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貴客的臉頓時就冷了下來,忍不住想要反脣相譏,但身邊那逢迎的人顯然是個玲瓏心一下子拉住了。
蘇默也目光淡然,看着幾人卻帶着一種迥然不同的威壓。這是指揮了千軍萬馬後上將的威壓,原本蘇默氣場收斂就是想低調一點。但顯然,而今低調已經沒用了。
被蘇默這麼盯着,這貴客和身邊那玲瓏心的男子心下都有些惴惴,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怯,所謂貴客羞憤起來,怒視向蘇默。
正此時,翰林院侍讀學士徐天放步入房間,蘇默在的地方很大,裡間坐人,外間站着氣勢洶洶的來客。
這徐天放來了以後,卻是灑脫自如,看了眼那兩個來客,又看了眼蘇默,道:“蘇默同學,既然是書院學子,來了燕京卻不與師哥通話,這可有些失禮啊!”
徐天放明着是責難,卻是話裡話外都透着股親熱勁兒。
蘇默起身,這徐天放他是清楚的。書院出身的前輩,前些年還在書院裡教書,任職翰林的時候也多有遊歷天下的光景,其中就在書院呆了不少時間。蘇默還從他手中學了棋藝,只不過此次徐天放不是找了衡王去接風麼,怎麼跑到他這兒來了。
心中納悶,蘇默禮節上卻一點都不含糊,一禮完畢道:“師兄這話這話可就錯怪我了,今日也是幾位湘中老哥擺宴,我怎能不來。至於師兄,明日當是我去拜訪纔是。怎能勞駕師兄來找我。”
徐天放頷首,道:“說話還是這麼漂亮。來,我與你說。這位是宣府陳谷涵的長子,陳彥鵬。這位鴻臚寺少卿穆帆。”
蘇默眼睛細細眯了起來,很快重新睜開的時候,蘇默心中已經不知轉了多少個彎。原來,這就是陸禪的岳家啊。前些時日,福王提前衡王進京,雖然波瀾不驚沒多少人搭理。但陸慷卻對福王十分禮遇尊敬,幾個大佬靜悄悄地過去迎接,雖然沒百姓湊熱鬧,但高官卻去了不少。
當晚,興致很高的福王華玉潤很是八卦地挑了個話題,相親。於是宣府總兵陳谷涵的女兒陳妍便許給了陸禪,眼下陸禪在大同鎮,其得到陳家支持極多。至於另外一個穆帆,這鴻臚寺就是外交衙門,做的是迎來往送的活兒,怪不得一顆玲瓏心,能博得陸家期許,過來陪伴陸禪的大舅子。
“見過兩位。蘇默有禮了!”徐天放這般搭腔,顯然不是要兩人再起爭鬥。蘇默順着徐天放的意思,不再爭執。
陳彥鵬見蘇默行禮,也感覺有了臺階下:“彥鵬見過蘇解元。”
穆帆也是行禮:“見過蘇解元。”
徐天放滿意地點點頭:“今日,賀言維入京。敬一杯!”
嘩啦啦地,衆人舉杯向蘇默。蘇默應下,場內的氣氛迅速恢復了起來。徐天放在這裡,陳彥鵬倒是不好繼續跑了,一邊的穆帆尷尬地拉着他入場。
此間主人廖還山對幾人的加入倒是沒什麼意見,只是場內誰也不再去提什麼政治了。這些年輕士子包括年輕官員都是心中對世閥將門這樣家族勢力十分不屑敵視的,而今來了一個正統的和將門世閥牽扯極大的陳彥鵬,他們自然不會再提這衝動,以免將一個好好的接風宴給糟蹋了。
沒人去提政治這樣嚴肅的話題,飯桌上的風向自然很快就變成了煙花歌舞美酒佳人上頭。這裡頭沒一個笨人,刻意轉移話題下,場面的氣氛又是熱鬧了起來。
因爲都是讀書人,這話題轉着轉着又摻入了詩詞歌賦。
蘇默依舊還是那樣說話不得,只是每每出言,衆人都是目光匯聚,十分重視。對於蘇默這樣的待遇,陳彥鵬起了躍躍欲試的鬥志。
說來,陳彥鵬還真是對蘇默十分討厭。
自從知道自己妹妹要嫁給陸禪後,陳彥鵬自然也對陸禪更加深入瞭解了一下。結果不看不知道,原來自己的這個妹夫在湖南竟然混得這麼差勁,都被人排擠出來了。
按說依着妹夫在四川的戰功和他的本事,在湖南應該不至於如此。沒想到,仔細一問,卻還牽扯出了書院裡頭,陸禪和蘇默爭風吃醋的事情。
陸禪中意文家女兒文思卿,結果被蘇默這廝橫刀所愛,最終這纔不得以在家族聯姻下定了陳家的親事。
故事聽到這裡,陳彥鵬心下頓時膩歪了起來。心道自己妹妹難道還比不過文思卿?而且最後還被蘇默這傢伙搶了文思卿……
既然決定站在陸慷的陣營裡,陳彥鵬對蘇默的觀感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巧合的時,待到蘇默入京的時候,陳彥鵬也湊熱鬧地跑了過去。看了蘇默這威武得意的勁兒,那心中更是別提多嫉妒了。
到了晚上陳彥鵬得了穆帆的宴請吃酒,卻想不到會在湖南會館聽到蘇默一干人那番極其敵視世閥將門的話語。
這下終於把陳彥鵬點燃了,於是憤憤不平地來了譏諷了一句。結果被蘇默這麼一接話一反擊,到最後自己反而反駁不了,下不來臺了。
心中千千念,陳彥鵬也終於忍耐不住再度發起挑戰了。
在他看來,這蘇默完全就是一個有辱文人的武夫。堂堂書院出身的學子,竟是跑出去到處打仗,和一羣武夫廝混,還揚言說着什麼提高軍人地位,實施軍人國家化的東西。這麼做,根本就是有辱斯文嘛。
既然如此,想來蘇默也就是一介武夫罷了。而今場面上提起了詩詞歌賦,陳彥鵬也插口了:“陳某身居北地,聽聞天下詩文當以江南才子論首。只可惜車馬遙途一直未能得見,今日羣賢畢至,不如就詩文取樂,笑談天下吧。”
陳彥鵬發聲,一邊的穆帆跟着捧場:“不錯不錯。諸位年輕俊彥匯聚一堂可不容易,如此佳時,正當以詩文銘記嘛。就是不知哪位俊彥,願附此聲?”
徐天放笑着,不說話。廖還山臉色一沉,只不過轉眼看蘇默依舊那樣沉默卻神色不動的,也最終沒發聲。
忍耐不住的是趙冉雄,這些南華書社的學子可都是十分敬佩蘇默的。也知道蘇默真正做了多少爲國爲民的事情,眼下見陳彥鵬這浪蕩的貴家子如此無禮挑釁。自然心中肝火大起,笑容全部收斂,趙冉雄滿臉戰意:“如此,小子就慚愧奪頭籌了!”
“當年遊浙江,入西湖,今日思來,有感一小詩獻於諸位。珍重遊人入畫圖,樓臺繡錯與茵鋪。宋家萬里中原土,博得錢塘十頃湖。”
趙冉雄第一首詩出,場內幾人聽罷,也是頷首。尤其以廖還山臉上表情最爲精彩,顯然是琢磨到了其中三味。
蘇默依舊是沉默,臉上帶着很淺的笑容,目光很清澈,看着大家,不大說話,卻無法被忽視。
閆默華目光炯炯,盯着陳彥鵬。
陳彥鵬臉色沉了下來,儘管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但眼中還是難掩憤怒,誰失了中原啊?還不是他們陳家剛剛結的親家陸家!
陸家作爲強盛一時的頂級世閥,從湖北往四周擴散影響力,最爲影響深刻的就是湖南和河南。結果湖南丟了不說,中原也就丟了。
眼下,最終得到的僅僅只是一個大同邊鎮。還得靠着將門的聯合來重整威勢。這西湖,說的還不就是陸禪得的大同!
這詩歌抒情,還第一招就把陳彥鵬給內傷得不輕。
陳彥鵬反應極快,他也是有北地才子之名。稍稍一構思,便開口道:“孤城鐵甕四山圍,絕頂高秋坐落暉。眼見長江趨大海,青天卻似向西飛。”
青山向西,這是陳彥鵬在暗諷,就算中原丟了,最終這江山也是向西飛的。眼下陸禪向西入大同,宣府陳家又在山西,這般自擬,倒是文辭也佳,寓意反擊也足夠。
徐天放看到這裡清咳了一聲,道:“詩詞娛樂不過小道,莫傷了和氣。眼下,我也來湊個熱鬧吧。”
“妾家白蘋洲,隨風作鄉土;弄篙如弄針,不曾拈一縷。四月魚苗風,隨君到巴東,十月洗河水,送君發揚子。揚子波勢惡,無風糧亦作;江深得魚難,鸕鶿充糕(左月右霍)。生子若鳧雛7,穿江復入湖;長時剪荷葉,與兒作衣襦……”
徐天放這麼一曲下來,衆人紛紛眼光一肅。
徐天放以漁婦的角度來敘述生活艱難,唸叨民生維艱,雖說這角度沒有那天下江山大開大合的架勢,從格局上,卻要高出衆人許多。也是在暗示幾人,都不要鬧了,作詩就好好作詩,不要搞什麼諷刺。
陳彥鵬讀懂了意思,斟酌了一下,便笑道:“小詞三首,水調歌頭。諸位共賞吧!”
蘇默眸光一閃,這是要放大招了嘛。連謙遜一下都不用了,直接共賞。
“百年復幾許?慷慨一何多!
子當爲我擊築,我爲子高歌。
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蒂芥近如何?
楚越等閒耳,肝膽有風波。
生平事,天付與,且婆娑。
幾人塵外相視,一笑醉顏酡。
看到浮雲過了,又恐堂堂歲月,一擲去如梭。
勸子且秉燭,爲駐好春過。
…………
疏簾卷春曉,胡蝶忽飛來。
遊絲飛絮無緒,亂點碧雲釵。
腸斷江南春思,黏著天涯殘夢,剩有首重回。
銀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羅帷卷,明月入,似人開。
一尊屬月起舞,流影入誰懷?
迎得一鉤月到,送得三更月去,鶯燕不相猜。
但莫憑欄久,重露溼蒼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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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非昨日,明日復何如?
朅來真悔何事,不讀十年書。
爲問東風吹老,幾度楓江蘭徑,千里轉平蕪。
寂寞斜陽外,渺渺正愁予!
千古意,君知否?只斯須。
名山料理身後,也算古人愚。
一夜庭前綠遍,三月雨中紅透,天地入吾廬。
容易衆芳歇,莫聽子規呼。