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後世溫室大棚最重要的透光保暖的薄膜材料情況下,李潼所謂的新技術其實也沒有太高的時代跨越性,無非是將人事資源更巧妙的分配一番。
長安民戶激增,就造成了柴炭等日常用料的價格飆升。而在經過多年開墾種植以及大規模的營造,關中除了土地肥力有所下降之外,竹木資源也變得稀缺,水土保持狀況堪憂。
畢竟河域所在乃是主要的人口聚居區,對於沿河竹木材料的砍伐也是非常嚴重。所以到了中唐以後,黃河下游決堤就變得頻繁起來,治河也成了後續朝代必須要面對的嚴肅問題。
所以爲了保證關中地區的砍伐不失調控,也爲了控制京畿並周邊物料價格與開闢財源,早在行臺時期,長安周邊的柴炭生產便被逐漸的納入官營,大量相關工坊隨之而生。
燒炭過程中是會產生大量的熱量,此前這一部分熱量應用度不夠高,或者因爲沒有匹配的贏利點而被浪費掉。李潼種田技能雖然有點廢,但思路還算寬闊,便把燒炭與溫室種植聯繫起來,責令相關伎術官員們去研究嘗試。
用燒炭產生的熱量去搞反季種植,跟引用溫泉地熱在原理上還是有些相似的。所以在經過幾年的嘗試後,到了去年年尾,諸官造工坊相伴的農園便逐漸有了規模,整個京畿周邊分佈着上千頃的溫田土地,較之早年的驪山溫泉皇莊面積又激增了十幾倍之多。
而且由於這種模式擺脫了地理資源的限制,還有極大複製的空間,擴展性非常高,所以在未來也將會是一個值得深入挖掘的贏利點。
雖然這一成果是基於現有的資源進行調配所得到的,當中並不牽涉跨越時代的技術進步,但對生產力的發展也算是有一定的促進作用。李潼對此還是頗感滿意的,覺得並沒有浪費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且不說他農工技能本就偏廢,單單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便一直置身於最激烈殘酷的高層權力鬥爭中,出於自保與快速壯大的需求,也實在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在農工上玩出花來。
有什麼想法往往交給專業的人才去研究探索,不問過程,只看結果,至於技術細節上的難題,他也少有成熟的思路可提供有效指導,像極了後世張揚跋扈的產品經理。
反季蔬果是一個噱頭,其必要性遠不及提高單位畝產量那麼重大。大量的底層民衆還是憂患於基本的果腹問題,寒冬裡吃不吃得上新鮮蔬菜並不重要。
不過將這一模式掌握在手中,對朝廷還是有着不小的意義。一則自然是直接開源增收,二則也有利於針對權豪階級們進行財富搜斂,畢竟這些人才是此類產品的主要受衆。
雖然說滅門抄家對財富的聚斂有着更加直接有效的作用,但卻並不具備可持續性,且對時局秩序的影響太過惡劣。
朝廷雖然也在開闢新的稅源,比如武攸宜所搞的宅廄稅,但執法行政成本與阻力仍然不小,像長安城中一些邸鋪旅舍,在宅地面積有限的情況下,已經開始將建築向多層發展。另有一些權貴豪強不願交稅,由此又滋生出來一些貪腐納賄的問題。
通過市場交易去收割財富,要比****與制度增設對政局的觸動更小一些,畢竟市場交易還是遵循一個買賣自願的基本邏輯,你不買也沒人強逼你。
不過在此之前,大規模的反季蔬果涌入市場的現象還沒有發生。畢竟就連皇帝在這方面的享受都要適度,尋常民家需求就更小了。即便有一些權貴豪強乃至富商們進行此類生產經營,產量規模也都不大。而且在儒家的價值體系中,還存在一個不時不食的觀點,認爲這種事物有違天時天命。
對於市場的接受度以及定價等相關事宜,眼下也還沒有一個準確的認識。所以眼下儘管已經有大量蔬果成熟,李潼也並沒有急於下令推向市場。
他決定先將今年這一批收穫賞賜臣員,一方面節省朝廷在祿料供給上面的開支,另一方面也是試探並培養受衆羣體,通過朝臣們的飲食習慣在長安城的權貴階層中營造出一種風潮。
說到底,他對按部就班的恢復生產、繼續國力還是有些不滿,希望能夠儘量縮短國力恢復的效率,讓國家能夠掌握大量的財富,從而儘快邁出向外走的步伐。
既要保證國家聚斂的效率,又不能加重底層民衆們的負擔,所以只能從社會的中上階層入手,用較爲低廉的方式改善他們的生活質量,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將一部分財富通過市場轉移到朝廷手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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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明顯對這件事頗感興趣,並不關注區區一個瓜園,而是想直接探聽新的生產技術。李潼對此只是呵呵一笑,隨口說道:“姑母提醒的是,稍後我會着員嚴查此事,若果有此類問題,必須嚴懲相關事員。”
對於新技術的相關細節,他是絕口不提。當然這麼做也沒有意義,畢竟這麼大的生產規模,如太平公主這樣的人物想要探聽出來簡直太容易了,李潼就是單純的不爽他姑姑,不願讓她輕鬆遂願。
不過就算相關的生產模式泄露出去,李潼也並不擔心。這種生產模式是建立在朝廷已經基礎頗爲雄厚的官造工坊上,是以規模實現盈利。
就算有權貴豪強想要插手進來分一杯羹,規模的大小也直接決定了他們在市場中根本就不具備競爭力。此前只是建造一個溫室,現在卻要搭配一個燒炭工坊。而炭料作爲基本的生活物資,朝廷對其生產與價格又掌握着絕對的控制權,真想加入進來搞大規模,只會血本無歸。
用餐完畢,衆人也並沒有急着散席,而是召來雲韶府伶樂們,一邊欣賞歌舞,一邊閒話家常。
按照李潼的風格,想要炒熱什麼東西,往往還要在文化上造勢,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樂人們演唱曲辭,便不乏“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瓜”“簾畔玉盆盛淨水,內人手裡剖銀瓜”之類的曲辭內容,雖然未足驚豔,但搭配着聲辭舞蹈,也足以讓人賞心悅目,乃至於舌下生津,手裡不捧着一個甜瓜邊啃邊聽,便覺得不夠盡興。
太平公主聽着樂工們的唱詞,手裡則細撫着一個瓜皮白薄細膩又成色飽滿的甜瓜,眸光連連閃爍。
雖然近來與聖人關係轉差,但是對於這個侄子,她還是比較瞭解的,對其經營世務的一些套路研究很深,畢竟彼此間也有着不止一次的合作。
儘管聖人對於那瓜園經營內情語焉不詳,但想來不過搪塞之辭。特別在聽到伶人們演唱新辭內容後,更篤定聖人是打算造勢藉此斂財。
沉吟一番後,她才又開口笑語道:“宮樂們所唱曲辭,雖平實卻有趣,莫非是聖人近來碎金戲作?”
李潼聞言後笑着擺擺手,轉頭望着他姑姑說道:“近來世務交纏,哪有閒情作弄詞曲。至於這些小作,都是外朝一位學士擬作,偶有觀之,自覺有趣,取來着雲韶府案傳排演。至於這位學士,不知姑母有否耳聞,乃是三原李潼李學士。”
他這話一說出口,殿中雖然絲竹聲如故,但在席中不少人卻頓時驚愕,紛紛轉頭望來。李潼這一看,好傢伙,原來他這小馬甲已經成了家人們之間公開的秘密了。
他自己妻妾知道還倒罷了,可他奶奶望向他的眼神都變得深邃起來,顯然也是頗知原委了。至於太平公主在聽到這話後,神情則就有些詫異並尷尬,沒想到李潼直接主動挑明出來。
“三原李潼?這人我是聽過的!他慣會恃才弄市,詠物頗成一絕,許多得他詠唱物貨都價格飆漲,讓人厭惡!”
李幼娘舉手發言,自有一股受其所害的忿忿:“這樣人物,恃才弄性,想來也是一個品性輕薄的人,阿兄你還對他欣賞有加,是不是看走了眼?”
李潼聞言後臉色頓時一黑,沒好氣白了這小丫頭一眼,而李光順則乾咳一聲,低聲道:“幼娘你能知人事幾分,不要妄逞臧否、評議時流,李學士學養深厚,是、是一位,是一位很有趣的人。”
拋開李幼娘這個小丫頭的打岔,李潼又轉望向他姑姑,笑語道:“李學士於西京詩名薄有,難道姑母竟沒有聽說過?”
“這、這,歸京定居時日仍短,確是短於見聞。但既得聖人如此嘉許,擇日有幸,倒要掃榻迎待一場……”
聽到聖人再作追問,太平公主垂下頭去,乾笑着迴應一聲。
“夜了,都散了吧。”
這時候,太皇太后擡手說了一聲,又望着李潼笑語道:“聖人夜中有暇,且送你祖母一程。”
李潼聞言後連忙點頭應是,擡手吩咐宮人們準備步輦,待家人們各自散去,便扶着他奶奶登上了步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