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拿什麼寫呢?兩位公子正要發話,道長說:“兩位不必去找紙……”手指前面說:“山邊路旁,那塊大石最好。兩位帶有利劍,寫劃上去,萬古不滅……”
兩位公子聽了,禁不住仰天大笑:“好一個萬古不滅……”
於是,四人一齊來到石旁,果然是好一面青石板,平滑如鏡,就像是打磨過了似的。趙公子提劍刻劃,書寫了一行,回過頭來問:“請問道長貴姓仙號?”
道長說:“好說,好說。貧道俗家姓陳,道號希夷。”
不一會,趙公子刻劃完了。道長向柴榮說:“你這位貴人答應了作證,那也是少不得的。”
柴榮笑道:“這個自然是少不得的。”說完,也拔劍向前,在趙爍的名字下面劃上自己的名字。道長走上前去,只見青石板上划着:
趙爍,東京人也。今日與柴榮大哥路過華山,與華山陳姓道長對弈,在先已言明以華山爲賭注。現今趙爍告負,願把華山永遠劃歸希夷陳道長所有。此後趙家子孫後代,千秋萬世,不得反悔。恐口說無憑,以劍鋒劃石上立字爲據。
道長看罷,連說:“寫得好清楚,寫得好清楚。”
柴榮笑道:“好叫道長得知,這劍鋒所畫,不夠深刻,只恐三年兩載之後,也就再看不清了,再過幾年,影跡全無,今天豈不是白寫?”
道長說:“公子說得有理。不過這倒是好辦的。”說罷,含了一口茶,往石板上一噴,用手往石上一抹,口中唸唸有詞,喝了一聲“疾”!忽地只見石板上電光閃爍,噼啪連聲,石粉紛飛,那劍鋒所劃的字,盡都入石三分,成了石工雕鑿,勒碑刻銘一般。
原來趙公子和道長賭棋之初,就驚動了西嶽的山神土地,天上的過往神祗,都關注着這位真命天子這盤棋的勝負如何?今後這華山的歸屬是誰?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趙公子贏了,這華山自然還是皇家土地,是沒有變動的。倘是趙公子輸了,這華山就歸老道所有,變爲他的私有地產了,因而都圍了在周邊觀看着……如今見趙公子輸了棋局,又已經寫下文書,他年的後備幹部周世宗柴榮又畫了押,這石板就是聖旨了。所以華山道長一道敕令,誰敢不依?當道長一聲疾喝,這六丁六甲,力士神將便立施法力,刻就碑文了。
兩位公子見,各各吃驚,始知道長是個有道的高士。那柴榮便問道:“道長有超凡法力,定然能知人生禍福休咎。咱兄弟倆此次西行,未知前途吉凶,還請道長指點。”
道長笑道:“西!西!西!莫遲疑。雙龍聚首,福與天齊。”說罷,便不再言語了。
柴公子一時也不知他說的話裡究竟含些什麼玄機。趙公子本也有話想要諮詢,但見他醉態可掬,打量着這老人也是喝醉了的,再問也說不出什麼清醒話來的了。又想着自己也該趕路了,不便多留,於是便向老道拱手作別,告辭而去。一路之上,還談論着這位老道士喝醉了酒,拿自己的華山和別人作賭注的笑話兒。
其實他們兩位公子不知,華山道長並沒有醉,他清醒得很:這幾十年來四海動盪,兵荒馬亂。苛捐雜稅,橫徵暴斂,換一代王朝亂一回,換一個皇帝苦一回。如今眼看天下快要太平了,這真命天子在山前經過,他就擺了個茶攤,請他倆喝茶。設了個棋局,把華山贏了下來,替日後徒子徒孫省下一筆開銷呢。
至於他說偈語裡的“雙龍聚首,”不但兩位公子不知,天下人不知,就是寫書的秦淮先生此時也不知。直寫到十年之後,才領悟到偈語的真諦。
且說七年之後,已經又換了一代皇朝,是爲後周。後周皇帝郭威坐朝三年,便又駕崩,柴榮繼承帝位,當了皇帝,由於頻年征討,鞍馬勞累,登極之後,更是日理萬機,自覺體力難勝。猛然憶起當年未濟之時,路過華山,曾喝過華山仙澗青茶,覺得確有祛病健體功效,如今自己已是九五之尊,何不命那道士把茶貢來?於是,命侍臣前往華山,傳旨召徵道長入朝見駕。
那華山道長一見使臣,便知來意。便帶了一袋茶葉前去朝覲。柴榮喝過香茶果然便覺神清氣爽,又見道長紅顏鶴髮,風采依舊,心中大喜,當即請道長留在朝中輔政,就封左拾遺之職。道長奏道:“臣乃山野鄙人,不諳政事。”一再婉拒。柴榮無法,只好許於還山。那道長出得朝堂,在汴京街上一路念道:“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紫閣?嶸怎及睡,朱門富貴不如貧。愁聞劍戟扶危主,怕聽笙歌擾醉人。白雲松下華山隱,蘭澗清風萬載春。”一路念着,逕自飄然而去。
又再說到十二年後,趙爍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當上了皇帝,立了大宋王朝。他成了大宋朝開國的太祖皇帝。這一日臨朝,庭臣來報,有華山使者送來貢品,打開一看,原來是一袋茶葉。太祖皇帝想起了當年舊事,不勝感慨,隨即派遣欽差前往華山,宣召老道進宮,要封他個國師之位。誰知當使臣抵達華山之時,老道已出外雲遊去了。可見這些有道真仙,是絕不貪圖這人間富貴的。
荏苒時光,又再過了四十年,那是大宋真宗鹹平年間,遼國屢屢興兵犯境,國家連年征戰不息,軍費繁浩,國庫空虛。真宗皇帝下令各地方官員增加賦稅,擴展稅源,惟獨那華陰縣太爺就是收不到華山的賦稅,華山道士說:這華山是當年太祖皇帝下棋輸了給他們的,所以不交賦稅。事情鬧上了朝廷。真宗皇帝龍顏大怒:豈有此理,太祖皇帝怎麼會把華山輸了給你們道士?馬上派了欽差前去調查。欽差去到華山一看,果然屬實,不但華山上的道俗人等衆口一詞證明確有此事,就連這華陰縣的百姓黎庶,莫不異口同聲認證,還有幾位老者在當時聽得華山老祖贏了華山,立了碑碣,就親身跑來看過了的。後來太祖皇帝立國之後,華陰縣的官員每年吉誕,也都得前來親臨拜祭太祖爺爺哪塊御書碑碣。這可是勒碑刻銘,並無半點虛妄的。欽差只得把那碑文也臨摹了回來上呈御覽。真宗皇帝一看,不但是太祖皇帝的御諱,連太祖皇帝的拜把兄弟,後周柴世宗作爲證人也寫上了御諱作保。大大剌剌兩個皇帝的名字都刻在那上面,這可是假不來,賴不得的。自此,終北宋一百餘年,華山都不用交納錢糧賦稅。這正是華山老道的妙算,預卜未來的巧處。
柴榮趙爍兄弟二人辭別華山老祖,繞過華山,一路上大路不走走小路,來到風陵渡口,柴榮就要與趙爍告別,說:“過了黃河,就是劉王的地面。賢弟不辭艱辛,相送到此,愚兄感激不盡。千里送君,終須一別,何況賢弟尚要前往關中尋訪母舅,不如就此分手……”
趙爍道:“既然已到河邊,又何必差了這一程,小弟還是把大哥安全送進了山西境內,也就更放心了。”
柴榮聽了,不好推辭,便道:“只是有勞賢弟跋山涉水……”
趙爍說道:“自家兄弟,說什麼跋涉不跋涉的。但得大哥一路平安,小弟也就放心了。”
二人說着,來到渡口。僱了兩艘羊皮筏把人馬都渡了過去。迤邐行了一程,已是山西蒲州境內。這時日近黃昏,來到韓陽集,只見熙熙攘攘,還頗有點太平盛世的景象。便找了一家店家住了下來,吃過晚膳,到外面走走,只見對門外一座廟宇,廟宇東西兩側各有一座戲臺,都是鑼鼓喧天,燈火輝煌,看來正要演戲呢。
兄弟二人看了好生奇怪。一河之隔,南面正亂得人心惶惶呢,這邊卻娛樂?平?找了個老者打聽,那老者說:“兩位客官是外地來的,有所不知。這是關老爺神誕,誕前七日,誕後七日都要做場演戲,不管天下亂也好不亂也好,都是少不得的,就算打仗打到這裡,看見是關王誕迎神,也都停下來不敢打了……”
柴榮聽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這蒲州是關老爺的老家,誰也不敢招惹,難怪就他這裡特別熱鬧。”
趙爍道:“咱們也正好湊上了,路上辛苦了那麼些日子,今兒個也樂它一樂”
兩人走到東邊這戲臺前,只見橫幅上寫着:“關老爺寶誕張都兒在此做場”。戲臺兩邊豎着一副對聯。上聯是:“六七步五湖四海”,下聯是:“###人萬馬千軍”。戲臺前面一片空地,疏疏落落的男女老少,也有席地而坐的,也有自己端了椅子來的,在等着開場看戲,頗爲熱鬧。
趙爍笑道:“這對子寫的也輕巧,咱們從汴京到這兒,讓他們走,三四步也就走到了。”
柴榮說:“人們還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那還不是說得輕巧?一個人勞碌奔波一輩子,演戲的一天兩天就演完了……”
這正是:仙人指路車馬炮,贏來一座峻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