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蘇默氣勢突然一振。幾人紛紛心下一緊,緊接着蘇默又道:“是靖州土司和三江口長官司那裡,實在是不宜再繼續維持土司情況了。這次放彭衷白回去,爲了補充恢復實力。肯定會將整個永保土司全部收縮回湘西,沒了土司之患,湘西南之綏靖局面也能改善大半。等這些叛賊的力量集結到了一處,再將他彭氏父子趕出湘西往北!”
蘇默說到這裡,目光有些悠遠。
宋大壯一陣握拳:“使君此次,圖謀甚大啊!”
永保土司北邊就是辰州,那邊倒是有衛所駐兵,本來就是防着在湘西有千年歷史的彭氏。國初就盯了上來,但沒誰想到真的會有用到的一天。
此刻,蘇默集結力量在寶慶府。貴州又有留下的官軍,東西南三方齊齊朝着永保城一進逼,估計惶急驚恐的彭氏父子就會朝着北邊逃去。
至於辰州北邊是哪裡,三人都是輕笑起來。
這個冬天,可真是溫暖啊!
不錯,對於蘇家而言。這個冬天,真的是一個溫暖的冬天。但對於遠在燕京陸府書房中的陸慷而言,這個冬天,真的是如數朔北寒風一樣,而且還要冷冽十分:“孽子啊!”
捏着一前一後兩封戰報,陸慷這一刻是真的沒脾氣了。
第二日,朝會後,天子在紫薇閣召見諸相。這次是宰執範圍的廷議,六名宰執將議論他們的新成員。
宰執者,宰爲宰相,執爲執政。在華朝,宰相便是東府首相,執政就是東西二府的副手,如樞密副使,如副相。
按照標準編制,東府二府都是應該有一正三副,一共八人的。當然,一般情況下因爲西府勢弱東府,故而是東府四人,西府三人爲正常。
但眼下,自從陸禪升入西府爲樞密使後。東府四人便少了一人,同樣,西府只有兩人也顯然人手不夠。
這個時候,東府成員是首相葉向高、次相朱瑱以及副相任國谷。
西府樞密則是陸禪爲樞密使,老將田知臣爲樞密副使。八人的宰執,足足少了三人。故而,增選之事成了當前要務。
同樣,執政的人事問題一向是最爲敏感的問題。消息分外重要,足以引起中外關注。
只不過,燕京城就是個大篩子,朝中上的消息保密一兩天可以。但時間一久,什麼風聲都能傳的亂七八糟了去。比如這次天子準備了許久的紫薇閣會議,其主要議題早就讓這些朝中大臣知曉了個大半。
主要議題有二,一個是中樞的人事問題,一個地方行政版圖的變革。
“此次,朕念於東北、西南軍事問題日益嚴重。而二府之事,也越發繁重。故而,有意增選一名副相入東府,分擔諸卿的負擔。諸位愛卿,有何想要說的?”啓興帝的氣場越來越像一個皇帝了,正式進入了天子這個位置後,啓興帝顯然也對如何運用手中的權力有了心得。
儘管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朝中諸人對此的反應還是很驚訝。
首相葉向高出列:“臣以爲然。”
然後,沒了。葉向高年事已高,依舊留在朝堂上除了三朝元老的定鼎之用外,也許就沒別的事了。
越來越少攪動朝堂事情的葉向高似乎只需要能夠安然度過接下來的歲月。這不僅僅是葉向高身體健康欠佳,也是周琦一直渴望的,以他葉向高的致仕換取周琦登上副相之位。
這是周家一直渴望的事情,延續周家地位的最重要一環。但葉向高呢,他是否願意無人能知。
於是,葉向高在朝堂上的動作越來越少。
就是此次天子要增選一名副相,葉向高也只是不管不顧,只是順水推舟地做了首相的人形圖章後,便不再開口說一點其他的話。
“朱卿,將此次名單列出來吧!”啓興帝看向次相朱瑱,按說。首相纔是主管人事,操控國家大策的人。但實際上,因爲葉向高的沉默。這些事情大多有次相代勞,這位出身山西的次相倒也十分勤勉。多做少說,其身後的力量讓人無法小覷。
“回稟陛下!”朱瑱開口:“此次,以宣大總督齊仁河、吏部尚書文國權,湖廣巡撫蒲邢三人爲選。”
名單念出來的時候,衆人這纔看向場上多出來的三人。宣大總督齊仁河,這當然是次相屬意之人。
吏部尚書文國權,更是和八大家關係密切。此次被推選出來,或許就是周家的意見。還有湖廣巡撫蒲邢,他和齊仁河一樣,都是此次上京面見天子述職。至於他是誰的人,不問便知。
只是,陸慷聽到這裡的時候。神色一變,此次朱瑱的人選,別人猜不出是誰的動議。他卻明白,這裡頭,是天子要拉上自己屬意的人啊!而是先,他也隱晦地表示過,自己無意此次副相之選。
沒想到,這個朱瑱,竟是給陸禪埋了一個坑!
“這是要和自己翻臉啊……這羣老摳,總算露出面目了嗎?”陸慷心思急轉。
蒲邢想要上位到副相,的確不是沒可能。畢竟,他支援下的王三善連戰連捷。從寶慶府一路開拔,復靖州,復銅仁,復貴陽。乃至眼下,依舊在朝着賊酋老巢攻去,似乎無往不利。
但蒲邢這纔剛剛有過升遷褒獎,中間隔了不過半年。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再想躍上副相之位,往後他要想進首相,那就難了。
故而,陸慷之前就下好了決斷,這次多出來的副相位置,他不打算參與。
更何況,他是西府之長。對東府的人事任命根本沒有影響力,除非他想要重新回去做財相,不然,他是絕對不會參與的。
但眼下呢,次相把陸慷拉出來攪渾池水,是想要他和蒲邢離心啊!
陸慷瞥了一眼次相,心中已經下了決斷。
“齊仁河任宣大總督之際,多有衛邊護民之策。使邊患減輕,韃虜不敢再進。又……”
“文國權任吏部尚書之際,主持京察,整肅官場,實乃能員幹吏……”
朱瑱開始用平穩不帶感情的話語講述幾人的履歷。
“諸卿議論吧!”
陸慷率先出列:“臣以爲,既然是處理中樞之事。還是不必從地方揀選爲好,更何況,宣大、湖廣都是戰事要地。此刻臨陣換將,未免有倉促礙於軍事之處。”
“再者。湖廣有土兵反叛,建奴亦是有勾結蒙古以圖攻我中華之意。此時,不當以入相位獎!”陸慷補刀一般的一句話讓朱瑱的臉色一沉,他迅速低下頭,垂下眼簾,只是眼裡卻帶了一絲嘲諷和竊笑。
齊仁河和蒲邢都是臉色一變,齊齊下拜謝罪。
“建奴勾結之事,臣未有察覺,實乃臣之過錯。請聖上降罪!”齊仁河大拜。
“永保土司反叛,臣之過!”蒲邢緩緩拜下,心中卻是沉沉一嘆。
當他收到陸禪敗仗的消息後,他便預感到此次面聖述職,定有什麼幺蛾子發出。
果然,這纔剛剛收到能入相的機會,便迅速被自己的恩主撲滅。這讓蒲邢心下一擰,卻只能緩緩收攏傷口。
“這些姑且按下不表!”啓興帝搖頭:“這些事情,朕也是剛剛收到消息。並不能怪在你們頭上。罷了,廷議投票吧!”
在華朝,想要入相進宰執,大約有兩個渠道。一是廷議,一是特簡。廷議,便是能夠參加廷議的大臣投票擬定,得票多者入選。
至於特簡,便是天子直接下旨,宣佈以誰爲宰執。
在國朝前期,實際上也沒有什麼特簡之說。直接就是強勢皇帝下旨,然後誰便入職宰執。
只是到了國朝中後期,帝權相權臣權此消彼長後,以廷議方式決定宰執之位的例子越來愈多。而天子能夠直接下旨任命宰執的例子越來越少。於是,天子下旨的方式便多了一個特字,便成了特例。
既然是特例,當然就是意味着少數。甚至,有過天子下達特簡後,臣子拒不受命的例子。
發展到先帝在位末期,就算有那臉皮厚比城牆的人接受了天子的特簡成了東府二府宰執,也會被士林官員全體鄙視。甚至可能出現被架空的情況,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蘇護,這位自身實力雄厚非常,將八大家打殘到殘喘的強人靠着天子的支持和自己的實力,幾乎成了整個國朝歷史上,最爲強大的官員。
只是,再強大的官員也無法單挑全部敵人。被內外勾結幹掉的蘇護是意外,也成了僅有的意外。
故而,就算想要調控朝中局勢。天子也必須守規矩,按照廷議的規則將自己親睞的宰執選出。
這並不是說天子沒了權柄,而是說經過相權和臣權的制約,天子在權力的運用下無法做到隨心隨意。事實上,啓興帝依舊可以充分影響廷議的議題,節奏乃至由此而將廷議的結果朝着自己希望的地方發展。
只不過,這些都需要天子有敏銳的政治直覺,以及那種撥弄人心的手腕。
投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