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華安粗中有細,並沒有接受王思宇的盛情邀請,而是把他送到大門外,就知趣地駕車離開,老鄧非常清楚,這棟坐落在江邊的別墅裡,住着一位仙子般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有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美麗,即便他這樣粗豪的漢子見了,也會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兩人許久未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講,此時前去打擾,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推開虛掩的硃紅色大門,王思宇走進院子,心情好像一下子就放鬆下來,擡眼望去,東牆邊那幾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上,枝頭掛滿了一串串綠色的果實,隨風飄蕩着。
而草坪經過精心修剪,平整而嫩綠,西側的游泳池裡,也映出草地藍天,門口的石獅子,依舊臥在拱橋下面,橢圓形的露臺上,放着一個圓桌,兩把藤椅,圓桌上的一本雜誌,在風中翻動着,嘩嘩作響。
那種熟悉而親切的情緒,悄然涌起,在心底瀰漫開來,王思宇笑了笑,信步走了過去,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卻見客廳裡收拾得整潔乾淨,一塵不染。
只是,靠着牆角的位置,擺着幾個特大號的旅行箱,一些豪華的高檔傢俱上,也都覆蓋着透明的白色紗絹,牆壁上的國畫也被摘下,顯然,這對母女,已經做好了搬家去南粵的準備。
“瑤瑤,舅舅回來了,還不快點過來!”吆喝兩聲後,沒見小傢伙像以往一樣奔出來,也不見廖景卿的人影,房間裡顯得異常安靜。
王思宇確定,兩人外出了,一時童心大起,就把門口的鞋子拾起,藏到旁邊的櫃子裡,趿拉着拖鞋上了樓,準備給兩人來個更加意外的驚喜。
在幾個房間裡轉了一圈,他推門進了瑤瑤的臥室,來到牀邊坐下,見旁邊的書桌上,擺着一個透明的魚缸,裡面幾尾漂亮的小金魚,正在怡然自得地遊動着。
魚缸的側面,是一個儲錢罐,那個發財豬的眼睛上,被畫了一幅墨鏡,肚子上,也畫了幾隻小豬,似乎正在吃奶,很顯然,那是瑤瑤的信手塗鴉。
不經意間,目光落在牀頭櫃的相片上,王思宇微微一笑,伸手拿了過來,輕柔地摩挲着,照片裡面,瑤瑤穿着白色短裙,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勾着他的脖子,扮着鬼臉,可愛極了。
王思宇是真想念這小傢伙了,只看着照片,就樂得合不攏嘴,看了半晌,他把照片放回原位,又取了一個粉紅色的日記本,躺在牀上,嘆息道:“小寶貝,終於肯寫日記了。”
日記本帶着密碼鎖,王思宇按照瑤瑤的生日,很順利地打開,饒有興致地翻看起來,裡面記的都是一些瑣事,還有些牢騷。
比如某某老師不好,上課時批評她了;某某某欠錢不還了;某某某太臭屁了,以後不睬她了;要聯合某某某,孤立某某某。
看着裡面的內容,彷彿走進孩子的內心世界,簡單而又充滿了童真,王思宇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不時笑出聲來。
翻到七月份的日記,就能看出,瑤瑤有些焦急了,每隔幾頁,就會寫道:“想舅舅了。”“大懶蟲,怎麼還不來啊!”“算你狠!”“嗚嗚嗚,有種永遠別回來!”
嘆了口氣,王思宇又翻了兩頁,被裡面的內容所吸引:“昨晚,做了個很古怪的夢,和大懶蟲去爬山,一直爬啊爬啊,累死了,早晨起來,發現流了好多血,我嚇壞了,跑去喊媽媽,媽媽說,瑤瑤長大了,變成大姑娘了。”
王思宇目光一滯,這才記起,不知不覺間,小寶貝已經十三歲了,再開學,就要上六年級了,還真是長大了,他皺了下眉頭,繼續看了下去。
“我問媽媽是什麼意思?媽媽說,以後再不能讓大懶蟲摟着睡覺了,我很生氣,就說,那你早就長大了,怎麼還可以?說完我就後悔了,然後,然後……我就捱揍了,好疼啊!”
王思宇摸着下巴,啞笑半晌,又翻了一篇,卻見那歪歪扭扭的字體寫道:“媽媽壞死了,總是自以爲是,要是沒有我,大懶蟲還會這樣喜歡她嗎?不可能的呀!早就和那些大舅媽小舅媽跑了,始棄終亂了,她不知道感謝,反而打我,真是不講道理,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接下來的日記,大都是些類似的抱怨,出現頻率最多的,就是:“媽媽不要我了,舅舅也不要我了,瑤瑤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了!”
直到近幾天,瑤瑤的心情才又好轉,日記裡寫着:“快搬家了”,“要去南粵了”,“終於能夠見到舅舅和媚兒阿姨了”,“馬上就要走了,人家開心死了!”
把日記本合上,放回原位,王思宇笑眯眯地出了房間,來到二樓的露臺上,點了一顆煙,眺望着遠處的風景,心情變得格外舒暢。
幾分鐘後,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看了下號碼,竟是唐衛國打來的,就有些吃驚,忙接通電話,笑着道:“喂,唐大市長,你好。”
“一點都不好!”唐衛國坐在辦公桌後,眉頭緊鎖,有些不滿地道:“宇少,咱們還是不是朋友?”
王思宇微微一怔,皺眉道:“那還用問,當然是了。”
“好,這是你說的!”唐衛國坐直了身子,拿手敲着桌子,繼續質問道:“那你王大書記回到洛水,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
王思宇愣了一下,皺眉道:“衛國兄,你辦公室裡是不是裝了軍用雷達?我剛剛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你發現了。”
唐衛國擺擺手,緩和了語氣,輕聲道:“雷達倒是沒有,不過,中午你們吃飯的時候,政府辦有人瞧見了,他們議論紛紛的,恰巧被我聽到了,這纔給你打來電話。”
王思宇撣了撣菸灰,微笑道:“衛國,別多想,知道你工作忙,沒敢打擾。”
唐衛國拿起杯子,笑吟吟地道:“就算再忙,你來了總要見的,咱們可是世交,還是親戚加朋友,這份感情非同一般,要好好珍惜纔是。”
王思宇笑笑,沉吟道:“那明天聚聚吧,正好是週末,地點你定。”
唐衛國點點頭,輕聲道:“好,上午十點鐘,咱們在東都漁港見面,老規矩,邊釣魚邊聊天。”
“好,那回頭見!”掛斷電話,王思宇沉思半晌,就又撥了號碼,給陳啓明打了過去,微笑道:“啓明兄,恭喜了。”
陳啓明似乎心緒不佳,語氣低沉地道:“佑宇老弟,是說中央候補委員的事兒吧?”
王思宇點點頭,笑着道:“對,這一步至關重要,你走到前面了!”
陳啓明擺擺手,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下屆你和衛國也就上來了。”
王思宇笑笑,搖頭道:“未必,你跑得太快,我們怕是很難追趕了。”
陳啓明嘆了口氣,心緒不寧地道:“老弟,別灌迷魂湯了,什麼時候到江南省,咱倆聚聚,最近心煩,想找人喝酒,可想來想去,也就是你了。”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好,有機會,我和衛國一起過去。”
陳啓明皺了下眉頭,有些不悅地道:“別提三兒,那人不地道,把事情做絕了!”
王思宇心裡一跳,不動聲色地道:“怎麼,有矛盾了?”
“一直都有,以前只是理念不合,現在嘛……”陳啓明沒有把話說完,就轉移話題,面無表情地道:“知道嗎?唐三要動了。”
王思宇眉頭一挑,沉聲道:“怎麼個動法?”
陳啓明側過身子,盯着牆上的一幅字畫,淡淡地道:“去甘寧省,擔任西州市委書記。”
王思宇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皺眉道:“這麼說,渭北的棋下完了?”
“應該是下完了!”陳啓明把手一擺,沒好氣地道:“你我都走了,哪個能攔得住他?”
王思宇笑笑,意味深長地道:“前些日子,看了渭北媒體的消息,還以爲你老兄擺平了老莊。”
陳啓明拿起杯子,剛要喝水,聽到這話,把杯子重重地鐓下,冷哼道:“老爺子臨終前就說,他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就是看錯人了,這個莊孝儒,吃家飯拉野屎,早晚要他好看。”
聽出他語氣中的凜然殺氣,王思宇暗自吃了一驚,試探着問道:“怎麼,談崩了?”
“還沒有,不過,應該是快了。”陳啓明勉強壓住怒火,忿忿地道:“早就知道他和唐三眉來眼去的,但沒想到,他會藉助唐家的勢力,接二連三地搞事,想奪我們父子的權!”
王思宇淡淡一笑,輕聲道:“這還真是養虎爲患了,羽翼豐滿之後,單幹就可以了,何必要把事情做絕?”
“不提他了。”陳啓明面色鐵青,皺眉道:“佑宇老弟,若論心機之深,你我都不是唐老三的對手,渭北這盤棋,咱們兩人可都輸了。”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衛國是很厲害,能用這麼短的時間,就把渭北拿下來,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明天見了面,還真要恭喜下。”
陳啓明微微一怔,詫異地道:“你在渭北?”
王思宇笑着點頭,輕聲道:“剛過來,衛國就知道了,他打電話過來,約好了明天見面。”
陳啓明眯上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佑宇老弟,我要是你,應該去見的不是他唐老三,而是尹兆奇。”
王思宇擺擺手,笑着道:“不好吧,這個時候要是翻盤了,衛國不是要氣到吐血?”
“這纔夠刺激!”陳啓明把筆丟下,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淡淡地道:“怎麼樣,收官的時候玩一把?”
“可以!”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不過,要玩就玩把大的,小的沒意思。”
“怎麼說?”陳啓明伸出兩條腿,放在辦公桌上,輕輕地搖晃着,全然沒有半點省委副書記的做派,但任誰見了他現在的氣勢,都會感到莫名的敬畏。
“打掉莊孝儒,怎麼樣?”王思宇的語氣很輕,表情也極爲輕鬆。
陳啓明愣住了,半晌,才把雙腿從辦公桌上收回,有些興奮地道:“老弟,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春雷書記的意思?”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開出什麼樣的籌碼。”王思宇把手一擺,聲音裡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陳啓明沒有急着答覆,而是思索片刻,就展顏一笑,氣定神閒地道:“週一下午,我就飛到京城,咱們在西郊的跑馬場面談,怎麼樣?”
“好,就這樣。”王思宇隨手掛斷電話,嘆了口氣,淡淡地道:“衛國,你真是好算計,只可惜,胃口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