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雪中我看到了蕭衍的記憶,記憶裡他與穆婉華在桃花林初相見,那時候她是赫赫有名的女將軍,而他不過是刑部侍郎家寵愛的獨子,兩人之間天差地別。
他愛慕她豪爽的性情,而她中意他的才情,桃花林中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穆婉華爲他卸甲歸室,侍奉公婆,與蕭衍舉案齊眉。蕭衍爲她奮起努力,參加科考,投身穆婉華父親麾下,做了左前鋒,征戰沙場。
沒過幾年他便建功立業,光宗耀祖,身邊的鶯鶯燕燕也多了起來,他一頭扎進了脂粉堆裡,流連忘返。
十六歲就上戰場的女將軍絲毫沒有那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多愁善感,她大度、容忍,以爲自己終究會感動他。
可是穆婉華忘記了,人性都是貪婪的,功成名就之時便是他肆無忌憚之日。
或許穆婉華以爲一個孩子就可以留住一個男人心,可是當她如願懷上孩子的時候,他卻愛上了別國的公主……
蕭衍在大雪中跪了一天一夜,最終被孟悅寧尋到,救了他。
我蹲在蕭衍的牀前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越來越蒼白的臉。生出想掐死他的衝動,真要動手的時候卻發現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嚇得我立馬滾下了牀,還撞到了桌腿上,只能蜷在地上哎呦、哎呦的亂叫。
想着也沒有人來拉我一把,我就自己爬了起來,湊上前瞧了瞧臉白的跟糊了白麪粉似的蕭衍冷笑道,“這下可好了,把老婆整死了,孩子也死了!”
他的眼睛通紅,像是充了血,脣動了動,許久才哀怨中夾雜着內疚與痛苦,“婉華不願再見我,生生世世的輪迴中,她不願再見我……”說罷又昏了過去。
大夫來了一撥又一撥,只是蕭衍一直都沒有醒過來,孟悅寧急的破口大罵。蕭衍昏迷了七日,終於醒了,睜開一雙血紅的眼掐着我就往我脖子上湊,獠牙飛快的從嘴裡露了出來,可惜我就是一縷煙,離開了他的魔爪我又恢復了人形,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隨即又被紅色給吞噬了。
我拍着胸口不住的慶幸這幾個月來跟着穆婉華東征西戰,看過不少血腥的場面,沒有被蕭衍的瘋狂給驚嚇着。
正在蕭衍瘋狂的時候來送藥的小侍婢就遭了秧,被蕭衍一下子撲倒在地,咬住脖子就開始咕咚咕咚的吸血,好巧不巧就被進來的孟悅寧瞧了個正着。
話說這個小三心理素質也是夠強的,這要是擱我身上,我保準嚇得歇斯底里的嚎叫,連滾帶爬的逃命。但是這位小三美女只是叫了半聲,剩下的聲音都被她自己的手給捂起來來,眼睛瞪的更銅鈴似的,眼睜睜的看着小侍婢在蕭衍的手裡漸漸的軟了下去,愣是沒有叫第二聲。
就憑這一點,我就對孟悅寧佩服的五體投地。
失去意識的小侍婢被蕭衍扔在一邊,蕭衍眼中的血色漸漸的褪去了,人也恢復了正常,只是臉色依舊是不健康的蒼白。他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侍婢,無奈的抱住了自己的頭,緩緩的蹲了下去,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孟悅寧在門口長嘆一聲,才走到蕭衍身邊一把抱住了他,“夫君,沒事了……沒事了……”
我這纔看到孟悅寧的肚子也高高隆起了,就像當初穆婉華一樣……
那天天氣正好,孟悅寧提議要帶一隻悶在房間裡的蕭衍出去走走,蕭衍大概也覺得一個大男人整天窩在房間裡也不是事,就決定要跟孟悅寧出去走走。
我在旁邊幸災樂禍的說,“蕭衍啊,你可千萬不要踏出這間房子,見到太陽可是會發生不幸的!”
誰知道他只是瞪了我一眼,對我的忠告是一個字都沒有聽見去,天知道他窩在這個房間裡的時候我每天都要費多大的力氣把窗戶給關上,不讓太陽照射進來。現在可好,他要自己去曬太陽了,雖然我深深覺得他是個渣男,該去死,但是穆婉華拼死也要守護的人,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
不過看着他自己去找死,我覺得也不錯,該提醒我也提醒了,他執意要去找死,怪我咯?
孟悅寧是打扮的漂漂亮亮拉着一襲白袍的蕭衍就往外走,這不剛走到陽光下蕭衍就抱着腦袋滾回來了,被太陽照射到的部位被嚴重灼傷,孟悅寧緊張的問,“夫君,您怎麼了?我命人去喚大夫吧!”
孟悅寧正要起身,卻被蕭衍一把拉住了,他說,“不用了,今日就不陪你出去了,你自己去外面走走。”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孟悅寧一臉的擔憂,我在旁邊笑着說,“你夫君啊變成了殭屍,沒有心跳你感覺不出來嗎,就連呼吸也沒有喲,只會吸血!”
雖然我是把實話都說了,但是孟悅寧一個字也聽不到,倒是把全部話都聽進去的蕭衍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安撫好孟悅寧,就把她給打發了,蕭衍神情嚴肅的坐在我對面冷冷的問,“你知道我的身體是怎麼回事,對不對?”
看着他的眼,我點了點頭,帶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你一直跟在婉華身邊,究竟是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他還好意思說爲了什麼!我好好的出來寫生,你倒好,一聲不吭把我關進了蠶蛹裡,還把我拉進了自己的記憶裡,現在來問我爲了什麼?
“看着她什麼時候鬆了最後一口氣,如此而已。”
“什麼意思?”
“你通敵叛國的消息傳回去以後你父母爲何沒有遭受株連?那是因爲穆婉華信誓旦旦的擔保你絕對不會通敵叛國,且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披甲上陣,來尋找叛國夫婿。”我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就在她答應國君請求的那一夜難產,大人和孩子都沒有保住,那時候她和腹中的胎兒就已經死了。”
“不……”蕭衍紅着眼,“我在戰場上看到婉華了……”
“那是她憋着最後的一口氣,從那一夜開始她就不吃不喝,連話都沒有再說一句,只是爲了見到你用最後一口氣告訴你‘夫君,這是我們的孩子’。她腹中孩子死去的時候,是她膝蓋上的兩個人面瘡投進了她的腹中。這麼些日子以來,那可怕的怪物就盤踞在她腹中,可是她沒有意識到,她以爲那是你們的骨肉,珍惜萬分。”我生生的把傷口撕開來給蕭衍看,讓他看看自己的負心薄倖怎麼害死了一個女人和她的骨肉。
“不……不可能……”
“那你以爲她腹中的孩子是誰的?你離家前她已有七個月身孕,你算一算這麼短的時間她能生下你的孩子和別的人再有一個足月的孩子嗎?她腹中的一直是死胎啊!”我冷冷的笑着,“你以爲你是如何變成這個樣子的,她腹中的怪物後腦勺還有一張臉,那是吸血的怪物!”
“我還有自己的意識,也有自己的魂魄……”蕭衍不肯承認,“我的四肢還能活動,怎麼可能是殭屍……”
“這個我就不瞭解了,你需要自己琢磨,只是你確實不能見光,你不老不死,已經不能再留在孟悅寧身邊了。你在她身邊,一旦發狂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會有危險,你控制不住你嗜血的本性。”
蕭衍只是愣愣的看着,也不知道把我的話聽進去沒有。
這幾天我也觀察出來了,孟悅寧來救蕭衍並不是光明正大的,而是偷偷摸摸的。那場戰役中除了蕭衍,無人生還,一旦將蕭衍還活着的消息公諸於衆,那麼他就是逃兵,會被處以極刑。
這個時代對於逃兵的處罰還是很重的,一旦成爲逃兵只有一死。
現在住的地方其實離戰場不遠,是個遠離喧囂的小村落,孟悅寧離家出走帶出來的三個侍婢已經全部都被蕭衍吃完了。一到深夜蕭衍會出去找吃的,寒冬臘月很難找到活物,好在他還有意識,知道妻子和妻子腹中的孩子不能傷害。
山中的雪不容易融化,蕭衍吸了一條冬眠蛇的血以後和我坐在老樹的樹幹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地上和樹枝上還有沒有化完的雪,凍得我瑟瑟發抖,蕭衍滿不在乎,我靠在主樹幹上幽幽的問,“蕭衍,你愛過穆婉華嗎?”
過了好久他才說,“從始至終,我愛的只有她一人。”
我乾笑了幾聲,“流連青樓,把小三帶回家,這叫從始至終愛的只是她一人?”
“小丫頭,你還太小,不明白。”蕭衍長嘆一聲,“我的意識在慢慢消退,我很害怕有一天誰都不記得了,人生中只剩下嗜血。我知道婉華是恨我的,是我負了她,她讓我此生都活在悔恨裡,那場戰役後只有我活着,只是不能出現在陽光下。”
“蕭衍,這就是穆婉華對你的懲罰,你身爲殭屍不老不死,不生不滅,你愛的、恨的,都不會陪着你到永遠。你視感情爲兒戲,終有一日被它所傷,你不愛她就不該去招惹她……”
就在那天晚上,蕭衍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無論孟悅寧如何哭叫吵鬧,蕭衍都沒有再出現過。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說的太過分,導致蕭衍受不了,自己跑了。
從穆婉華肚子裡出來的怪物消失在戰場上,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蕭衍醒了之後我去戰場上找過,除了無數的斷肢殘臂以外,根本就沒有那隻怪物的蹤影。
也許是跑到了別的地方去肆意妄爲,也許是憑空消失了,誰知道呢。
蕭衍晚上出去獵食的時候,周邊的村子也跑過,我旁敲側擊的問過,他說不曾見到。
我琢磨着人面瘡那麼拼死拼活的鑽進了穆婉華的腹中,應該不可能就吃一頓死屍就消失了,一定是蟄伏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