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在瑞順帝打開皇城大門,親自迎了寧王進皇城之後沒多久,就飄落了下來。
這雪下下來之後,無論是寧王軍還是上京城的百姓們都齊聲歡呼,說這是天降祥瑞,果然連老天爺都是站在寧王這一邊的。想來不久的將來,大瑞朝的老百姓,便會迎來風調雨順的好日子了。
原本想着成王敗寇的何世道在飄雪之後,淒涼的大笑數聲,而後說道:“潘鳴鳳誤我……”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是夜,在上京西城將軍巷那座據說每到初一十五就會有女鬼哭泣的聲音傳出來的鎮西侯府廢宅外頭,迎來了一對一身素衣的青年男女。
走在荒涼冷清的將軍巷,薄薄的積雪在腳下發出擦擦的輕響,裴子墨一手提着一盞素白的燈籠,一手提着一個裝滿了香蠟錢紙等祭拜之物的竹籃,看着青竹說道:“其實,你不用陪我走這一趟的。”
話雖然是這樣說的,可實際上裴子墨卻非常欣慰,青竹會陪着自己回去鎮西侯府廢宅。
青竹微微搖頭,看着裴子墨輕聲說道:“左右我也無事,陪你走一趟也不礙什麼事。”
其實青竹怎麼可能沒事,皇城新降,飛鳳校雖然不是首功,卻也算是又立新功,加上破城之時的大功,寧王雖然還沒有誇功,但是她們自己卻要先算出來各人所立下的功勞。安樂郡主本來是要拉着青竹一起幫忙的,可青竹擔心裴子墨,特意先去見了見他。
見到裴子墨之後,才知道在得知因爲何世道和歐陽擎下獄待審之後,裴子墨就要回去祭拜,以告慰家中枉死那些慘死的親人。
青竹擔心裴子墨會太過觸景傷情,傷了情志,這纔要親自陪同的。
聽了青竹的話,裴子墨越發覺得窩心,看着青竹感激的說道:“多謝你了。”
青竹再次搖頭,溫柔的說道:“你我二人,說什麼謝字,你爲我做了那麼多事情,都不需要我道謝,我不過是陪你回府一趟,哪裡就值當你一個謝字了?更何況,我本來就該讓你的父母親人見一見我。”
在青竹想通之後,雖然兩人名分未定,但是彼此間的感情卻已經漸漸清晰明瞭。
青竹不是這時代的女子,人前雖然也會想着避嫌,但人後卻不會真爲禮教所束縛,所以說起話來,都是想着什麼,便說什麼。
聽了青竹的話,裴子墨不再說什麼,只是心中再次發誓,此生定不會辜負身畔這個女子。
一般來說,被朝廷定了大罪的勳貴、大臣的宅院,都會被朝廷查封收繳,而後賞賜給其他人。
可是鎮西侯府也不知道是因爲當年定罪的理由太過莫須有,還是因爲當年這宅子死的人太多,讓人心中生怯,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誰都沒有提出過要將鎮西侯宅邸收歸朝廷或者另賜他人。
所以眼前的宅邸門楣上面,還掛着半塊鎮西侯府字樣的牌匾,不過另外半塊,卻不知所終了,想來早就損毀了。
站在鎮西侯廢宅大門口,裴子墨擡頭看看那半塊匾額好一會兒,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身上的素色衣冠,輕聲說了一句:“走吧。”
說着,就率先走進了廢棄的侯府大門。
一走進去,眼前便出現一個異常開闊的院子,雖然院子上面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但是踩在上面,卻能感覺得到這腳下頗爲僵硬,多半是石板鋪就的。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將兩人的衣角微微掀起,彷彿是有什麼在圍着他們纏繞一般。裴子墨輕輕閉上雙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圈已經泛紅。
“當年外院,其實是我們府上的演武場,所以建得分外開闊。這裡不僅白日熱鬧得緊,便是晚上,也有府中的家丁家將,在這前院裡頭練習武藝。”
“我小時候,也曾經在這裡隨着父親一起學過槍術。”
“還有這裡,那對面以前由近及遠,豎着一排箭靶,大哥便是在這裡手把手的,教我練箭的。我還記得,當年大哥可是上京城的第一神箭手,備受勳貴人家推崇。”
“這裡以前有許多的石鎖,是用來打熬力氣的。我那時候人小,只舉得起最輕的石鎖,雖然每人笑我,可我自己卻不服氣。有一次抱了最重的石鎖想要舉起來,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也只能稍微挪動一下。”
“那石鎖剛剛一挪動,忠叔就在旁邊誇我,說小少爺好厲害,連最重的石鎖都舉起來了。”
“母親喜歡在這裡讓人擺一把椅子,坐在這裡一邊吃茶,一邊笑呵呵的看我們兄弟練武,偶爾興致來了,還會指點我們兄弟一二,不過我們都不喜歡聽她的,覺得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都是婦人之見。”
“其實,是我們當時年少不懂事,要知道,母親可也是武將世家出身的,一身武藝,與父親也相差無幾呢。”
……
裴子墨一邊走,一邊一處一處的指給青竹看,聲音低低的,越說越是哽咽,最後居然有些泣不成聲了。
“阿墨……”青竹看着裴子墨,心裡頭只覺得滿滿都是心疼,嘴裡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
滅門之災,全家上百口人被斬殺殆盡,這樣的過往帶來的悲傷,豈是簡單的安慰就能撫平的?所以,青竹只能一手接過裴子墨手上的素白燈籠,一手緊緊的握着裴子墨空出來的手,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讓他減輕一些傷痛。
隔了許久,裴子墨的情緒總算是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又帶着青竹一路前行,而這一次,他沒有再做過多的介紹了,只是越走,心情越是悲切沉重。
一路走來,在白雪無法覆蓋的地方,隨處都可以見到黑褐色的、已經乾涸很久的血跡,那些門窗、廊柱上頭,也是滿目蒼夷,到處都是刀劍劈砍的痕跡,還有血色的手印、影子,等等等等……
不僅僅是裴子墨,便是青竹的呼吸也漸漸沉重了起來,心情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到了一處明顯被火燒過,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建築面前,裴子墨低沉的說道:“這裡,原本是我們裴家的祠堂。”
說着,裴子墨放下手中的香燭,走進廢墟之中,準備清理出一塊可以祭拜的位置。
就在這時,夜色中隱隱傳來一個女子飄飄忽忽、哭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