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橫爬順(紀實小說:五十四)
說到了牛騾子聽話,又扯到了特權和貪官,真真東溝一犁西溝一耙。回頭還是說牛騾子聽話和犁地吧。秋初生產隊裡剛剛騰出地來,就要開始犁地了。
頭一天下午,我和犁地的師傅會去生產隊的倉庫裡找見保管,領出犁、耙、三牛杆、二牛杆、牲口套和打牲口的鞭子。檢查一番,緊一緊犁上的螺絲,打緊耙上的耙齒。看看驢套有沒有需要換的套繩,其實這些東西,在秋收前隊裡就有人已經修理過。只不過是走走過場,在檢查一次更牢靠一些。
第二天我們就要開始犁地。秋初的天氣還比較炎熱,牲口也和人一樣幹活時怕熱,所以我們要早點起來。當時誰家裡也沒有鐘錶,根據雞叫來定時辰。雞叫第一遍我就起牀,到各戶裡去牽牲口,這時候喂牲口的人家是不敢刁難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的牲口活不是老多。養得牲口都是胖呼呼的,犁一秋天地都會瘦一圈。
我在喂牲口家的門口一喊,就得將牲口脖子上的裹挾綁好,有婦女綁的我們還會再綁一次,以免婦女們的手都沒有力氣,綁的牲口裹挾拉犁時鬆了,磨破了牲口的膀子。走時驢收子也要戴好,剛剛收秋害怕牲口在路上去偷吃莊稼,以後地裡沒了莊稼也就不用戴了。
早晨起來,準確的說是起了個小五更。陰曆的十五左右有月亮照着,可以看見腳下道路。要是到了那月初、月末和陰着的天氣,真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牽着小草驢,趕着黑叫驢和牛騾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村裡的衚衕裡,走在山間那曲折的小路上,擡頭看見的是漫天的星星,低頭碰到的是黑驢的屁股。
有時候和犁地的師傅,碰巧能相跟着起來走到一起,大多的時候是一個人和三匹牲口做伴,我大聲的罵着不聽話的小草驢,有時候小草驢規矩的走着也要罵它幾聲,其實是想趕走那四周的寂寞。
這時候的三匹牲口,就是我壯膽的夥伴,它們伴着我一塊兒,度過這黎明前的黑暗,這就是那是鄉村很多十三四歲少年的早晨,和畜生們分享着快樂和憂愁。
深秋的臨晨趕着畜生,走在那三裡二里的鄉村山路上,冷颼颼的涼風吹來,身上打着寒戰。偶爾也會聽到山裡面野獸“嗚嗚”的叫聲,遠處“鬼火”的磷光,像流星一樣閃來閃去。這時候就只盼望着東方的天空發亮,太陽趕快升上來。
喂牲口
的人家也是挺幸苦的,犁地的季節裡。白天要去地裡勞動,晚上還要起來幾次照顧牲口。畢竟是畜生再怎麼聽話,也不會到人的境界。先把草鍘碎放進驢槽裡,好草吃盡,留到槽裡的盡是草圪節。這時就得用糧食拌一拌,牲口才能吃下去。吃完草後還要飲水,常去牽牲口時,喂牲口的主人提一盞燈籠。看牲口喝水,一大桶水一會兒就喝盡了。
這時才規規矩矩從家裡將牲口送到門外。再回去睡他的回籠覺去。所以說掙喂牲口的工分也不容易,吃驢飼料了沒有,只有兩種可能。沒有吃的也撈了一個別人嚼舌根的把柄。實際情況是喂牲口的人家磨面留下的麩子,肯定是餵了牲口,而省下的飼料理所當然的就應該歸自己。
我最先牽出來的,是一頭漂亮的小草驢。肚皮是白色,脊背是青色,個子不高,是一個搗蛋的傢伙。牽着它往地裡走,時刻不能離手,一離手就會跑到路邊的地裡偷吃莊稼。
而且他跑了還不怎麼好抓住,驢駒撒歡跑到天邊。雖然它以不是什麼驢駒了。但它還沒有生養過一兒半女,剛剛兩歲的口。按民間的說法“好騾好馬十八年”,它就是幾歲的年紀,好吃懶做也是常事。
與小草驢年紀差不多的,是一頭騸過的高大的黑叫驢。年齡比小草驢大不了多少。它和那匹牛騾子,是我們手下的“哼哈”二將,叫它往東它不會往西,喊它站住它決不會多走一步。往地裡走時,我會將小草驢和黑驢的繮繩連在一起,讓牛騾子馱着驢套。
其實黑驢馱驢套也行,但它長得個子比牛騾子稍微高一些。我年齡小往它身上放套時很費力氣,小草驢別說馱套,往地裡走都得人招呼。只有連累牛騾子一個秋天總是它來馱套。也應了一句俗話“好馬被人騎,好人被人欺”。好在牲口不會提意見,多出了力也不會和你鬧彆扭。
哪些驢套也是蠻重的,如果總在一個山溝裡犁地,只用把驢套每天駝回家中就行,把三牛杆、二牛杆埋在地裡藏起來。要是需要移到另一個山溝裡去,這些東西就都要運回家來,明天再運到地裡去。它們少說也有幾十斤吧?要是大人兩手提着,連在一起的一堆東西,很容易就放到了驢的脊樑上。我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只能一件一件的解開,在驢背上再一件一件的繫上。
到了地裡天還不很亮,趕快套犁。那時已經用上了新式步犁,老式的犁已經淘汰。新式的步犁比老式犁,犁的地
深,也快了許多。我們先將三牛杆搭到犁上的千金鈎上,三牛杆上接着掛上二牛杆,二牛杆上再掛上驢套。
三牛杆、二牛杆顧名思義,應該是古老的名稱。三牛杆是犁地時能套三隻牛,二牛杆是能套兩隻牛。但那時生產隊裡牛用的不多,主要都是用牲口。牛雖然比牲口用時皮實的多,而且也省草料,但畢竟幹活時慢多了。
隊裡也有五六頭牛,犁地時只能出一套犁。其它那幾頭牛就閒着。一年裡除去犁地那二十多天,其餘的時間,有一人天天放牛在山上吃草。按說養牛是賠本的買賣,但也有一筆帳算着很合適。養牛就要留飼料,一頭牛和驢留的飼料一樣,一天一斤。生產隊交公糧時,就要計算,留下社員的口糧、種子、牲畜的飼料。剩下的就全部交了公糧。而給牛留的飼料是不會讓牛吃一口的,一年一年的積攢全部留在了倉庫裡。
我們隊裡有幾萬斤的儲備糧,就是這些牛留下的。當年養牛也不是讓它們幹活,就是爲了這些飼料。“手裡有糧心裡不慌”,也爲以後,修大寨田,修水利奠定了有實力的基礎。那些儲備糧全拿了出來,支援農田水利基本建設。
隊裡幹活時就指望隊裡養的牲口,套碾、套磨、拉車、拉犁、拉耙、往地裡拉糞、往回拉莊稼、娶新媳婦、到婆家去叫閨女、誰有病了,牽着它們去叫醫家……
在犁上掛完三牛杆、二牛杆後驢套。先把不聽話的小草驢套上免得它亂跑。接着是黑叫驢、牛騾子,它們的繮繩互相連在脖子上。在我忙活套牲口時,犁地的師傅就會,用步量一下地塊的寬度,看看需要幾圈地能犁完。
往往在天明瞭的時候,我們會犁出一撟子地來,在近地的時候刨地邊的也會揹着耙來刨地邊。早飯在回家給我們取飯去,去遠地犁地,他早起就在近處幹活,從家裡給我們取飯來。這時候,我們吃飯。牲口也能休息半個時辰,我就趕緊去地的岸跟拔一堆扁豆架來,或者去岸頭上扯一堆紅薯秧喂牲口。
那時候吃的飯簡單。母親給我送一個紅薯面窩頭,一瓦罐米湯就夠吃喝,而師傅紅薯面窩頭能吃兩個。秋天裡柿子也快熟了,有早紅的軟柿子。我們會去樹上摘下來,放進窩頭窩裡將柿子打碎,吃在嘴裡比現在的“三明治”“漢堡包”好吃多了。
寫到這裡,想着那好吃的糠窩伴柿子,口水“咕嘟咕嘟”直往肚裡咽,多年沒有吃這種東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