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要做麼？
藍喬有些疑惑，這些丫鬟們站着不動，少年們也立在了另一旁，似乎在等着什麼人。
果然，片刻後，柳園入口處就聽到哈哈笑聲。
“尹公子，今日菊花宴能請到您的到來，這可是我們吳巖城之幸啊！”聽聲音正是那日的凌城主。
尹書？
他也來了！
“凌城主過譽！”尹書還是一貫風格，惜字如金。
“尹公子，您明日就要離去麼？怎不多住幾日？我們明日在萬芳閣中設了宴……”那諂媚的聲音戛然而止。
藍喬順着聲音望過去，就看見尹書冷冷地掃了說話那男人一眼，那男人不高，長相普通，卻彎着腰恭恭敬敬，被尹書一掃，頓時就住了嘴，不敢說下去。
那個男人，藍喬覺得有些熟悉，思索了一陣，纔想起來以前在宋府門口的轎子中見過一面，那個時候兩頂轎子擦肩而過，她只看到轎中人有些憤憤然的神色。
趙老爺！
目光不自覺瞟過趙寶琳，趙寶琳卻低頭看着地面，壓根兒沒往那人看去。
後面還有好幾個人，都是隨着尹書，圍着尹書轉，在這羣糟老頭子中年人中間，尹書就是真正的鶴立雞羣。
他目光從趙老爺身上收回，掃過藍喬，頓了下，又漠然移開。再看，卻徑直往司徒理身邊行去。
尹書走到司徒理身前，站定在花前，旁若無人看着滿園秋色。
“你來了！”司徒理勾起脣角笑道。
尹書點點頭。“回去，逃避不是男子漢！”
司徒理無謂笑道：“這是你來的目的？”
尹書搖搖頭。
“我。明日走！”
“也該回去了，京中已經一團亂。爲了你。你大哥只怕快要憋出內傷！”司徒理的口氣有些幸災樂禍，“昨日木已成舟，你回去也不妨事！”
尹書的臉色有些發綠，冷冷道：“管你自己，不用替我費心！”
司徒理微微笑起來，這一笑好似雲開霧散，陽光普照。
一直注意那邊的朱倩怡突然顫了下，微微有些站立不穩，目光中癡迷一片。藍喬低下頭。爲她默了下哀，身份懸殊。一個是朱家分支中的平民女子，一個是大權在握的權臣庶子。看尹書和他親近，似乎雖是庶子，只怕地位也不同尋常。除了做妾，還真沒其他出路。更重要的是，這個司徒理對朱倩怡沒什麼興趣。
“父親，我們已經選出了五首詩，還請您和各位長輩定奪！”凌曉已經拱手對凌城主道。
凌城主點點頭。招了招手，就見到那五個丫鬟捧着五個盤子上前，跪在衆人面前，托盤高舉過頭頂。
凌城主卻不急着看。只向尹書和司徒理走去，笑道：“兩位貴客，今日裡可否做個評判？”
尹書和司徒理兩人對望了一眼。點點頭，也一併行到案前。
凌城主笑着對後面十數人道：“這些位都是城中大戶。也是今日的評判。說起來先輩舉辦這個菊花宴，也是一時好玩。沒想到流傳下來卻已百年。百年間確也出了不少佳話，只希望今年也能成就一段姻緣！”
姻緣？
藍喬盯着他們，還有什麼內幕是她不知道的？
“今日的選題是什麼？”一箇中年人笑眯眯道。
“是秋色。”凌曉上前道，“每年都是菊花，今年特意換了。”
凌城主從第一個托盤中拿出絹帕，先看了眼，頻頻點頭，就遞給了身邊的人，身邊那人看了眼，就開口讀道：“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1】
另一人思索了下，讚道：“好，好，這中秋月果然清光普照。”
又一人卻道：“只是卻淒涼了些！”
凌城主又拿出了第二首來，“江城如畫裡，山曉望晴空。雨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2】
一人道：“不錯，大氣！”
另一卻道：“只是明鏡和彩虹，卻直白了些！”一時評論紛紛。
除了有點腦滿肥腸的趙老爺不出聲。
凌城主把目光投向司徒理，司徒理還不等他開口，就已經讚道：“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妙哉！妙哉！”轉頭問尹書道，“尹兄以爲如何？”
尹書冷冷道：“不懂！”
司徒理一愣，頓時撫掌笑道：“尹兄果然還是直言快語……”
周圍衆人也都附和地笑起來，目光忐忑在尹書面上，見到尹書不在意，才放心。司徒理笑聲一停，他們也頓時止住。
幾人又品評了兩三首，始終還是及不上這兩首。最後，幾人就這兩首哪一首好點，開始了深刻地爭辯。
尹書聽着聽着有些不耐煩，皺皺眉行到一旁榆木卷葉文扶手椅坐下。
司徒闌微笑着不理會。老神在在，神思不知飄到何處。
藍喬頗覺有些無聊，詩詞她聽得懂，自己看醫書，古文功底也不錯，但是作詩，那就免了，要是趕鴨子上架，除了剽竊，別無他途。
聽到最後兩首不相上下，藍喬就發現了一旁的兩個女子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朱倩怡目光熱切看着那兒，手攢得緊緊的，似乎在期盼着什麼。
趙寶琳也有些急切。反觀其他幾位，凌欣冉開始也是這般緊張，可現在已經平靜下來，溫婉望着那邊，其他幾位都是有些失望，有些懊惱，看着趙寶琳和朱倩怡都有些嫉妒。
藍喬明瞭了，特意打量了趙寶琳一眼，沒想到她也可以做出這麼好的詩！
僵持不下。衆人竟然齊齊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尹書，尹書冷冷看了他們一眼。不耐煩道：“那就兩人！”
尹書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都愣住了。魁首？還兩人？
有這樣的事情麼？
還是凌城主老奸巨猾，最先反應過來，即刻哈哈笑道：“沒錯，尹公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我們何必這樣錙銖必較呢？這兩人都是文采斐然的閨閣女子，不分軒輊，何必着相了？”
“對，對，尹公子厲害……”
尹書一句話結束了這場菊花宴的爭辯，凌城主興高采烈宣佈道：“這一屆魁首爲：趙姑娘和朱姑娘！”
“你們有什麼要求。可以回去想到了再提出，或者現在提出也行！”凌城主讚賞的目光溫和望向兩人提醒。
朱倩怡已經站起，碎步奔出來，在凌城主身前站定，目光忐忑望了望司徒理，咬咬脣道：“我的要求是，是……”
頓了頓，臉頰緋紅，卻說不下去。
凌城主奇道：“可是還未曾想好？今日不必如此急切。回家想好了再說也不遲，我們城中這幾個老傢伙，如果能夠做主，一定會爲你做主！”
藍喬此時有點明瞭。這菊花宴的魁首還真有特權啊！不過，凌城主的語氣也是老奸巨猾，能夠做主就做主。不能夠做主呢？
意猶未盡啊意猶未盡！
擡頭看看周圍，一衆少年此時緊張也有。興奮也有，有的目光熱切望向朱倩怡。有的卻一臉漠不關心。尹書一直坐在一旁，這裡的一切於他無關。司徒理也慢慢行過尹書那邊，正準備在一旁坐了。
“司，司徒公子！”朱倩怡低垂了頭，嘴裡囁嚅出一個名字。
這名字一出，昂首祈盼的公子們低了頭，一臉失望，也有個別舒了口氣的。
司徒理愣了愣，有些疑惑自己怎麼被人點了名，轉頭望向朱倩怡，有些不解。
凌城主有須臾呆滯，不愧見過世面的，很快就掩飾好了情緒，打了個哈哈道：“朱賢侄女說笑了，這可是我等能做主的？”
凌城主身後一箇中年人輕輕咳嗽了下，板着臉看着朱倩怡道：“速速回去，不要再說了！司徒公子身份不凡，你還是消了這個念頭！”
朱倩怡咬緊了脣，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司徒理，眼眶微微紅了，對着凌城主等人福了福身，就帶着丫鬟往門外行去，和衆女孩子們招呼也沒打。
藍喬敏銳地察覺到了凌欣冉也握緊了拳頭。
趙寶琳也慢慢行出來，對着凌城主福了福，站定了一掃一衆少年。這些少年們大多數的目光縮了縮，敢對上的只有一兩個。
趙寶琳對着他們盈盈一笑，然後轉過頭對着凌城主昂首驕傲道：“我的要求是：我夫郎只可有我一人，不可納妾！”
一衆少年頓時譁然，低頭竊竊私語，看着趙寶琳的目光時時不屑。
凌城主嘴角抽了抽，兩個都是不省心的。身後的衆人開始窸窸窣窣談論起來。
“這怎麼行？”
“男子自古都是三妻四妾，怎可如此？”
“也不知哪家會願意？”
……
趙老爺掛不住面子，對着趙寶琳吼道：“丟人現眼，快快給我滾回去！”
趙寶琳冷哼一聲，轉身昂首挺胸，帶着丫鬟離開。
“呵呵，趙兄，您有個好女兒啊！”有人調侃。
趙老爺臉紅得似豬肝，只道：“回去了我會好好教導，都是給慣壞了！”
藍喬看着趙寶琳離去，低垂下頭，悄聲問道：“凌姐姐，這魁首可以做主自己的婚事麼？”
凌欣冉點點頭又搖搖頭，輕輕道：“這習俗是百年前先祖玩笑間流傳下來，每年得了魁首，女子就可提出一件事情，只要他們做得到，就可達成心願！”
難怪朱倩怡迫不及待提出來！
“每次一定會達成心願麼？”藍喬奇道。有這麼個習俗還不錯，雖然不能說是擺脫了包辦婚姻，可至少有了點做主權。
“如果是城中大戶，多數可達成。可是好似今日……”凌欣冉的目光不自覺瞟向司徒理。
藍喬點點頭，這本來就是城中大戶舉辦的菊花宴，城中大戶間本就會互相聯姻，提出來達成的可能性就很高，這可算是給聯姻中多了一點情趣，有些自然就成就了一段佳話。而如今她們一個要求的對象是司徒理，一個是要求不準對方納妾，這兩個就強人所難了。
朱倩怡要嫁給司徒理，只有做妾，也不知道她最後到底會怎樣選擇？
“如果要求沒有完成如何？”藍喬有些好奇。
“嗯，如果沒有完成心願，到出嫁之時，城中大戶自會有一份大禮相送！”凌欣冉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司徒理和尹書兩人已經站起來向凌城主告辭了。
藍喬恍然大悟，還真是個無聊而有趣的菊花宴。
目光隨着兩個身影行出柳園，藍喬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拜會下尹書，和他告別呢？人家幫了她這麼多。
猶豫了下，也和衆人告辭道：“我堂中還有物事，就不久留了，各位見諒！”
凌城主笑道：“今日藍大夫賞面過來，招呼不周到，還請見諒！”
藍喬急忙客套了兩句，然後帶着芍藥何小姑兩人離去。
站在少年處的凌曉想跟上了說什麼，卻被凌城主喚住。
“老王，快快行到前面停下來！”藍喬看見尹書和司徒理在前面岔道口停下，一輛馬車靠在路邊，兩人似乎在話別。
藍喬不便打擾，在十米遠處站定等待。
尹書司徒理兩人說完，司徒理徑直上了一旁的馬車離去。
尹書卻並沒有急着走，只靜靜站在那裡。
藍喬慢慢行過去，走到尹書處兩米開外站定，剛想要開口，尹書已經轉過身來，冷冷問道：“何事？”
藍喬低着頭，低低道：“尹公子明日離去，藍喬祝尹公子一路順風！”
尹書“嗯”了聲，就不言語。
“還有，尹公子，你回去後可否不要和藍家提及我們！”藍喬頓了頓，說出了最想要說的話。
“嗯。”
兩人站了片刻，相對無語，藍喬有些尷尬，不由開口道：“那，多謝尹公子，我先走了！”
尹書又“嗯”了聲，只看着藍喬不語。
藍喬轉身離去，還感受到身後的目光。
上了馬車，何小姑輕輕一拍胸口道：“小姐，尹公子有些嚇人。”
藍喬看着她有些後怕的神情，不由笑起來，“尹公子是好人，只不過天生不愛言語罷了。”
芍藥笑道：“小姐是該要多謝尹公子，不說別的，鷹三石這人就幫了我們很多。”
藍喬有些揶揄看看芍藥，只看得芍藥滿面通紅。
………
【1】《中秋月》【宋】蘇軾
【2】《秋登宣城謝眺北樓》【唐】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