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數上萬,無邊無岸。
故而,當萬餘湖北新軍從武昌府上船到荊州的江面上,也是大船無數,小船漫江。
一萬餘在武昌府編練的新軍即將往西增援四川,帶隊的主官則是陸禪。這位已經有舉人功名,勉強可以擔任軍事主官的陸家繼承人,陸禪。
領着八千人再度出發的陸禪意氣風發,這一次,除了八千士兵外他還特地帶了將近兩千人的親衛。
有如此精悍兵馬的陸禪胸有成足,經歷過戰火的他很明白這些土兵的戰鬥力。缺乏訓練是這些土兵的硬傷,在大規模的戰役中,除了悍勇和新生政權的靈活機變外,這些土兵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故而,在一萬強軍的面前,陸禪有充足的信心將任何攔在面前的人擊破。
從長江上逆流而上速度是畢竟緩慢的,但從長江上逆流而下的速度,卻是飛快。
當一艘小船滿載着陸凡慈、皮玉渠等致仕高官,天下大儒的信件到了陸禪手中,隨後分發天下的時候,天下震驚了。
“叛軍入江陵,滿城危!”這是《文匯時評》的標題。
“江陵被破,湖廣百姓何辜?”
文墨坊的消息再一次走在了前頭,甚至連湖廣三司都來不及封鎖消息的情況下,就將發生在江陵的消息迅速發往了天下。
從湘西逃出去的叛軍竟是一路往北,逃竄出了湖南後一舉渡江將江陵城給攻佔了!
整個江陵城,看似繁華昌盛,竟是一點反擊之力都沒有。尤其可笑的是,四百年未聞刀兵的江陵城城防稀爛如泥。滿城百姓從城外潰散試圖入城,但城門上卻連個主持的人都沒有。當叛軍殺來的時候,竟是無一人過去堅守。以至於到最後竟是叛軍直接接管了城門,一路衝了進去。
唯一算是有點閃光之處的是江陵城內是分爲內外城的。外城便是江陵城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內城則是一個極其廣大的宅院——陸家的祖宅。
於是,在清濁堂堂主陸瀾途的指導下好歹湊出了千餘兵馬,將江陵城武庫翻空後守衛住了陸家大宅。
擠得滿滿當當的陸家裡幾乎到處都是人,死活穩定下局勢的陸家諸人悲哀地發現他們被包圍了。
又裹脅了萬餘貧民賊寇的彭海若擁兵數萬,據城自守的同時也將陸家團團圍了起來,不斷試探性地發起進攻。
雖是無法將陸家大宅攻破,但陸家大宅內外交通已經隔絕。搜刮了幾封衝裡頭傳出來的書信後,整個江陵城在亂兵的衝擊下迅速蕭瑟起來。
如此一則消息,在文墨坊《時報》《文匯時評》的傳播下以驚人的速度飛向天下。
江陵城……被叛軍攻陷。裡面的數十致仕高官,天下聞名的大儒被困陸家大宅,尤其是其中還有當朝西府之長陸慷的父親陸凡慈,以及致仕的樞密副使皮玉渠等等顯宦。
儘管得到消息後的陸禪第一時間將叛軍圍在了城內,但江陵城內被困的這些人依舊讓全國都譁然起來。
民間上騷動不已。陸家這等絕頂世家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實在出人意料。緊接着,便是爆炸一般地關注。
陸家的人馬首先是攻訐湖南巡撫平叛不力,竟是讓叛軍領兵一路從湖南殺到了湖北,聲稱要讓湖南巡撫贏忠負責,讓宋大壯自殺以謝天下。
對此,贏忠的反應到也十分爽快,一面摺子北上,聲稱請罪。隨後,宋大壯被剝奪了平叛功勞後戴罪立功,領着兵馬駐紮常德不動。
這下,在施州衛蠢蠢欲動的土司們又是躁動了起來,不斷襲擾着江北各個州縣。在江陵城外對峙的陸禪對此不得不分兵平叛,不堪其擾。
於是陸家的人繼續攻訐湖南巡撫平叛不力,使得湖北地方不靖……
到了這,在《時報》和《文匯時評》上頓時鼓譟了起來。一篇篇辛辣嘲諷的文字出爐,將清流胡亂職責湖南平叛不力的窘境鞭辟入裡地寫了出來,極盡嘲弄之能。
口水仗打了不計其數,熱鬧也終於一窩蜂地隨同進了燕京的皇城衙門裡。
得到消息的京官們震驚難言,這一則消息的效應也被不斷擴展開。江陵被攻破,各種大人物紛紛被困,這性質自然是極其惡劣嚴峻的。
但惡劣嚴峻背後,未免也多了另外一種情緒……陸家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不過三千被打破了膽氣的亡命之徒竟是一路從江南竄到江北,還將天下第一等的豪族給圍了,將第一等的豪族地盤給打下來了!
要知道,陸家大宅裡可是有千數陸家骨幹人員的。裡頭婦孺數百,陸家菁英數百。更有陸凡慈那等曾經的次相,皮玉渠那等致仕的樞密副使。這麼多元老重臣,竟是統統被這麼幾千根本不起眼的小股叛賊就給圍攻了!
陸家,未免也太弱了吧?
此外,一場戰亂對荊州之地的影響那更是巨大。不用說,經歷過兵災後的荊州定然會一蹶不振。若是人質危機解決得不好,陸家的精華一代就要失去大半了。到時候,跌落成普通家族都有可能!
故而,如此消息傳入帝京。對陸家而言,不啻爲噩夢一般。整個陸家的影響力都要因此跌落下一個層次。
收到消息的陸慷先是呆了一呆,卻並未有什麼沮喪的表情。反而呢喃了幾句,搖頭道:“宿命邪?”
“去敬思閣。”隨陸慷便說了這麼一句話。
當陸慷落座敬思閣這個帝京少數權貴才能進去的奢華場所的時候,老態龍鍾的葉向高後腳也緊跟着進了這裡。
兩人相見,情形很是怪異。
良久,陸慷打破了沉默,道:“葉相對我,難道就無言以對了嗎?”
葉向高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怪異的笑容:“江陵城的事情難不成你早就預見了?竟是如此淡然,卻又算計得這般精明?”
陸慷品了品茶,搖頭:“書信中我只是說與我陸家而言,非東府之位不能解我厄難。至於此厄難,非天災,是人禍啊。若是不能消了帶來人禍的人,那於我八族而言,都將是滅頂之災!葉相,你我都位極人臣,等閒在私底下見一面都是極其艱難,上一次與你私下見面,那是我剛剛登位戶部侍郎之位的時候吧?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如此難得的機會,我就暢快說些。”
葉向高思慮良久,注視着陸慷:“罷了,這些且不說。江陵城之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陸慷略一皺眉道:“我早就放權給蟬兒了。至於如何解,我卻是不知道的。”
葉向高聲調略快:“江陵城之事,不是你設計的?”
陸慷瞠目,隨即便是苦笑:“原來,原來如此。我雖是有些算計,但葉相你該明白,我身爲人子,豈會拿自己的父親,以及同族千人的性命做賭注?更何況,說到底我是八族的一份子,有些戳破底線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去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得不償失!”
葉向高沉默了,良久才道:“罷了。”
隨後葉向高便沒有在說話,場內一時間有些沉默。
原本葉向高是以爲發生在江陵的事情是陸家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爲的就是想在打擊湘南那些人的同時,博取同情心一舉登上東府之位。
隨着時間日久,葉向高致仕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但關於誰即位首相,朝中的分歧卻是越來愈大。
按說,陸慷是最應該的人選。畢竟東府之位自蘇護下臺後就一直是八大家輪流佔着,傳給陸慷繼續保持同一陣營的權力傳承是最合理的。
但陸家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其他七家對此已經有了恐懼。於是,爲了讓前陣子有些肆無忌憚的陸家收斂起來,其他七家在暗流之下不惜扶持原本的老對頭蘇氏之子蘇默。甚至還和書院派接觸了!
他們之所以如此,還不就是因爲陸家勢大難制,唯恐陸家龐大過分以後被陸家吞吃掉!
這便是是陸慷久久不能登上東府首相的原因。
前些時日,陸慷突然迷信一封給了其餘七家所有的掌門人。內容大抵便是陸家現在有一場大難,若是不能得到東府首相之位,大難就將無解。而陸慷登到首相之位,無論如何七家的地位不會受損,至於原因就是因爲陸家現在的這場大難!
果不其然,三千叛軍長驅直入進江陵城,將滿城士紳百姓一網打盡。陸家佔地十數畝的大宅苦苦堅守,滿城百姓危在旦夕!
儘管對此湖南方面可謂是做足了姿態,但八大家內部對其觀感還是非常惡劣的。
宋大壯的進軍步驟再明顯不過,其目的是什麼也是十分清晰。儘管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彭海若率部被進佔領江陵城是湘南那些人的主意,但無論如何,這個動機和推理已經可以確認是湘南這些人的手筆了。
更何況,八大家也不是瞎子。孫承宗等人和贏忠、朱燮元的會面瞞不了他們。書院派的凝結讓他們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感,這個時候,收斂其內部爭執就成了必要。
於是,一連串的事情下來。最終的結果是……
葉向高看着神態捉摸不清的陸慷,緩緩點頭:“此事,我明白了。”
三日後,飛鷹傳書進江陵城外大營。
拆開紙條的陸禪看了一眼,重重地呼了口氣:“傳信告訴城內那些人,蘇家早就把他們賣了。讓他們最好考慮清楚,不要被賣了還給別人數錢!”
“另外,對方一有異動,立刻攻城!”
“不惜一切代價!是一切代價!”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