想要活着,可如今喬彌都不在了,她又還顧忌什麼?
她捏着金釵還想上前,荷菱拉不住,宋冠言只得動手,公主揚手便狠狠往他手背上劃拉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她神色陰鷙,似陡然間所有情緒一剎爆發:“你們非要逼我,逼我跟你們魚死網破,愚不可及!”
“到底是誰在逼誰?”鳳桓矣驟然沉聲大怒,盯着她恨聲痛罵:“你只知道你喜歡喬彌,可你知不知道喬彌到底是什麼人?你想嫁他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查清他背後到底都是什麼背景嗎?你是我鳳室的公主,你怎麼可能跟北祈蕭黎稷那個老狐狸的義弟做一輩子的和滿夫妻!?到底是你在癡心妄想還是我強人所難!?”
蕭黎稷是蕭彧的字。這個名字在南莫的鳳室,堪稱如雷貫耳。
公主腦中忽然炸開,有一剎的白光蔓延而過,讓她一瞬滯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